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流年（組詩）

王達

日記摘抄

光陰——

你是個無情、冷酷的東西

你像東流的逝水

帶走了多少青春年華，壯健有為。

卻飄來多少

怨恨和懺悔。

有多少懂些生活的人，

在呼喚，在吶喊：

光陰呵！

你能不能轉回身來，

讓我重度那剎那的明媚春日

1965年7月8日

懷念

彈撥琴弦，琴聲綿綿

彈不盡對你的懷念

夜長夢多，蒙混繚亂

夢不完你的悲傷。

我要借助東風，寄上衷心的話

琴啊，你能否聽見

我要登上樓頂，眺望西南

琴啊，哪是我們的還鄉河畔

春雨綿綿

又喚醒永難忘懷的一年

你為我增添苦惱

我給你增添煩憂

是你給我安慰

是你讓我嘗到了沁心的甜

患難，心緊密聯系在一起

愛情，讓風浪里的人不再孤寒

任狂風逆，讓惡浪翻

我要迎受一切荼毒熬煎

今天我還飄零在千里之外，

明天也許會成為獄中囚犯

今天還慷慨激昂

明天也許是尸首不全

可是：我怎能誤了你的終身

我怎忍心給你帶來無盡的苦難？

琴啊，

請把這顆纏綿的心決斷！

只有這樣，我的靈魂才稍得安慰

只有這樣，我的慚愧才稍得心寬

讓我們忘記——從前！

——從前。

1968年5月2日沈陽蘇家屯

我多么留戀人生

我多么留戀人生，

悲劣的惡境，逼得我不得不死去

一腔革命壯志

盡將破碎支離。

對黨，對領袖純真地酷愛呀

反惹怒群魔剝奪我做人的權利。

一顆火熱的紅心

難道就這樣凄楚的完畢？

我多么留戀人生，

悲劣的惡境，逼得我不得不死去。

無期的囚禁啊

難忍受的摧殘暴戾

百般侮辱，千般蹂躪，傷痛的心

夜夜難息

捫心問，反軍，反動，反革命

事實在哪里？

我邁進社會才幾載

難道就這樣屈辱的終結？

我多么留戀人生，

悲劣的惡境，逼得我不得不死去。

痛苦絕望的深淵

安排了我的葬身地

赤血騰騰，殷腸滾滾，沒有人知悉

眾人推墻倒，誰持不平為我舒正義

這真誠熱情的天性

難道就這樣孤冷的完畢？

我多么留戀人生，

悲劣的惡境，逼得我不得不死去

咽下眼中的淚吧

留下訣別的心意

先祝毛主席萬壽無疆

再祈禱親人安康，別再把我掛念

啊——

我多不愿離開人世啊

難道就這無情的完畢？

1968年10月29日于囚禁中

寫給母親

聽弟弟說，張家二嬸又偷偷為我送來一大瓢面，聽姑母說二嬸換了疳奶結難醫之癥。回顧往事，百感交集。寫詩一首，以示對老人家的懷念。

您是我至親至近的人

您是我最可敬愛的媽媽

我雖不是您生育

我雖沒在您身邊長大

可是

您的恩情比娘還重

您的大義我一刻也不能忘下

風啊，浪啊，緊張殘酷的兩年哪

您為我提心吊膽

多少混亂的日夜

撕扯著您年邁的心

多少個不眠之夜，您也難合眼

是我呀，是我

使您一再忍受屈辱

是我呀，是我

攪亂了您這安康幸福的家

四個月痛苦的折磨

給您的一定是千般憂憤，萬般心疼

也許您的病患，就是因此而發

感激，難過

怎向您傾訴

多少由衷的話不能向您表達

活著我報不盡您的心意

死后也忘不了您的一家

風狂我不悲，浪高我不怕

沖過風浪定是紅日的光華

總有一天

我身獲自由，魔鬼遭懲罰

待那時，我再坐在您的膝下

講一講，這苦難的日夜

我是多么想念

——想念敬愛的媽媽！

1968年11月13日于囚禁中

月夜思潮

月照蒼穹，夜色朦朧

秋葉的風微微舒展涼意

我獨步河岸，離開工棚的鼾聲

不禁回想

滾滾浪花翻幾層……

那務農前的陳詞

那初學時的孤燈

那敬誦“指點江山”的難眠之夜

那與工友暢談的海闊天空

那揮旗造反的激烈

那蘇醒后對北斗的呼喊……

那新婚前后的甜蜜

那家庭無止息的浪和風

對星空我撫摸鬢角早生的白發

幾年的激進？

幾年的和平？

幾年的頹廢？

幾年的偷生？

半生已經失去

明天又會來臨

渺渺冥冥

只待秋橫老氣寒霜一次次渲染

怕的是“半老歌吟”永落空

仰首看天空

一只流螢正在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