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臟舌頭

2015-11-18 15:28:12王都
海燕 2015年4期

□王都

注:本文敏感詞匯均用“嗶”代替。

坐在河西公墓外的高墻上,春風依舊有點冷人的意思,視線里是遠山與之上疊加的積云,耳邊是小小少年在講述他的煩惱,混入永不知疲累的蟲鳴,和不知幾多赫茲的振翅聲。

十歲的小小少年跟我說:

我簡直想割了自己的舌頭!

我上學那會兒,就特別討厭上課鈴,總感覺它的出其不意就像個藏在門后的奸細,一雙鼠眼賊溜溜地窺探著我,當我正入迷地玩著什么研究著什么,興趣正濃間,毫無征兆地響起來,活嚇死個人。

上課鈴又打響,如一把刃帶銀光的武士刀“鏘鋃”一聲出鞘,忍者一般如影似幻,直刺向還沉浸在下課的喜悅中無法自拔的小學生——孫梓樺的耳膜。他嚇得一激靈,手一哆嗦,剛剛擺弄的三國群雄紙牌紛紛掉在地上,鋪了滿滿一地。孫梓樺的眉毛立即擰出一座太行山,略顯童稚的聲音隨之響起:“我操!嚇死老子了!”

“你罵人?!”同桌美美像一只聞到魚腥味的小貓,瞬間亮出肉墊里鋒利的爪子,簡直是迷你版的“鏘鋃”一聲。

孫梓樺忙著將頭拱到書桌下面撿紙牌,大腦正充血中,自然屏蔽掉了美美的聲音。

據孫梓樺描述,美美除了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之外,還是班上人人敬而遠之的“錯誤精密探測儀”和“愛打報告小公主”。誰犯了事兒都逃不開美美的一雙“法眼”,保準第一時間報告老師,連班長和學委都幾次在她這里栽了跟頭。

美美聽到孫梓樺嘴里不干不凈,吐出骯臟的字眼來,立馬端坐得板板正正,舉起右手,與平放在書桌上的左胳膊組成標準的直角邊,九十度角驕傲地凜視孫梓樺。美美要用自己的一身正氣駁倒孫梓樺這個滿身邪穢的壞家伙,不要他污染美麗如畫的校園,抹黑向陽花般的同學。

“報告老師!孫梓樺剛剛罵人,講臟話了!”美美字正腔圓,義正辭嚴,如同語文教課書里插畫上的小紅軍那般鏗鏘有力。

老師剛進教室不久,站在講臺上忙著整理作文紙,哪有工夫搭理她,隨口敷衍問一句:“罵誰了?”

美美惡狠狠地瞪向階級敵人樣的孫梓樺:“他罵上課鈴!”

老師也沒聽進去,以為她說的是班級里叫什么“玲”的女同學,眼皮也不曾抬:“罵什么了?”

美美頗有為難地回答:“老師,他說的話太臟了,我不想重復,反正他就是罵人了!”

老師數好了作文紙,在講桌上敲了敲給理整齊,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美美,轉過臉對孫梓樺說:“不準再罵人說臟話了,聽見了嗎?”見孫梓樺搗蒜般點頭,嘴角一牽說:“好了同學們,咱們上課吧。”

孫梓樺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完美地自由落體回到了心房,之后一臉得意地沖美美吐舌頭。美美的臉蛋兒氣得鼓鼓的,跟倉鼠儲滿食物的頰囊似的。

孫梓樺看她樣子搞笑,賤兮兮地湊過去說:“告狀精,尖嘴兒的耗子,明兒個嘴巴變這么長。”

“老師!”美美騰地一聲站起來,“孫梓樺剛剛罵我是告狀精,還說我是尖嘴兒的耗子!”美美眼睛瞬間紅了一圈,濃密的睫毛也被潤濕。

班里同學三三兩兩地抱團兒笑起來,老師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美美坐下來。

孫梓樺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忙在下面輕輕地扯了扯美美校服裙子的下擺,讓她坐下來,小聲道歉說:“美美,對不起,我再不罵你了,咱倆講和吧!”

誰知美美又騰地一聲站起來,跟著眼淚鼻涕牽起手來,:“老師!孫梓樺臭不要臉!他、他脫我裙子!”

小小少年講到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跟他說,你班這女孩兒挺逗呀!這鍥而不舍的精神,多值得我們大家學習呀!

小小少年哀怨地望我一眼,望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尷尬地摸摸他的頭,盡量不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怪阿姨。

我說,你繼續,別理我。

于是,孫梓樺同學被老師趕到教室后面罰站。

連同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美美。

美美覺得自己委屈無比,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揭露了孫梓樺丑陋嘴臉之后,老師非但不表揚自己,還將自己連同這個渾身匪氣的家伙一起罰站。

太不公平了!

孫梓樺偷看美美,覺得此刻她的臉已經不是貪吃的倉鼠,而是用指頭戳一下便迅速氣炸自己的河豚。

想到此忍不住“嘿嘿嘿”地偷笑。

孫梓樺和美美可憐巴巴地跪在地上寫作文,因為沒有東西墊著,地面上偶爾有幾粒同學鞋底掉下來的細細沙土,薄薄的作文紙被磨出好幾個窟窿眼。

今天的作文題目是“爸爸/媽媽,我想對您說”。孫梓樺寫作文時異于以往的安靜,惹得美美頻頻偷看。

同學們都知道,作文課對于孫梓樺來說,就像一只癩皮狗,追著攆著他的屁股,追上一次咬一口,追上兩次咬四口,追上三次咬九口。用自然數平方求和公式算下來,孫梓樺肥嘟嘟的屁股早已千瘡百孔,喝一口水,屁股立馬變成老奶奶澆花用的噴壺。

三周前,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是“我最討厭的事情”。

因為孫梓樺在結尾處誠摯又誠摯地寫道:“我最討厭老人摔倒不去扶的紅領巾,紅領巾是烈士的鮮血染成的,這些操蛋的小學生抹黑了紅領巾,是我們小學生的恥辱。我在紅旗下宣誓要做一名品德高尚的小學生,我一定會說到做到!”其中“操”字不會寫,標注的是拼音。

所以那天,老師氣得黑眼球都快看不見了,她揪著孫梓樺被烈士鮮血染紅的紅領巾,把他拖到講臺上來,怒道:“來來來,你這個高尚的小學生,你把最后一段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出來!”

孫梓樺見老師氣得面紅耳赤像發燒似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跟犯哮喘似的,哪還敢磨蹭,連忙恭敬地雙手接過卷子,有感情地朗讀起來。

“我——最討厭老人摔倒不扶的紅——領——巾——”

看著搖頭晃腦,念得一本正經的孫梓樺,老師那涂得粉亮亮的指甲都快嵌到肉里去了,她強壓著火氣打斷他:“你正常讀就行,用不著那么聲情并茂!”

孫梓樺無辜地眨巴著眼睛,點點頭繼續念:“紅領巾——”

“都說不要拖音了!”老師就快要暴走了,孫梓樺嚇得作文紙差點沒拿住。坐在下面的美美也同樣受到了驚嚇,微微地抖了抖。

“重念!”

孫梓樺有些不明就里,哆哆嗦嗦地繼續念:“我、我最討厭老人摔倒不去扶的紅領巾,紅領巾是烈士的鮮血染成的,這些操蛋的小學生抹黑了紅領巾,是我們小學生的恥辱。我、我在紅旗下宣誓要做一名品德高尚的小學生,我一定會說到做到!”

孫梓樺念完后無辜地望著老師,發現老師已經有點站不住了,孫梓樺小心翼翼地問:“老師,您身體不舒服嗎?”

語文老師晃了晃,從牙縫中艱難地擠出三個字:“見!家!長!”

放學后,語文老師跟著孫梓樺回家見家長。

孫梓樺他爸孫大偉,一把將孫梓樺按在地板上,抄起拖鞋,狠狠地抽他的屁股,活活抽出三道血印子。孫大偉邊打邊罵:

“哎呀我嗶——,你嗶——還學會罵人了?這都跟誰學的啊這是?我嗶——!老師都追家里告狀了,你讓我臉往哪兒擱?啊?看我不打死你!”

老師急忙勸止:“家長,您別這樣,教育孩子要講道理,不要罵人,不能動手。”

孫大偉轉過身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滿臉堆笑地賠不是道:“老師真對不住了,以后孫梓樺要是再罵人,您就告訴我,看我收拾他!老師您晚上在我們家吃飯吧,孩子他媽做飯可好吃了……”

老師不自在地笑了笑,拒絕了。

孫大偉堅持:“老師您不留下來吃飯就是不原諒孫梓樺,是不是我教育的力度還不夠?”說完便又抄起拖鞋。

老師急得差點兒跺腳:“家長!您這教育方式不正確,您不能這樣!”

孫大偉也沒丟掉手里的拖鞋,一步一步逼近年輕漂亮的獨身女老師,說:“那我應該怎么教育他?不如老師您做個示范?”說著將拖鞋遞了過去。

“簡直不可理喻!”老師丟下六個字,逃走了。孫梓樺聽見老師跑到二樓的時候好像還崴了一下腳。

孫大偉回頭看了眼趴在地上眼淚汪汪的兒子,朝屁股又是一腳,說:“你們老師真嗶——事兒嗶——這么點兒膽子還來家里告狀。我嗶——嚇死她!”

傍晚,孫梓樺老老實實地坐在餐廳的凳子上,望著廚房里忙碌的媽媽,一手拄著下巴,一會兒晃蕩晃蕩兩條腿,一會兒揪一揪小腿上的汗毛。不一會兒,肚子嘰里咕嚕地叫起來。

懶得快要嵌在沙發里的孫大偉此刻肚子也跟著叫起來,父子像是有什么心靈感應似的。

“嗶——飯怎么還沒做好?要餓死誰啊?早知道你這娘們兒做飯那么慢,當初誰嗶——娶你?以后再嗶——不快點兒,老子就嗶——跟你離婚!”

孫梓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過頭看到媽媽正在炒菜,心想還好她沒有聽到。孫梓樺揉了揉饑餓的肚皮,有些莫名地慶幸。

今天,孫梓樺第一次非常順利地寫完作文,贏得了美美的注目禮。美美看自己的目光,如同對著飄揚的五星紅旗一般,想到這,孫梓樺“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孫大偉沒聽見任何回音,略感無趣,正巧電視直播的足球又是臭氣熏天,兩頭的不爽聯手引爆了孫大偉這顆重磅炸彈,孫大偉將電視遙控器使勁扔到茶幾上,盤腿兒坐起來開罵:

“哎呀我嗶——,這球踢得太嗶——臭了!一個個的腳都砍了算了!我兒子學校那幫小學生踢得都比你們好,真嗶——丟死人了!嗶——再看球我就去死!嗶——”

聽到這里,我打斷小小少年。我問,你說你控制不了自己說臟話,是被你爸爸影響的吧?

他悲傷地看著我,沉重地點點頭,那是一種還帶著幼齒味道的悲傷,一下子就喚醒了還是小小少女的我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唯一的煩惱就是父母總是吵架,而且十有八九會升級到動手動腳。他們打架的時候,我誰也不能幫,因為幫了拳腳就落到我身上了。吃了幾次虧之后,我就不再挺身而出勇往直前了。我又不是樓下大嬸兒家愛吃屎的臘腸狗皮特,打一百次也沒有個記性。

起先,我只會躲在自己房間里哭,常常早上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我聞了聞,確認那是眼淚而不是口水,才原諒了自己。后來,我稍稍有了點花拳繡腿,只是內力還不行,只能趁他們打得正歡,偷偷溜出去眼不見為凈。

有一次我偷跑到樓下,看見正在用自己的尿和泥巴玩的大勝,便走過去跟他得瑟說,我離家出走啦!你再也欺負不著我啦!說完還不顧他滿手的尿騷,像個大人似的和他握手。我說,再見了大勝!雖然我煩死你了,巴不得你跟大嬸兒家的臘腸狗皮特一起去死一死,但是我們總算是一起玩過,你還幫我擦過眼淚,我還是不忍心看著你死。我要走了,不回來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看你玩得一手的泥,回家吃飯的時候記得洗下手,不然該拉肚子了。還記得學校上次化驗大便,你火柴盒里的稀粑粑流得到處都是,都蹭我身上了,惡心死……

演員最大的悲哀就是,還沒有充分發揮演技,就不得不殺青了。

大勝的兩只帶著騷氣的泥爪子,狠狠地拍到了我的臉上。還贈送一句,滾你媽!你快去死吧!別耽誤我玩!

隨他吧!大勝除了喜歡罵人跟打人以外,還是挺好的。

再后來,我功力內力都深厚了。我爸和我媽就是打得像孫悟空和六耳獼猴上天入地震徹乾坤的,我也坐得穩如泰山。跟著他們打斗的節奏,我還可以快速地寫完作業呢。

不過有一次他倆打得正酣,被我咬蘋果清脆的聲音給叫停了。他倆同時愣愣地望向我,然后對視,最后都朝我這兒奔了過來。

我被扔出了家門,大門關上那一刻,我又和倒霉的大勝見面了。

我就納悶了,為什么每次在我不爽的時候都會看見大勝,讓我陷入更加不爽當中?

大勝那個時候有點變聲,不陰不陽的像個太監,還開始裝成熟不玩泥巴了。

他說,喲,你又離家出走啊?今天去哪兒閑逛啊?又去煙熏水漫的老鼠洞啊?還是去偷報紙看啊?

怪事!大勝如何得知我偷報紙看的事兒?

這事兒我得解釋一下。我手小,人家報箱里沒來得及取的報紙,我搗鼓搗鼓就給拽出來了。那我離家出走那么無聊,也沒錢去打游戲機,小區里所有的老鼠洞都被我給搗毀了,老鼠們死的死逃的逃,我幫住戶連老鼠藥的錢都省了,偷看幾份報紙也不過分吧?當然我也不是壞孩子,看完還是會放回去的。

我問,大勝,你怎么知道的?

大勝回答說,你個傻逼,你都偷到我家來了,連夫妻畫報都被你偷走了,害得我媽一直以為是我藏起來偷看。你這次咋沒還回來?

我恍然大悟,是那本呀!那個我都看不懂,沒意思,就給墊屁股了,我都給坐皺了,哪好意思還回去不是?

大勝說,差點被你給陷害死,現在我媽都不讓我關門睡覺了!

我說,大勝!你就滾吧!看見你我連地球都不愛待了!

大勝裝了一會兒大人,馬上原形畢露,開始粗魯地揪我頭發。

笑話!那個時候男生發育才剛剛有趕超女生的趨勢,他的力氣再大能大到哪兒去?我根本不懼他。可是他頭發短,就一兩寸的樣子,我揪不住。

沒辦法,我就踹他小弟弟。

結果,我又沒離家出走成。大勝他媽跑來我家興師問罪。說,你家這孩子咋那么渾呢?給我家大兒子踹壞了以后咋結婚生孩兒啊?趕緊管管,姑娘沒個姑娘的樣兒,還跟男孩兒打架!打架就打架唄,還專踹人家命根兒。知不知道是我家大勝讓著你家姑娘啊?趕緊出來給我家大勝道歉,不然沒個完啊!

笑話!我爸我媽自己的架都沒打完,有那閑工夫搭理你們?

門就那么冷冰冰地關上了,我在門里面樂得嘴巴都合不上。

這就是我童年不值一提的煩惱。

現在想來,大人常常嘲笑孩子,嘁,你們那么點兒,哪里來的煩惱?真是笑死人!

我要是膽子再大一點,沒那么慫,拿出踹大勝小弟弟的勇氣,當年就還嘴問一句:真正笑死人的,不是你們這群大人嗎?

這些我當然沒和孫梓樺說,我可不想給他傳播負能量。

我只能再次摸摸他的頭,心理學家說輕輕撫摸孩子的頭,會對孩子的心靈有很大的安撫作用,增加孩子的幸福值。想想就可氣,不知道當年我爸媽是多么沒文化,他們從來沒有撫摸過我的頭,只是專注地敲打它,跟夏天對著一車西瓜較勁似的。

這么不開竅呢?就不能考滿分嗎?99分也是差生!還有臉回來?看我給你一巴掌,你腦袋就能開竅了是不是?

那時,只有在夢里,他們才會溫柔地摸摸我的頭,跟我說,99分已經很優秀了!班里不是一個滿分都沒有嗎?那你可是第一名喔!你真是爸爸媽媽的驕傲!周末帶你去海洋館看海豚,看大白鯨,中午我們去吃漢堡包,下午去游樂場開碰碰車,坐旋轉咖啡杯,好不好?開不開心?睡覺吧!晚安我的孩子!然后一枚吻輕柔地落在我的額頭。

噩夢,是要忘掉沒錯。

美夢呢?

美夢,也趁早忘掉吧!

孫梓樺的媽媽還沒到歐巴桑的年紀,就沾染了歐巴桑的氣息。每晚八點準時加入“暴走族”,繞著小學操場,跟隨領頭人踩著轟隆隆的舞曲快走。領頭人腰間別著便攜式音箱,聲音能夠傳到400米開外。

最近領頭大姐說自己腰不好,想換個人領頭。

孫梓樺的媽媽從倒數第三排被其他幾個歐巴桑推出來:“就小劉吧!她走得好,既有條兒又有勁兒!”

回到家孫大偉罵她:“你嗶——是不是傻逼?夸你幾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嗶——這群臭老娘們兒,心眼真嗶——多!你就活該!我不讓你去你偏要去,天天跟他們暴走,一個個跟嗶——洗腦似的,一群精神病!等給你耳朵轟聾了我就跟你離婚!你一個聾子也照顧不了兒子,兒子就歸我!嗶——”

這天吃完晚飯,媽媽收拾好桌子,換上衣服要出門。孫梓樺也跟了上去,學校快開運動會了,他報了長跑和接力,這幾天要去操場練習。

孫大偉依舊嵌在沙發里,半死不活的樣子,斜眼夾著他們,嘴里嘟囔:

“出門讓車撞死得了!嗶——”

“不學習參加什么運動會?你期末要是考得不好,看我嗶——不打死你?嗶——”

臨出門,孫梓樺的媽媽扔下一句:“孫大偉,哪天你罵人的時候,舌頭被割掉就好了,那全世界可都清靜了!”

遙控器被扔過來之前,門關上了,母子倆把旱廁一樣臭的臟話屏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賺到的爽快。

孫梓樺跟在媽媽后面,一路踢著小石子,媽媽幾次埋怨,這么個糟蹋法兒,鞋子還要不要了?

來到操場上,孫梓樺發現已經有一隊“暴走族”在進行中,開口問:“媽媽,他們已經開始了嗎?”

“沒有,他們是另一隊,前幾天才來的。我們的人在那邊呢!我現在是領頭人,我沒來他們不能開始。”

孫梓樺點點頭:“那你快去吧!我先去熱熱身。”

孫梓樺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豐腴的歐巴桑一路小碎步,跑過來給媽媽拖走了,邊拖邊說:“哎喲小劉,你今天可遲到了哈!今天他們音量開得比昨天還大,咱們也調高幾檔,壓壓他們!還反了天了他們,不知道先來后到的規矩啊!”

孫梓樺一邊高抬腿跳,一邊觀察新加入的那伙人。

和媽媽的隊伍比起來,他們的音樂似乎快了一拍半拍的樣子。她們的音響播放的是那種轟隆隆震耳朵的DJ舞曲,孫梓樺記得有一次路過一家酒吧,和里面傳出來的聲音差不多。

媽媽這隊人就比較傳統,傳統中又處處顯露出莫名其妙的奔放。她們放的是一些改編過的紅歌老歌,好笑的是還有勁爆版鋼琴曲《獻給愛麗絲》。《獻給愛麗絲》播到一半強行插入充滿違和感的《好妹妹》,還有更詭異的重金屬《大悲咒》,連孫梓樺都覺得歐巴桑們的品位夠一絕。

兩伙人因為節奏不一樣,走上幾圈后,新隊伍就趕超老隊伍一次。這個時候,就是兩個便攜式音箱的較量,因為兩股聲音纏繞在一起,兩隊中很多人腳步都給打亂了,于是歐巴桑們開始有著深仇大恨一般互瞪起來,眼刀你來我往,而且有一直惡性循環下去的趨勢。

孫梓樺發現,新隊伍的排頭有點眼熟。仔細想想,這不是前段時期一直霸占著小廣場跳廣場舞的歐巴桑們嗎?她們不跳廣場舞了嗎?

孫梓樺以前經常和小朋友們去小廣場踢足球,直到有一天,一位慈眉善目,滿頭銀毛卷,好像喜洋洋的歐巴桑過來跟他們說:“小朋友們,剛吃完飯不能踢足球喔!會胃下垂的!”

小朋友A天真無邪地問:“什么是胃下垂?”

歐巴桑活像個舞臺劇演員,夸張地把眼睛瞪得老大,聲音故意像篩子一樣抖動,講鬼故事一般。

“就是你的小胃口掉進肚子里去了唄!”歐巴桑拍拍小朋友A的肚皮,繼續演,“你想想看,剛裝滿食物的胃很重很重,你們蹦跶蹦跶,胃就掉下去了,就和你的大腸啊小腸啊都纏在一起啦!到時候你就會疼得滿床打滾兒,帶你去醫院,醫生只能把你的肚子豁開一個大洞,解開纏繞在胃上面的腸子,跟解死扣似的,你們都解過繩子扣吧,就是那樣的!一旦失敗了,你的腸子啊胃啊心肝啊,就都嘩啦啦地流出來啦……”

小朋友們自然是一哄而散。從此小廣場歸歐巴桑們所有了。

那幾天吃完晚飯,孫梓樺都是以龜速挪回自己房間,感覺還不保險,索性打起倒立,安慰自己說:“這樣胃就不會和腸子纏在一起啦!”

有一天,媽媽給孫梓樺送水果,推開門看見自己兒子臉憋得通紅倒立著,連忙抬手給他雙腳拍了下來。

一問才知道是那群“喜洋洋”搞的鬼。

孫大偉氣得嘴巴又開閘放水:“嗶——一群老不死的東西!天天就他們在碰瓷兒,上車沒有人讓座就坐人家腿上耍賴,去菜市場偷東西,跳廣場舞暴走叮當的擾民,都是嗶——文革余孽!”

媽媽看不過去:“行了行了,誰家都有老人,你積點口德吧!”

孫大偉不爽:“哎呀我嗶——,你嗶——跟誰說話呢?”巴掌接二連三如暴雨一樣拍在媽媽的后腦勺上。

孫梓樺急忙上去拉扯,被孫大偉一腳踢出去好遠。

“孫大偉你混蛋!你再動我兒子我跟你拼命!”

于是媽媽和爸爸開始拼命。

孫梓樺坐在地上,捂著臉蛋兒哭,邊哭邊喊:“別打了!別打了!”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童年時分的自己。不過小小少年還好,至少還有個媽媽站在自己這邊,也算是個安慰。我媽那會兒可是巾幗不讓須眉,我爸打我一掌,她得打兩掌,夫妻倆比著賽打孩子,做什么事都那么拼,如此想來也真是不易。

你們沒見過,那是你們還不認識我。

大勝可是見得多了。

上了中學,大勝不渾了,終于開始欣賞我的魅力了。他開始追我,每天送我去車站,目送著我離開后,他才跑去自己學校。大勝那個豬腦,肯定是考不上重點中學的,我就不一樣了。伴隨著父母進行曲一樣的戰斗聲拼命學習,最終取得了總分第一的成績來到重點中學。當時同學見了我都要行注目禮,我天天揚著下巴走路。

大勝再笨一點就是腦殘,我可不想和他生一個小腦殘出來天天來挑戰自己的忍耐力。所以我自然是對大勝的諂媚無動于衷,可是我不明著拒絕他,因為他在我身邊還是有用處的。

有一次我陪我爸去買菜,走到樓下的時候,賣菜給的劣質塑料袋終于撐不住破裂了,土豆滾落一地,我當時嚇得心臟都跟這些土豆一樣滾到地上了。果不其然,我爸三步并作兩步,過來就要打我的腦袋。我閉著眼睛等待暴風驟雨,誰知等了半天都沒動靜。

我睜開眼睛,看見大勝緊緊抓住我爸的手腕,同時怒視著他。

這個時候的大勝已經快比我矮子爹高一個頭了,氣場上絕對不輸給他。我心里暗暗叫好,大勝這個“跳板男友”我決定暫時收了,到時候我升上高中,遠離父母,再把他給甩了就好。

卑鄙的我!

小小少年繼續回憶,我感覺有點冷,抱住了自己的雙臂,認真地聽。

孫梓樺的思緒被一群嘈雜聲粗暴地扯將回來。回過神后的孫梓樺看見,本該各走各的兩幫“暴走族”,此刻已經合二為一,融為一體。

準確地說,是已經打成一團。

歐巴桑們或尖或粗、或高亢或嘶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張黑蒙蒙的大網將整個操場籠罩在里面。各式各樣問候爹娘、拜祭祖宗和展覽生殖器的臟話,花樣迭出,從不重復。伴隨著撕扯衣服和頭發、撓臉抓屁股、踹小肚子咬耳朵等肢體語言。

“媽媽!”孫梓樺大呼,急得渾身發抖,他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亂斗的人群,眼球迅速轉動搜尋媽媽的身影。

他想到媽媽在排頭,還背著音箱,對方一定認為媽媽是組織者,媽媽有危險了!

孫梓樺拼盡全力呼喚著媽媽,喊得大腦缺氧,眼前一陣昏眩,即使這么撕心裂肺地吼叫,也還是被鋪天蓋地的打罵聲淹沒了。

孫梓樺幾次想沖進人墻里面救出媽媽,都被肥大的屁股們給撞了回來。

倒在地上,他的腦海里不斷浮現一幅幅慘烈的圖像。

媽媽被打得頭破血流,額頭被尖銳的東西劃開十厘米的口子,甚至劈開了一只眼睛!

媽媽的腿被踢斷了,膝蓋以下詭異地扭曲著,輕輕推一下就像鐘擺一樣晃悠,問媽媽疼不疼,媽媽面無表情地說:媽媽沒有感覺喲!

媽媽的小腹被什么東西,可能是一把水果刀捅出了一個大大的血窟窿,不斷有黏稠稠的黑血流淌出來。然后就像“喜洋洋”歐巴桑說的那樣,胃啊大腸小腸啊心肝脾肺啊都從那個黑洞里面流出來,散落一地。孫梓樺想去撿起來塞回媽媽的肚子里,但是人太多都給踩爛了。就像菜市場打翻的番茄攤兒。媽媽捂著自己的小腹,吐出鮮血,凄厲厲地和孫梓樺說:“兒子,快把媽媽的心臟給撿回來,心臟沒了,媽媽就沒了喲!”

過度地擔憂媽媽的安危,孫梓樺的大腦全是這些猩紅的景象。他的眼皮像觸了電門一樣高頻率地抽搐,渾身抖得不能自抑,冒出的虛汗被風一吹,立馬開始頭重腳輕。

那些臟話猶如百般纏人的水藻,將他牢牢地鎖在深深的臟話海洋里,令他無法呼吸。

“嗶——嗶——嗶——嗶——嗶——”

我心疼地摸摸小小少年的臉,說,孩子,是這個世界虧欠了你,你不該這么辛苦。

小小少年搖搖頭,說,這關世界什么事?

媽媽的確是受傷了,不過不嚴重,就是額角撞裂,流了不少的血,頭發被薅下來幾撮,露出了幾塊指甲那么大的頭皮。

倒是孫梓樺,因為暈倒在地上,被不知道哪個兩百斤重的歐巴桑踩到了手指,折了一根無名指和一根小拇指。

媽媽抱著孫梓樺回家求救,孫梓樺迷迷糊糊間聽到孫大偉大罵:“嗶——讓你們娘倆得得瑟瑟不聽我話跑出去玩?我嗶——才不管!愛誰誰!”

媽媽給孫大偉跪下來了,血、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抹得滿臉都是,活像一只馬猴。

她哭求道:“孫大偉當我求求你,你快救救孩子帶他去醫院吧!他是你兒子啊!你不管他誰管他?”

孫大偉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兒動著歪腦筋,趁火打劫:“我救他也行,以后咱家的錢我來管,你藏的那些寄給娘家的私房錢都給我交出來。以后我在外面找女人,你也甭管了,少嘮叨我給我添晦氣。還有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你都得照辦。”

“好!”媽媽吼出了身體里殘存的所有氣力。

小小少年舉起他的手,我這才看到,他的左手最后兩根手指有點不自然地彎曲。他輕輕地握拳給我看,我看到他每一次握拳,那兩根手指都好像使不上勁兒,微微地顫抖。

我的眼睛有點濕,鼻子發酸。

我說,孩子,你居然受了這么多委屈?孫大偉是你親生爸爸嗎?

他點點頭。

明知故問,我自己的爸爸不也是親生的嗎?

我又長嘆一聲,慢慢低下頭去。意外地看到自己腳上深藍色膠皮拖鞋,怪不得天氣很好,我卻有一點冷。

孫梓樺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哽咽起來。小孩子的哭腔總是給人吃粽子的感覺,軟糯糯的。

“從那次暈倒之后,我在老師和同學面前,一激動就控制不了自己說臟話,現在同學慢慢地都不和我玩了,美美也覺得我沒救了,連把我告老師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媽的——”

“今天,媽媽因為爸爸在外面找女人的事情埋怨了幾句,就被他又打又罵。我上去拉架,我靠他就開始轉過頭來打我。媽媽抱住他的腿,讓我趕緊跑,離開家,等晚一點他氣消了再回去。我就一路跑,稀里糊涂地跑到墓園來了。我實在太累了,就坐在墓園側門哭。突然從墻上跳下來一個大叔,我操嚇我一跳,他披頭散發,身上臭烘烘的。”

“他問我,小朋友你哭什么?我開始很警惕,不和他說話。老師說這種人都是壞人,會把我們拐到鄉下,再也找不到家。誰知道他一直問一直問,還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讓我別哭了。還跟我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我看他雖然奇奇怪怪,但說話很溫暖,就大哭起來。他把我抱在腿上,輕輕地拍我的背,說,小孩子家家,哪那么大委屈呢?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安慰我很久,我也漸漸不哭了。然后他突然站起來跟我說,大叔要走了,遠離這里,開始新的人生,你自己要好好的,男子漢要讓自己強大起來,別人才不能欺負你!我點點頭,跟他說謝謝。”

“他已經走出去十米,又突然跑回來問我,孩子,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網吧嗎?我是小學生,哪去過什么狗屁網吧,我說我不知道,他有點失望。他想了想對我說,你在這里等著,下一個從墻上跳下來的人,就會解決你的煩惱喔!我懷疑地看著他,他翻了一個大白眼,跟我說,大叔我會算命喔!是神仙喔!”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老師就跟我們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也沒有神仙。我知道他是哄我的,但我還是禮貌地謝謝他。他走了不到一會兒,你就從墻上跳了下來。真神了!你真的能幫我解決煩惱嗎?那個大叔真的是神仙嗎?”

望著小小少年滿是期待的眼眸,我哪里忍心告訴他,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什么奇怪的大叔,從這里跳下去也純屬偶然,并且,我也幫不到他。

于是我說:“是的,我就是來幫助你的!”

好吧,我的理性被感性擊敗。

小小少年開心地雀躍起來,我連忙扶住他的胳膊,怕他從墻上摔下去。我說:“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家吧,今晚讓我好好給你想想辦法,明天還是這個時間,我們在這里秘密見面。”

我沖他眨巴眼睛逗他,如愿地看到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小小少年走出了幾步,忽然轉過頭來跟我說:“你和大叔是一個工廠的嗎?為什么衣服都是一樣的?”

他的這句話犀利如雷電,劈得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是藍白相間條紋的病服,還有那雙深藍色的膠皮拖鞋,這才想起來,我是從精神病院偷跑出來的。

我敷衍地笑笑說:“對啊對啊!你快回去吧!明天見!”

目送他蹦蹦跳跳地離開,我才開始審視自己。

我叫小棉,因為討厭我爸媽,所以我拒絕加入姓氏。現在在河西精神病院進行精神治療,病因是精神分裂和一點點的健忘。我常常會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情,所以不記得我跟隨沙石三偷跑出精神病院是情有可原的。沙石三就是孫梓樺口中所說的臭烘烘的“大叔”。他發病的時候會像發情的雄性動物一樣,到處瘋狂地尋覓配偶,但他不是去找女人,而是要找電腦上網。聽說他就是因為上網瘋掉了,這樣的舉動還是可以理解。醫生說如果讓他上網,他的病癥會愈加嚴重,所以只能在他發病的時候給他打鎮定劑。他被一群豆腐一樣白花花的大夫們圍起來,這個場景我看過不知多少遍。這些天,我發現他總是鬼鬼祟祟,我以女人的直覺發誓,他一定是有了“飛越瘋人院”的計劃。果然,幾日后,他終于開始行動,我偷偷跟在他的后面,一邊驚嘆于他縝密的計劃,一邊滿心歡喜地迎接我的重生。河西精神病院和河西墓園中間隔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山包,我和沙石三翻過了這座山頭就來到了河西墓園的一個小側門處。沙石三還算不錯,沒有阻止我跟他一起跑出來,只是讓我先在這兒等著,他先走,過十分鐘之后我再走。他怕兩個穿精神病服的人一起走太顯眼,被墓園的攝像頭拍到的話,看墓人就要起疑心了。他想得真是周密,我打心眼里佩服。再然后我就遇到了孫梓樺。我猜想,可能我從高墻上跳下來的時候,腳落地的那一震,把之前的記憶給cancel掉了,再加上孫梓樺跟我搭話,就徹底重啟了。

我不知道接下來我要去哪里,之前和沙石三“越獄”時候的熱血沸騰都被時間澆滅。我也想不起來我進精神病院之前熱愛過什么。

我聽見坡下拐彎處有腳步聲和談笑聲,來不及多想,便躲進了樹林里。

走到樹林盡頭,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防空洞,欣喜之余有些心酸。我這二十幾歲的大姑娘本該嫁個好人,有份好工作,有個聽話懂事卡哇伊的孩子,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最差也會有一張柔軟舒適的雙人床,可是如今卻要住進陰冷骯臟的防空洞,命運跟我還真是沒大沒小,總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

夜里,山里的聲音唧唧咕咕得十分熱鬧。有時候病人失眠,醫生會給病人聽各種可以使人放松的立體環繞聲,聽著聽著就能睡著。

可是在山里,不管星空下的各色聲音多么純凈甘冽,周圍的蟲鳴多么生機多么醉人,我還是恐懼得無法入眠。

我想起我的另一個人格,那個一直會保護我的人格,不如把她召喚出來好了。她一直都有辦法逃開危險,替我掃平麻煩,當然,也為我制造了不少麻煩。

我怕我醒來后記不住和孫梓樺的約定,就用樹枝把時間地點寫在了地上。開始呼喚我的那個她。

她醒了,我就可以睡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被眼前一張放大的臉嚇了一跳。我趕忙往后撤了一步,才看清楚是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沒有發現我的異樣,自顧自地說著:“可是我覺得這么做太殘忍了,他是我爸爸,我哪能那樣對他?”

我皺起了眉,什么殘忍?誰是誰爸爸?他是誰?我怎么在這里?我又是誰?

記憶又像對不準焦距的相機,模糊得整個世界都沒了希望一樣。

我開始打量他,看見他嬰兒肥的臉,衣領有點臟,胸前有一點牙膏漬,這么小就有了小肚子,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有點不自然的彎曲……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大門,我想起來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睡著之后,那個人格跑出來都做過什么,跟孫梓樺又說過什么。沒辦法,我只好告訴他我剛剛愣神了,你能告訴我,我剛剛說什么了嗎?

孫梓樺不耐煩地罵了一句:“我操!”隨后,他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他已經很努力克制不說臟話了。

我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想將自己那微乎其微的溫暖傳遞給他。

他繼續說:“你剛剛說有辦法幫助我。你給我制定了一個破爛A,一個破爛B……”

“等等!”我打斷他,不解地問道,“什么是‘破爛A’和‘破爛B’?”

他也有點不明所以:“就是你說的計劃呀!”

“喔喔!”我恍然大悟,“是Plan A和Plan B吧!”

他點點頭,我忍俊不禁,讓他繼續說。

“計劃A是當我爸爸再打罵我媽媽的時候,就把家里的菜刀拍在桌子上,跟我爸說,你如果再罵人再打人,我就趁你睡著一刀砍死你!”

我清楚地感覺到半邊身子的汗毛都立起來,這句話的風格就是她沒錯。

“計劃B,趁我爸爸睡著的時候打暈他,然后……”他猶豫了,我問然后怎樣?

“然后割了他的舌頭!”

我愣了愣,隨即干嘔起來,不單純因為這句話本身,而是這句話讓我想起來,我為什么進了精神病院。

高中,為了我而努力學習的大勝,居然跟我進了同一所學校,甚至分到了同一個班級。他像狗皮膏藥一樣每天糾纏著我,盡管我中考完就跟他提出分手,并且也已經分手。

大勝快要被我的冷漠逼瘋,與此同時,我爸媽也把我逼上了絕望的山崖。我想,不如抱著他們一起跳下去吧!都不要活了!

我站在主席臺上和大勝嚴肅地說,你是不是一直想和我那個那個?

大勝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裝傻充愣,哪個哪個?

我說你別裝了,你幫我辦一件事,我就和你那個那個!

大勝開心得都快炸了,從那么高的主席臺上跳下去,繞著400米一圈的操場一口氣跑了3圈,就好像我馬上就能和他那個那個了似的!

大勝和我算是劣質的青梅竹馬,我童年的一切,他都清楚。當我說出我的想法,要我爸媽永遠消失的時候,他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的驚訝。就說了一句:

那就做吧!

大勝辦到了,卻沒能和我那個那個,因為他殺死我爸媽之后就被抓了起來。

當然,是我報的警。

而我,當我看見廚房的地面上,兩條鮮血淋淋的舌頭的時候,我就瘋了。

我才知道,人類原來如此的脆弱,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嚇得人格都被自己劈開了。想想也是可笑。

大勝估計已經被槍斃了吧!可憐的大勝,他不知道我對他的仇恨,早在他用滿是尿騷的泥手打我臉的時候就已經種下。我想我遲早要陷害他,只是沒想到最后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

我盯著孫梓樺看了一會兒,暗下決心,不能讓這孩子走我的路。我現在一點也不快樂,完全喪失了人權,不過本來我就是“人間失格”,也怪不得別人。

“忘掉剛才的破爛A和破爛B,”我故意這樣說,想減輕氣氛的凝重,“我剛才是開玩笑的喔!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你可以向爺爺奶奶求助,讓他們管管自己的兒子。這樣你爸爸總會收斂一點的。你可以嘗試著給爸爸寫信,用誠摯的話語感動他,一封不行就十封,十封不行就一百封,人總是有感情的,時間長了什么東西都可以被感情融化掉。或許這些都不好用,你爸爸已經病入膏肓,這個時候你可以嘗試一下破爛A,告訴你爸爸,我也是男子漢,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像男人一樣決斗吧!當然,這需要你再隱忍幾年,等你發育好了,肱二頭肌顯露出來,而你爸爸已經開始骨質疏松,你打敗他,他就不敢再耀武揚威了!”

“至于你講臟話的問題,我覺得一點也不嚴重。平時注意一下不要情緒激動,和小朋友鬧別扭的時候,你可以大度一點讓讓他們,這樣就不會有消極的情緒總想罵人。與此同時也會賺來很多好朋友。有了朋友,你就會開朗起來,久而久之,生活就會好起來。回到家里,把快樂傳遞給你溫柔賢惠的媽媽,即使有一個隨時爆發的定時炸彈在身邊,只要你是一名帥氣的拆彈精英,他就沒有辦法傷害到你和你媽媽啦!”

“懂了嗎?”

孫梓樺認真地點點頭,一臉堅毅:“懂了!”

我拍拍他的頭,夸獎他聰明并且懂事。

他害羞地抿抿嘴笑,像個小姑娘。

臨走的時候,他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鄭重其事地說:“謝謝你幫我解決煩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我向他擺擺手,然后握起拳頭,給他打氣:“不要客氣!要元氣滿滿地活下去喔!”

他說:“我一定會的!謝謝叔叔!叔叔再見!”

他走了,我的心跳似乎隨著他一起走掉,殘忍地連一個頭都不回。

幾天后,餓得暈死過去的我被人抬回了精神病院。

冰冷慘白的四面墻,綠色油漆的床腿兒,消毒水慵慵懶懶的味道,還有男人專用的尿壺,這些令我回到了真正的正常。

原來我不是小棉,我是大勝!

小棉和我說了那個可怕的計劃,我當時就膽怯了。我告訴她一定一定不能想不開,什么難事困苦都可以熬過去,唯一不能想的東西就是死。死是一個人最大的事。雖然從小到大她都瞧不起我,看不上我的低智商與粗魯,但是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圈紅了。

她撫摸我的臉說,大勝,我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我給自己制定了一百個一萬個逃離計劃,最終都沒有成功。他們一定會把我逼瘋,一定會的!大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想你會是唯一思念我的人。大勝,我想告訴你,當年可以用尿和泥玩的你,正是我所羨慕的!你媽媽雖然話多嘴碎,可是你家庭和諧,他們都疼你愛你。咱倆打架,并不是每次都是我打壞你,卻只有你媽媽來我家告狀,我爸媽從來沒在意過。我長大了,才知道我討厭你的背后,是嫉妒和怨恨。而再往里面看一看,大勝,原來我一直喜歡著你!

那一天,小棉第一次主動吻了我,我哭著回應她,心里默默發誓一輩子對她好,彌補父母對她心靈上的殘害。

第二天,小棉沒來上學。

第三天,小棉沒來上學。

第四天,班主任讓我去找她,埋怨道為什么那么多天不來上學,也不來個電話。

走在路上,我的腦袋都快要炸裂了。一會兒想著小棉會不會想不開已經尋了短見,一會兒安慰自己那天明明和她約定要珍惜生命。小棉一直都說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嘲笑我的頭長得小,現在我感覺自己的頭膨脹得大過氫氣球。

我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

小棉曾經給過我一把備用鑰匙,她說如果我好幾天沒有出現,很可能被我爸媽害死了,你一定要來給我的尸體救出去。我當時還嘲笑她,但是看她認真的眼神,只能好好地收起來。我跟她說,放心吧,這把鑰匙永遠也用不上。

我顫抖的手,將那個沾滿我體溫的鑰匙插進鎖眼,旋轉了兩圈,我聽見的咔嚓聲就像大鍘刀砍掉我的頭。我緊張得快要窒息。

我聞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我踩到了什么?

我觸到了什么?

廚房里滿地的黑血,兩條斷舌,四只斷手,四只斷腳,就像那小孩子的玩具,被任性地丟得到處都是,那么隨意,那么理所當然。

而我的小棉像白雪公主一樣躺在一邊,靜靜地好像睡著了一般,肚子上的刀子好像只是映襯蕾絲的點綴。她好像隨時可以坐起來,看著我微笑地說,我的王子,你來晚了喔!

我瘋了一段時間,父母實在沒轍了,就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是一個死循環,我知道我進來了,就永遠出不去了。我說什么,在他們看來都是在瘋言瘋語,我做什么,在他們看來都是行為詭異。我索性不和他們說話,時間久了,我分裂出另一個人格,這個人格就是我深愛的小棉。然后小棉又分裂出一個黑暗系的小棉。她們在我睡著之后做過什么,我一點都不清楚,只是每次我醒來,都被緊緊地綁在床上。我想她們沒少給我惹禍吧。那也沒有關系,小棉做什么,我都會原諒她。

我想把我的事情寫下來,就跟好心的護士要了一些稿紙和筆,起先他們不給我筆,怕尖銳的東西讓我發狂傷害自己。我磨了她們好久,說我真的要寫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她們才肯給我每天用兩個小時,時間到了就收走,一分鐘都不優惠。

兩個小時也沒有關系,反正我現在除了時間什么都沒有。

我的記憶力不好,有時候要回憶好久好久,當我想起來剛要動筆時,時間就到了,筆就被護士收走了,于是第二天我又得重新想。我學歷不高,字寫得又丑又慢,所以前前后后花了大概一年的時間,才把那些字寫完。我把這些稿紙壓在枕頭下面,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想念我的小棉。

還時時記掛著那個小小少年。

不知他過得怎么樣了。

這一天,我照常吃著早餐,兩位美麗的護士路過我身邊,發現我很安靜很斯文地在吃東西,和旁邊幾個吃得滿臉黏糊糊的病人對比一下,護士A夸獎我說:“大勝,你真的很努力在與病魔對抗,我相信你不久就可以出院了。”護士B接道:“這一年的時間,你都表現得特別穩定,我們一定好好寫下你的觀察記錄,希望可以幫助你早點離開這里,重新開始人生。”

我禮貌地謝過兩位,繼續吃飯。

一年多了,那兩個人格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能這樣草率地猜測,或許小棉幫助了那個與她同病相憐的孩子,怨氣得以平息,就那么走掉了吧!

雖然我很想念小棉,突然變回自己一個人也很孤獨,但是我想,小棉或許更希望看到我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融入社會,孝敬愛我疼我的父母,不要他們再傷心難過。

“哎呀林小姐,你看看這條新聞,簡直太有意思了!”隔了我兩個桌的沙石三抖了抖手中的報紙,沒禮貌地嚷嚷起來。

忘記說沙石三是我被抬回來的一周后,在一家網吧里被逮住的,還是網吧的老板娘報的警。

林卉文也就是林小姐,是一位時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女大學生,犯病的時候,行為很詭異,我只有幸見識過一次。沙石三這個家伙覬覦人家很久,大家都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到這兒我不厚道地笑了,想想精神病院的這些病友,不發病的時候也還蠻可愛的。

“你聽我給你念啊!”林卉文并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低頭吃飯,沙石三湊近她,厚著臉皮繼續念,“兒子割掉老子舌頭,疑似精神失常……”

我手里的油餅滑落,掉進盛滿稀粥的碗里,稀粥濺了我一臉。

“本市十一歲小學生,化名小華,抄刀背打暈父親之后,殘忍地割掉了父親的舌頭。警察趕到時,小華將父親的舌頭死死地攥在手里,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手掰開。小華跌進血泊里大喊大叫,反復喊著一句:‘再罵人試試!我割了你的臟舌頭!再罵人試試!我割了你的臟舌頭!’小華的母親哭暈過去幾次,清醒之后向警方解釋,小華的父親經常打罵小華和自己,講話也極其不文明。早上父親又毆打自己,小華上前反抗,可是他父親依然沒有停手的意思,最終把小華給逼瘋了。小華抄起菜刀,一個刀背揮過去,父親被他打暈在地。癱坐在廚房外面的母親還沒反應過來,廚房的門就被小華給反鎖上了。之后在廚房里小華做了什么,母親都沒有看到。小華的父親被120急救車送到醫院搶救,至今生死不明。小華母親用顫抖的雙手遞給本報記者一張沾滿鮮血的作文紙,記者看到作文的標題是:爸爸,我想對您說。作文開頭第一句:爸爸,我想對您說,求求您別再說臟話,別再打罵我和媽媽了……”

我的大腦一片轟鳴,有什么東西正在覺醒,我狂奔過去,將沙石三手里的報紙搶奪過來,撕得粉碎。為了讓它們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我將它們統統塞進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

我撲向林小姐吃飯的餐桌,將她眼前的盤子和碗全部掀翻在地。

林小姐不可思議地瞪著我,我朝她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大罵道:“你看個屁啊!都是女人,我有的你沒有怎么?有什么可看?”

沙石三將我的兩只胳膊扭到身后,緊緊鎖住,扯著喉嚨大喊:“醫生!護士!這兒瘋了一個!快來人啊!”

我心里冷笑,沙石三你有本事你不犯病,等你犯病了我一定報復回來。

意識抽絲剝繭般抽離我的肉體,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被陽光烤得彎彎曲曲,除了我的思想,其他的東西都變了形。

我知道,是我害了孫梓樺,是我將如此殘忍的手段植入進他本該無邪的腦袋里。

或許我就要在這里和他見面了,到時候我會好好地向他道歉,跪在地上也可以。

閉上眼之前,我看見那積云不斷翻滾,似轉棉花糖一樣將自己裹成濃厚的積雨云,我想起了河西墓園外的高墻遠山,屁股坐上墻頭的溫度,發絲上逗留的膩蟲,還有小小少年眼中嫩嫩的憂傷。濕漉漉的云將我團團圍住,將我擺弄來擺弄去。

我想對他們說,輕點兒,人家可是女孩子,要懂得憐香惜玉,可惜,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勝被醫生帶走,好一會兒沙石三才回收了自己的魂兒。他低下頭尋找林卉文,哪知林小姐早已離去。沙石三揉了揉自己紅腫的鼻子,這是剛才制伏大勝的時候,被他的拳頭不小心打到的。

“這小子精神病吧?我念個新聞也能發瘋?”沙石三氣鼓鼓地和其他幾個受到驚嚇的病人說,“你們說這個新聞怎么了?多好笑啊!父親和兒子打賭,冬天如果用舌頭舔金屬的門把手會把舌頭粘住,兒子不信,父親親身示范,最后是人家飯店的服務員好心拿熱水,慢慢澆上去才把舌頭拿下來……怎么了?精神病吧他?”

“喔喔!我怎么忘了,他就是精神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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