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皓
回望古鎮
朱皓
彎彎曲曲的包河自西向東流去,不知是大自然的哪種神奇的力量扭轉了古時候那一川奔騰咆哮的洪水的流向,形成了現在的這個羅圈彎,這灣里有個小鎮叫丹城。鎮子不大,卻很別致。
這里的主街道東西長不超過一華里,因為其地勢要比街道以外的任何地方高出好幾米,就像一條橫臥在那里的巨龍,街道的走勢就在這條龍的脊背上,因此有人就把這里叫做“龍脊街”。龍脊街的“龍腰”是街道的正中心,這個地方被稱為關閣。
這里一年有四個傳統古會,分別是農歷的二月二十五、四月初一、九月十五、十月初十。古會期間,小鎮上商賈云集,人頭攢動,人流像正在涌動的海。古會過去,街面上便會冷清起來。按照老街上那些住戶的話說,這是會后三天松。女人們會用扁擔挑著逢會時被油浸汗漬的衣服,在包河緩緩流動清澈見底的水中漂洗衣物。長長的河岸邊隨風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河的上游駛來一只小船,女人們知道,這是街上的德爺在河里打漁。德爺六十來歲,慈眉善目,虎背熊腰,面如棗皮,發亮的腦袋上頂著一個竹編的斗笠,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聲音渾厚,如關閣里撞鐘一樣。他的歲數雖不是太大,可是輩分最長,有幾個白胡子老頭兒見了他都尊稱爺爺。
街面上的人都知道德爺是一個古怪的人,從小就跟著父輩在包河里打漁,練就的一身撒網的好功夫。可是,德爺打了快一輩子漁,那些魚的做法樣樣都會,諸如清燉、紅燒、清蒸全是一流的手藝,然而,德爺逮魚、做魚,就是不吃魚。
平時逢集的時候,一些買主總會對所需要的東西挑挑揀揀,付賬之前還要使勁往下侃價。難免發生一些爭執和口角。也不知道德爺的消息怎么這么靈通,剛吵上幾句嘴,德爺就會出現在這里,他總是先指著擺攤的鼻子大罵一通:“你在街上做生意,靠的就是四里八村的這些人,這樣下去,誰還敢買你的東西?人活在世上要講究個仁義道德,別認為自己是街面上的人,就去欺負鄉下的老百姓。這是把家門子的勢力。你不是有種嗎,你走出丹城三里地,看不見這里的樹梢子,就癟茄了。”然后又去跟買主賠不是:“這街上住的也不是孤廟,來這個街上,無論是山南海北的人,孫子有理講倒爺,東西隨便挑,隨便撿,價格隨便侃,受了欺負就找我!”
說來也怪,再復雜的事情,經德爺一說,買賣雙方的氣都消下去了。
街面上的女人受了男人的氣,也會到德爺這里來告狀,德爺說:“男人醉酒打老婆,這是天下最丟人的事兒。”然后就罰那男人去酒館沽來一壇酒,再買來幾盤茴香豆,請街臨街房的男人都來喝酒。每當這時,女人臉上會轉哭為笑,把家里的最好吃的東西一股腦的搬出來,讓大家分吃。直到那男人被灌醉之后嘴里說出“今后再也不敢了”的話,眾人才肯散去。
德爺不吃魚,可對酒卻有著特別的愛好。街面上無論哪家婚嫁喜事,都會喊來德爺助興。
晚輩給坐在上位德爺斟酒,難免把酒灑到桌子上。這時德爺就會急忙彎下身子,把嘴貼近桌面,用手指蘸起灑在桌面上的酒,放在嘴里吸吮幾下。端起酒盅喝酒的時候,德爺總是一手端著酒盅,另一只手在酒盅底下托著,斟酒過滿的的時候,酒就灑落在手心里,德爺會用舌頭把灑在手心里的酒舔得一干二凈。有人對德爺的這種做法不甚理解,德爺就說:“這酒是糧食精,也是有神韻的。灑了酒就是浪費,就是對酒神的不敬。酒是好東西,喝了不疼,丟了疼。”
歲月流年,古鎮上德爺那一代人紛紛過世,龍脊街變得更加冷清。如今的丹城鎮早已成為渦河以北為數不多的大鎮,到處呈現出一派現代化的氣息。原來鎮上的那些老光景被遺留在歷史的記憶里。站在關閣遺留下來的那片空地上,再也尋覓不到古鎮當年的影子。
極目遠眺,天際邊飄蕩著長長的一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