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紅+宴子
少年的時候,因為舍不得買昂貴的電池,所以舍不得用隨身聽去倒帶,每次想重聽一首歌,都會手動倒帶,或者翻過去,聽反面的那首。所以每一個聽磁帶長大的少年應該都有那樣的記憶,永遠記得最愛那首歌的背面是哪首。在《寬容》那盒專輯里,《過火》的背面是《愛會看見》;《摯愛》那盒專輯,《用情》的背面是《游戲》;《直覺》里,《雨后》背面是《很快》……
我愛過張信哲,兩次。第一次是初中,那個時候整個班級都在聽張信哲,我們都愛《過火》、《寬容》、《不要對他說》這些歌。而后,到了高中,我似忽然遭遇流放一樣,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抑郁,代替張信哲在耳邊響起的聲音是Portishead,陰冷的女聲在耳后輕輕吹氣,像黑暗里的一點藍綠色的磷火,影影綽綽,忽明忽滅。
如果不是《太想愛你》這首歌的話,也許我不會再愛上張信哲。彼時有男生向我課本里夾了信,練習本紙上抄了《太想愛你》的歌詞。除此之外,別無一字。這是什么意思呢,我面紅耳赤,心內懷了巨大的秘密一般,翻出來看了又看,又夾回書里。一張紙而已,炙得目疼。我那樣自卑,竟不敢相信這是一封情書。
惶惶中,似是得到了拯救——對于一個自棄的人來說,一首《太想愛你》像是一條彩虹之橋,橫跨于不可通達的峽谷之上。原來那樣的我,也可以被人喜歡。在某些時刻,沒有什么比中文更親。某些時刻,乖戾暴躁綺麗清冷都比不過煽情情歌。于是某年某月某日,開始重聽張信哲。然而喜歡上的卻是他另外的一些歌,多想把那首《背影》放給某人聽。歌詞是張美賢寫的,一直到現在都喜歡:“舊日誰說/是每個生命/開始那天/都也是痛哭聲/愿望能夠/盡過得豐盛”。我愛上“豐盛”這個詞,這么掙扎這么努力,這么渴望,正如饑餓在渴望盛宴,不毛之地在渴望繁花似錦。渴望豐盛便是渴望生命本身,愿這身軀再沒有傷痂,讓這剛生出來新鮮肌膚的白,來映照如此不屈的卑微。
在他的聲音里,得到所有關于所有戀愛的想象——那些細微情緒都被他所描繪,乃至遠遠超過自己所經歷。他唱“原來是太多未求證/只懂得打聽”,想到的場景是電影《阿飛正傳》里,張國榮離開后,劉嘉玲一戶一戶去拍門尋找他時的不甘與破碎;他唱“你的背影無論哪樣轉/抱得一寸是一寸”,像仍可以對望的夜里,每一個微笑,都在凝視里綻放,說出來的每句話,都低沉至需要傾身過去才能聽到,然后慢慢暈染開,回音裊裊。
2005年,我去看了張信哲的演唱會。我曾那么愛他,卻只看過這一次演唱會。我看他在舞臺上很笨拙地跳舞,翻唱對他來說匪夷所思的歌,比如《眉飛色舞》、《愛情三十六計》。他那么努力地取悅觀眾,所以他不會在這樣的舞臺上唱《背影》、唱《別祝我愉快》。或許以后也不會再唱了——他永遠被固定在《愛如潮水》《愛就一個字》這樣的歌里。或許再過一些年,他會變成費玉清,聲音的價值不過是懷舊。
然而我最愛他的時刻,是他自嘲般唱“而愉快/能隨便/被你捉得到嗎”的時候。我也喜歡他一字一頓地唱《假行僧》,像仙女脫光了衣服告訴王子,不要過來,我睡著的時候不要過來,如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天國便要墜落。那些是B面的張信哲,翻過來才能聽到。

作者簡介
狠狠紅:80后,媒體人,娛評人。她堅定地認為:『娛樂圈里所有的關系,所有人的情緒,所有人的粉墨登場,都是現實世界的折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