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藝

陳洪利

學藝

陳洪利

王榮的家鄉非常非常美地美。藍天，白云，飛鳥，還有河邊的垂楊柳，倒映水中，盡收眼底。小河的水向東靜靜的流淌著，似乎也是在追逐著白云和黑色的燕子，它也知道流向何方。在公社門口，王榮聽堂姐王光說要去市里學東北大煎餅，一人一百五，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連夜借了錢，好說歹說才獲得堂姐同意，帶她一起去學藝。

在建國路上王光王榮終于找到了紅光食品培訓班。門面不太大，字體卻不小，這是一個很偏僻的巷子。白色大門緊閉。王榮張嘴剛要喊，被王光用手擋了回去。王光站在門前輕輕敲一下，沒反應。又敲兩下，里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問，找誰呀？王光輕聲回答說，我們來培訓。里邊問，培訓啥？東北大煎餅。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很胖的女人招手往里一比劃說，跟我走。王光王榮乖乖的跟著女人走。三拐兩拐的，進了一間辦公室模樣的屋子。女人坐上一張桌子旁的椅子問，你們是哪的？王榮說，我們是豐南的。豐南哪的？女人又問道。王光說，豐南柳樹圈兒的。啊，柳樹圈兒的，夠遠的，女人小聲嘀咕著，你們聽好了，在這十天里，不要多說話，培訓完了，出去也不要多說。不是靠的住的不要告訴他們這里有一家食品培訓班，你聽清了嗎？王榮回答，那是，那是。女人伸手說，姐倆交錢吧，一人一百五。

晚上，那女人趁大伙吃飯的時候，她宣布說，現在開一個會兒，這位站在我身邊的就是咱們的培訓老師，也是咱們的老板，現在請老板給咱們訓話，大家歡迎！說完，自己抬手干干巴巴的拍了兩下，學員們都是莊稼丫頭，不懂的這些勾當，自然也就一下沒拍。老板舉雙手往下按了按，帶著濃重的公鴨嗓兒說，好啦好啦，下面我做一個報告，希望學員們邊吃邊聽，主要是聽，吃飯是小事兒。首先歡迎學員們來我班學習，咱們這個班全市獨一份，手藝精湛，學風正派，每個學員都能學習到真手藝，回家為家多掙錢。但是，我們招收學員有嚴格的要求，不三不四的人，渾水摸魚的人，我們是絕不要的，我們的班規有下面幾條，第一，學員們都住單間，不上課都在屋里呆著，不準串門，不準隨便走動，不準交談有關培訓的內容。這一點至關重要，這種情況一旦發生，立即開除，絕不手軟；第二，后夜兩點半準時進入操作間，誰搶得第一名便可留下學藝，其余學員回房繼續休息；第三，學藝操作一小時，一小時后操作學員回屋繼續休息，我把煎餅拿到市場去賣；第四，逾期學不到的學員，下期繳費在這繼續學習，如有違背上邊規定的，一經發現，馬上開除，不退學費，大家都聽清了嗎？王光剛把大米粥扒拉到嘴里，聽到老板問話，她馬上把筷子從嘴里拔出來，隨后張口就說知道啦！結果滿嘴的稀粥都經過下巴流到了羽絨服的前襟上。王榮看見了，她馬上跑過去在在第一時間里伸雙手為她往下呼啦，動作過大了些，結果王光的整個前身都涂成了糊涂粥。惹得大伙都趕緊咽了稀粥，才哈哈大笑。

王光低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王榮，她認為王榮是有意的丑化她，便惱怒地快步向宿舍走去。王榮緊隨其后，跟上王光來到宿舍門口，被王光一把擋住了，說，你不許進我的宿舍。王榮不解的問，為啥？你的襖都弄成這樣子了，我得幫你一把呀。王光一抖落身子說，你再幫我，我就被粥糊上了！你這是這故意整我，讓我在大眾面前丟丑，你看這襖讓你給呼啦的。你沒聽老板剛說，不許串門，不許走動？王榮不管那一套，還是硬往屋里闖著說，我不管那個，這又不是牢房，我還沒自由了唄。王光威脅的說，你要再闖，我就喊人啦，等老板開除你吧！王榮這才止住腳說，那你就自己洗吧，我沒福伺候你了。

王榮躺著床鋪上想著后半夜兩點半爭取搶第一名的事兒。這晚上睡覺是脫衣服還是不脫衣服呢？脫了衣服睡的好，或許到了兩點就睡醒了，然后再穿衣服，就不睡了，專門等著老板喊一聲開課啦！然后就馬上竄出屋去，闖進食堂……可萬一要是睡過了頭呢？不中！還是穿著衣服睡的好。王榮又想，這要是有個鬧鐘就好了，表一響，起身就往外跑，可是缺德的老板不讓帶表，專門玩兒這勁兒，你說他缺德不缺德……這樣想著想著，王榮就睡著了。等她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頭已經是天光大亮了。學藝的事兒早沒她的事兒了。她恨得自己伸手掐自己大腿里子。咬牙使勁掐了半天，直到確實忒疼了，疼的自己呲牙又咧嘴，這才小聲告誡自己，今兒我就饒了你這一次，看你還敢不敢有下回。吃早飯的時候，王榮得知，王光搶了昨夜頭一名。當她眼饞的看著王光姐姐時，王光拿眼狠狠的剜了她一下。稍后又露了一下對她輕蔑的笑容。王榮回到宿舍，又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狠狠的說道，如果你再睡過站，就別要這倆壓炕餓腿了，骨碌著回家——滾蛋！

第二天，后半夜，老板大喊一聲，開課啦！王榮滾身沖出屋去，闖進食堂，但是，她已經是第四名了。第一名還是王光。王榮用羨慕又可憐的目光看王光時，王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下，然后，人家又開始親手操作了。到目前為止，王榮依然沒有機會親手制作煎餅，更不知道那個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啥滋味更是聞所未聞。接下來第三天這一宿，王榮得了第三名，第四天，第二名，她王榮只有哭的份兒了。

只能容得下一個人走動和睡下的狹窄住處，突然間變成了她的靠山。要想百分之百的成功，還得要靠王光，因為她不是別人，她畢竟是姐姐呀。可她發愁的事王光姐姐說啥也不理自己了，這可咋辦？王榮盯著門口，看見王光走過自己的門口。她毫不猶豫，馬上起身尾隨跟進。只見王光進了食堂外洗手槽子那里。王榮站在門外，看見王光正在洗衣服，洗完了，卻沒有一個干凈的地方放。這時，王榮急忙在自己的花襖上快速的干洗了幾下雙手，然后舉她以為最干凈的雙手到王光姐姐的眼前。王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雙手掌心，這才輕輕的放上去。王榮這樣不改姿勢的舉著雙手，向姐姐點一下頭說，姐，我剛洗的手，又在身上干洗了幾下，你就放心的放吧。王光再沒看她，接著洗襪子，王榮舉著手，羨慕的說，姐，你這大紅褲衩忒好看啊，紅的扎眼，我都不敢多看，扎眼仁兒，也怕臟了你的小貼心。王光自顧自的洗著襪子。王榮又說，姐，我知道你的心也是大紅色的，更不愿意看見妹妹到現，在學藝還是一張白紙，到家里沒法交待，被你嬸子打死，姐，你就說一句話，就幾個字兒，我這時候腦袋瓜子可靈了，就幾個字我就知道了姐姐大獲成功的經驗，姐，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宰相肚子能撐船，不，能盛貨輪，能跑火車，能……王光洗完襪子，刷的一下從她的手上扯走內褲，氣勢洶洶的走了，同時，嘴里冒出一句話，你的嘴里只能跑出狗牙來！

王光很快從王榮的門前走過，回到她的房間，嘴里還罵著，廢物點心，想從我這里套話，門兒都沒有！王榮聽著，怒從心頭起，惡像膽邊生，跟她干一場！想到這兒，王榮騰的站起來沖出屋去，站在王光的門前指著她的鼻子罵，王光，你給我出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誰不知道，你搶得兩回第一名，都是因為老板提前敲你的門！你個不要臉的！王光氣急敗壞，也騰的站起來，往上飛的沖過來，一邊罵著，你個天下第一廢物！你血口噴人，我撕爛你的臭嘴！倆人鬧僵起來，全宿舍同學都出來了，圍攏過來，看西洋景兒。王榮鬧著說，我在你隔壁聽的真真兒的，老板一敲門，你就竄出來，老板一喊開課了，你就進去了……王光氣哭了，涕淚交流的說，你胡說，我都是不脫衣裳，就那么睜眼等著，老板一喊，我就沖出去了，你全是胡說八道！王榮心中翻騰般的高興，她說，姐妹們都聽清楚啦！你們讓我拿了第一名，老板讓你們回屋睡覺，你們別回去呀，找個地兒藏起來！王榮說到這兒，拿眼瞟了一下食堂外屋，也就是大家吃飯的地方，接著說，我像你們保證，我要用我的方法，保證在一夜之內都教會了你們，咱們都學會了，快快回家，快快離開這個不是正常人呆著的地方，早早的為家掙錢不好嗎？姐妹們聽了都心領神會的開心笑了。

當晚，王榮睡了一大覺，激靈一下子就醒了，卻不知道是何時辰。她坐在床鋪上，看著四處黑乎乎的房間，沒有月光，沒有燈光，沒有聲響。她輕輕的拉開房門，等待著往外沖。老板終于喊了一聲，開課啦！王榮一個箭步竄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闖進食堂。其他姐妹們擠著眼的擋住了王光的沖刺。王榮成功啦！王榮朝姐妹們使了個眼色，用嘴點點賣飯窗口處。姐妹們都隨王光回去了，又都悄悄的回到了食堂的外屋，蹲在賣飯窗口底下靜靜的聽候著。王榮做好了學習前的的一切準備，就等著老板一聲令下了。王榮突然想起來，她走到賣飯窗口，把窗口小窗推開。老板娘說，你開它干啥？王榮一本正經地說，換換新空氣，這都是為了老板您的身體健康。老板娘不屑一顧的說，你說的好，你就是飯桶，還沒干啥，就等著吃飯。王榮嘿嘿一笑說，您說的對，我一到這屋就想吃飯。老板說，好了，開始！王榮馬上過去跟在老板的身后邊。老板指著說，這是磨漿機。王榮跟著說，這是磨漿機。老板回一下頭說，你不用說，看著就行。王榮十分坦誠的匯報說，老板，我從小就是這樣，要想記住東西，必須親口說一遍，不然我啥也記不清楚。老板接著說，這是三盤鏊子。王榮回一下頭，清楚的說，這是三盤鏊子。這是原材料大米黃豆堿。這是原材料大米黃豆堿。開始動手。開始動手。這個不用說，這個不用說，這個不用說！這個……哦，這個我記住了，老板娘橫她一眼接著說，把昨天泡了一天一夜的生米……把昨天泡了一天一夜的生米……老板搖了搖頭，認了似的繼續說，和昨天煮熟的一盆黃豆……和昨天煮熟的一盆黃豆……加上適量的水……加上適量的水……用磨漿機……用磨漿機……你等我把一句話說完了！老板急了。你等我……哦，我記住了。老板接著說，用磨漿機加工成水漿。用磨漿機加工成水漿。放在桶內發酵。放在桶內發酵。就是放適量的堿面，就是放適量的堿面。開始你要親口嘗一嘗，還是酸你就要再加點堿面。開始你要親口出、嘗一嘗，還是酸，你就在加些堿面。現在開始做東北大煎餅。現在開始做東北大煎餅！王榮大聲重復這句話，提醒姐妹們要特別注意啦。老板依然如故的說，用飯勺舀一勺這磨好的漿料，放在三盤鏊子上……在用這個木耙以此為軸心輕輕的轉圈攤開……只需半分鐘，就把它翻過來。再有半分鐘，這東北大煎餅就成了……再有……老板制止她說，你喊啥喊？！王榮激動的熱淚盈眶說，老板，我們成功了，我忒激動啊！老板問，你記住了嗎？王榮干脆的回答說，都記在骨子里啦！老板高聲說，好了，回屋睡覺吧！

清晨的太陽特別的鮮亮，特別特別的紅大，就像一個著了火的大火球。王榮站在大火球的下邊，舉著雙手說，姐妹們，我們成功啦！王光說，快走吧。王榮一把拉住王光的手說，姐，你再等我一會兒，讓我再看看這里的天。王榮說著做了一個深呼吸，稚嫩青澀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她仰望天空，又看到了碧藍碧藍的天空上，碎雪般的白云，還有那追逐白云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