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擔

□孔慶武

縣里召開防汛會議，要求黨員干部包村進戶。村長是老秦的老熟人，每次包點常見面。這次防汛不同尋常，臺風布萊曼即將從江浙沿海登陸。

先查險段險壩，再看險戶險房。順便到包戶家中了解情況。溝溝岔岔七繞八拐，到中午還沒走完。午間休息大家閑侃。

講一個故事吧，老秦說。

秦大作家又要來踩（采）我了，村長每次都調侃地說。

兄弟，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當成俺們村的一員。用你們作家的話說，為你提供了不少素材。寫成好作品怎么感謝我？

村長大哥，只要你的故事精彩，防汛結束就請你喝酒。當場兌現怎么樣？

好，一言為定。只要不兌水就行。哈……哈。看在你秦大作家整天點燈熬油，辛辛苦苦爬格子的份上，這次再給你講一個。

扁擔姓張，名富有，年近七旬。

扁擔爺爺是地主家的長工，受盡壓迫生活艱辛，傳到他這一代希望生活富有，就起了這個名字。

張富友的名字并沒有給他帶來富有的生活，村里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年輕的都叫他張扁擔。

張扁擔打工前叫張富友，打工后被喚作扁擔。

老伴走得早，生活格外艱難，前些年拉饑荒給兒子娶上媳婦，為了還欠款小兩口出門打工，留下他和孫子看家護院。

轉眼間孫子小樹三歲了，會跑會鬧整天哭著喊要爸爸媽媽。打一次長途電話，一是心疼話費錢，二是兒子兒媳沒時間接電話。為了哄孫子高興，常編一些善意的謊言。從春天化雪等到秋天落葉，連哄帶騙總算盼到冬天。有人問孩子，你想不想爸爸媽媽？孩子回答，下雪了，爸爸媽媽就回來啦！這是老張教會孩子的最后一句謊言。

聽到這，老秦似乎看見孩子眼里含著的淚水。

老板生意好，小兩口又能干，年底得到了紅包。走了快一年，終于回到家，孩子愣在村口半天沒認出來。

第二年，全家人商量決定，兒子兒媳在縣城打工，錢掙得少了一點，但可以照顧孩子上學。

孫子有了人照顧，老張和村里的年輕人像一群進城的麻雀，呼呼啦啦淹沒在城市的人海中。經人介紹來到武漢市漢正街當起“扁擔”。漢正街全長3200米，片區大街小巷328條，老街老巷198條，狹窄的街巷密布如蛛網。

扁擔們每天吃的是簡單的飯菜，住的是兩三元的扁擔房，有的干脆在橋洞下或馬路邊屋檐下。說吃的比豬差，起得比雞早，干的比驢多，似乎有些夸張。

都是窮苦人，干的都是苦力活。只希望通過體力付出，讓自己和家人過上有尊嚴的生活。

為了不被人看扁，就得擔得起上百斤的貨物。每天奔波往返換取微薄收入。

張扁擔每月按時給家里打款，他想用一顆顆汗珠換回兒子一家幸福。這也是他年近七旬仍在打工的動力。

也有人問小樹，你爺爺什么時候回來？

下雪了，爺爺就回來了。孩子肯定地說。

去年，雪下得晚，張扁擔也想多干幾天，回來給孫子買玩具。就在走之前的那天，張扁擔出事了。從樓上背下來一個大包，正常價是10元，老板一共有3個大包，答應給50元，就在第三次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體力嚴重透支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下雪了，遲來的雪花從天而降。小孫子沒有等來爺爺的玩具，家人等來的只有骨灰盒上張富有燦爛的笑容。

聽完村長講的故事，老秦最迫切見到的是張小樹。

【創作意圖】孔慶武的《扁擔》是一篇令人動容的小小說。作者通過旁觀者口述的一個意外也可以推斷為必然的事故，道出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疾病——金錢對人的壓制和壓迫。關注民生又拷問靈魂，寫作者的使命感與藝術良知在此篇中盡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