劉頻的詩

劉 頻

劉頻的詩

劉 頻

我的羞愧無法寫在豌豆地里

故鄉的500種植物，我只認識100種

故鄉的100個少女，我只認識最美的三個

直 到那匹老馬喊出我的名字，我才醒悟我身在故鄉

偽裝羞愧的人，已經睡在故鄉的梨花木床

我過慣了異鄉生活，用衣錦掩飾自己的心慌

這一次我是真的羞愧

我的羞愧，無法寫在豌豆地里

就 像我今天爬過了故鄉的山崗。在山崗望天邊，飛鳥

我又忘記了山腳下的水澆地，剛打過招呼的

水澆地

我總是把故鄉當作幸福的外衣

我今天還在羞愧，我的羞愧不止一點點

用廣闊的慈悲安放落日

我攔下晚霞，水井，少女

攔下被火車運走的村莊

在蝙蝠的天空下我系好鞋帶

我要用疲憊的心護送驚魂的平原

護送一棵在懺悔中回家的玉米

我跟隨鐘聲前行，看見神跡閃光

我總是在晚風里捂著悲痛的胸口

我要用廣闊的慈悲安放落日

安放一只羔羊破舊的燈盞

我只為一棵夭折的玉米憂傷

站在這十萬株油綠的玉米秧中間

我有春天一樣細小的憂傷

我知道在這廣闊的玉米地里，有一棵

已經發芽的玉米，悶在泥土里，默默地夭亡

我知道在最后那次霜凍中

有一雙小手，悶在泥土里，默默地夭亡

我不盲目歌唱這十萬株油綠的玉米秧

站在這廣闊的玉米地里

我只為一棵夭折的玉米憂傷

沿著一群烏鴉的方向望去

在黃昏的曠野，沿著一群烏鴉的方向望去

北方的大地把天空拉到額前：凝滯，憂傷

像一個農婦破舊滄桑的衣服

那一刻

我心中有麥田的廣闊，楊樹的安靜，河水的閃光

像一只飲泣的羊，在沉重的時光里

耐心吃完身體里暗下來的光線

天 邊的一列火車，被風吹來，仿佛緩緩移動的山脈

橫亙著一個男人的歸思

我聽見了刷刷的樹葉聲，和炊煙下村莊的不安

在干旱的樹梢上，隱約有神性的光芒

眾星也將出現，一顆緘默的星辰

有 時會化身為一個衰老的父親，天黑時，還在野地里

呼喊著兒子的名字

當一輛在奔喪途中狂跑的馬車，像遙遠的塵土

消失在越來越大的風和濃霧中

一口死去的井會告訴我，那閃電的地址

用詩歌掩埋最后一場大雪

黃金在天上

美人的香骨在回暖的小樓里發芽

你看，你看

梨花搶走了一小片稀薄的東風

一萬畝荒草在我的淚水里確認了故鄉

搬運頑石的愛情啊，在輕飔里

撩開了她滄桑之后依然紅潤的耳輪

這一刻，我要緊緊摟著

那個奄奄一息的英雄遺孤

在早春的河岸，和他一起嚎啕大哭

和他一起從青銅里摳出雄心

我重新感到了苦難的溫暖，像一件

重新洗干凈的衣裳

這一刻，我惟一想做的是

用詩歌掩埋最后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