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池州 王征樺
須臾
安徽省池州 王征樺
一個人獨自在讀古詩。窗外秋雨淅淅瀝瀝地下。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李白的酒杯里,盛的是對須臾般人生的感嘆。青絲變成白發,讓人毫不自覺,朝暮之間,竟滿頭飛雪了。
恍然已是中年,在我的意識里,少年的事仿佛剛剛發生在昨天。如果說這是錯覺,這也怪不得我,只能說這種錯覺是因為時光太短促的緣故。
少年的奔跑似乎是不停息的。我的少年是在鄉野中度過的,那里有廣闊的天地供我奔跑。我們越過田埂,穿過芋艿地,在野刺和莞花叢生的草野里奔跑。
我跑在前面,雖然那樣會被草葉的邊刃劃破肌膚,但卻能使我免受蟲豸的傷害。因為我跑動時驚起的蟲蛇,總去咬傷跑在我后面的人。我掌握著這個秘密,所以我從來沒有被蛇咬傷過。
我一直在奔跑,究竟要跑多遠,跑到哪里,我從來沒有想過。
草野中的趣味,在湛藍的天空下,奢侈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我們把烏龜蛋放在火糞堆里,捂好耳朵,看它們“砰”地一聲爆炸;我們瞅準一條進洞的蛇,等它進去半截的時候,從后面拽住它的尾巴。
不知在什么時候,我的奔跑已經停了下來。現在,我喜歡一個人緩慢的走著,動作遲滯了下來。
人的年齡一旦大了起來,就不想動了。從青春到中年,就是須臾之間的事,來不及回味,來不及去細想就到了。
一夜間消失的奔跑,被從容和緩慢代替。鋒芒被收斂了起來,韁繩被扔在一邊。凡事總要三思而后行,世故人情和僵硬的舉止充填著庸常的生活。對一個年長的人來說,安靜下來,把所有的東西都收起,也許是人生的一個過程。
我從一個喜歡跑在前面的人,變成了一個總是走在后面的人。甚至從一個喜歡爭辯
的人,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是誰耗盡了我的熱情?你一定說那是漫長的歲月!但你恰恰說錯了,耗盡我的熱情的不是歲月的漫長,而是在須臾之間。
一個人獨自在讀古詩。窗外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獨自去了西安。在驪山腳下,在兵馬俑遺址巨大棚頂的燈光照射下,一隊隊結束整齊的秦代將士,正在接受出征前的檢閱。
顯然,他們正在準備一次大的行動。這帝國軍團戰陣中的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表情。他們有人張開手掌,有人握著半拳,有人低眉,有人遠眺。他們身后的戰馬,整齊劃一,長鬃飄拂。這時候,我忽然感到有點恍惚了,因為我仿佛聽到了戰馬的嘶鳴和將士們震動大地的步履之聲。
這分明就是幻覺——因為今天和大秦已相隔幾千年。是的,我們現在有電腦,有飛機,有各式各樣先進的東西,早已告別了血肉相搏的冷兵器時代,不再需要戰馬和鎧甲。但是,當我走近這一個個鮮活的秦俑時,我怎么就是覺得和他們只是相隔須臾,他們的這次行動就是在昨天?
兩千年是漫長的,但相對于人類的歷史,它只是須臾。
漫長和短暫,要看你從什么角度去看。窗外秋雨在淅淅瀝瀝地下。我一個人在讀古詩,我對季節的變化,已經渾然不覺,我只是偶爾會想起那些在須臾之間、渾然不覺之中消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