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明
好多年前,曾讀過尼日利亞著名作家齊諾瓦·阿切比著名小說《崩潰》。記得書中曾有這樣一句話:動物要把腰靠在樹上蹭癢癢,一個人卻可以要求他的親人為他撓一撓。
不錯,這本是常識,可阿切比為何把常識當成格言來說呢?
這就是變化莫測的生活。
小說是什么?它不就是應該寫變化莫測的生活嗎?如果生活沒了變化莫測,那么還要小說干嗎?
我并不想否認當今社會,我們眾多家庭生活中的夫妻是互相關照,互相攙扶,攜手并肩,但又有誰能否定,在物質條件飛躍發展的同時,我們的精神層面究竟又提升了多少,或者說不進而退呢?中國當今離婚率居高不下,這到底是社會的責任還是個人的責任,或者說兩者皆有呢?
好多好多年的一個秋天,我在一個極小范圍的沙龍里見到一位大姐帶來一位來自歐洲某著名交響樂團首席中提琴家的老外,吃飯前,我們要求老外表演節目,老外答應了,不過老外說:表演可以,但要沐浴、更衣、焚香。
我當時想,不就拉一曲,至于嗎?
老外在做完他覺得應該做完的一切后,接著給我們整整拉了一個半小時的巴赫作品。老實說,我曾無數次地在唱片里聽過巴赫的作品,但是面對面近距離傾聽一位當代歐洲著名中提琴家(沐浴、更衣、焚香),在沒有樂譜的情況下,完整拉出巴赫作品中的精髓,那種感覺完全與聽唱片是兩碼事。后來大姐對我說,音樂是他的魂,這讓我非常震撼。這樣的老外(不僅外表俊朗,才藝出眾,而且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要女人不愛都難。
老外回國了,不知怎地我與這位初次見面的大姐,卻成了極好的朋友,其重要標示,就是大姐噙著淚水把她從上世紀80年代初如何從外地嫁到上海,如何生了小孩,最終如何離婚,至今二十余年過去了,還是單身一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講了。
并不因為聽了大姐一面之詞我就完全相信,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之所以相信,是在大姐傾述中,我敏銳感到大姐對于自己上世紀80年代為何與老外曾經好上一事,毫無保留地說了,她也為自己在沒有離婚的情況下,一時沖動所帶來的災難性的后果而深深后悔。
那么為何具有極高音樂修養的大姐(大姐出生高知,十四歲那年因為手風琴特長,被特招進部隊文工團。我曾在她獨居的家里看到好多上世紀70年代她在部隊表演的照片以及親耳聆聽她為我表演手風琴獨奏《馬刀舞》《打虎上山》),會做出如此讓家人、丈夫絕對不能容忍的舉止呢,這就要說到上海男人了。
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上海男人絕大多數都是“妻管炎”,愛妻子,顧家庭,這些都是事實。在上海男人中,你很少會聽到有家庭暴力,因為海派文化中的家庭文化一個重要特點,無論家庭妻子出現什么事情,上海男人如果以家庭暴力來解決,絕對是恥辱。不僅是恥辱,而且你將在眾人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了,你將失去單位的同事,生活中的朋友。但這并不意味著上海男人沒有家庭暴力,而這種個別家庭暴力其特征往往暗箱操作,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陰招(你絕對看不到一個丈夫會明目張膽地毆打妻子),其殺傷力與危害性之大,只有當事人知道。而作為上海人中挨打的妻子,往往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即使遭到家庭暴力,很少會張揚,張揚意味著上海人所說的:“塌臺”,這是一。其二,如果說拳打腳踢是熱暴力的話,那么上海個別男人另一絕招往往是玩冷暴力。冷暴力就是“冷戰”,所謂夫妻沒有隔夜仇的俗語,在上海行不通。有仇就是有仇,很少有調解商量余地。這點涇渭分明。這里我并不是憎惡上海男人(我也是上海男人的一分子),為女人做辯護,我只想說,在上世紀80年代離婚還是件所謂十分可恥的情況下,一個如花似月的少婦在遭遇“冷、熱”雙重暴力下,要出軌或者說有婚外情(且與一位老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極大的勇氣,一不留神,流氓罪立即降臨頭上,輕則勞教,重則判刑。由此我想說,家庭中的女人出軌也好,婚外情也罷,作為丈夫(尤其具有雙重暴力傾向的丈夫)以及家庭中其他親人,難道就沒有重大責任嗎?(當然這并不意味可以理直氣壯出軌)
以上這些,都是小說《夫妻》中的生活來源,如果把生活照搬照抄,那就不是小說,小說一個重要特征必須具備虛構。《夫妻》中究竟虛構了什么?不是我要說的,而是應該從小說中體現出來。另外需要指出,小說中的時代畢竟是上世紀80年代初,在那個百廢待興,法制缺失,尤其是“左”的勢力根深蒂固左右著社會、家庭、人們的時代里,好多如今習以為常的事,在那時就是彌天大罪,絕不輕饒!
歷史發展的經驗告訴我們:什么樣的制度就會產生什么樣的年代,什么樣的年代就會產生什么樣的人!但是無論社會怎么發展,有一點正如阿切比所言:動物尚且要把腰靠在樹上蹭癢癢,一個人要求他的親人為他撓一撓,這是作為家庭、親人,或者說夫妻間必須具備的素質,如果我們夫妻或者說我們家庭中的親人連這一點都無法做到,那么我們社會結構中的最小單元細胞:家庭,或者說人,還有何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