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燕榮
(一)厄運襲來
清明節那天,陰雨綿綿,房前屋后雨聲“滴答”不絕于耳,好似在訴說衷腸。四名受贈者手捧菊花,面色莊重,攙扶著兩位年邁的夫婦,步履沉重,緩慢地步入了烈士陵園,去祭奠年初因癌癥去世的烈士王遠志。
王遠志是家中獨子,自從軍校畢業,進入部隊后,因表現優秀,23歲便由陸軍少尉晉升為陸軍中尉。當上軍官的他,更少有時間回家看望父母,每月只能抽空打一兩個電話回家報平安,幸好每年年底至次年初還有一個月的探親假。去年年底他原想帶父母去海南旅游過春假,卻不料,在回家途中的火車上遭遇了不測。
那天大約凌晨四點半,當整個臥鋪車廂的乘客還沉睡在美夢和火車轟隆聲中,王遠志想翻身從褲兜里抽出手機查看時間,透過窗外瞬間閃過的昏黃路燈燈光,他睡眼朦朧中看見一個黑影,正伸手去拿對面上鋪熟睡著的乘客的行李包,當那人發現動靜后,立刻縮回了手,想逃,而此時手握手機的王遠志,摁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向那人照射,那人卻迅速轉身,撒腿就往硬座車廂跑。“不好,有賊”!王遠志內心第一反應過來,大叫兩聲“有賊,抓賊!”,他繼而跳下臥鋪,情急之中,拍了拍中鋪那兩個乘客的背,未來得及穿鞋,就追趕出去。那臥鋪間的其他幾個乘客,被他一叫,從睡夢中驚醒。其中,一個男青年馬上爬起身,穿好鞋,向王遠志奔跑的方向追去。當那青年還未跑出臥鋪車廂,突然,被什么東西絆倒了。他停了下來,從褲兜摸出手機,向摔倒的地方照去,瞬間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他發現一個赤腳男人躺倒在地,他趕緊向乘警報了警。當那青年帶著列車長和兩名乘警火速趕來,打開走道燈,細細查看那人,發現他頭部受了重傷,地上流了一小團血,幸好他還有心跳。
“啊!他不是我上鋪的兄弟嗎?剛才就是他發現有賊,去抓賊的!”那青年一下子恍過神來。乘警和青年費勁地把昏迷的王遠志抬起,輕輕放在附近的一張鋪上,并從藥箱中取出酒精、藥棉和紗布,給他消毒止血,包扎傷口。此時臥鋪車廂人群攢動,大伙擠到一堆看熱鬧,另一名乘警正給被盜乘客做筆錄,其他人則議論聲四起。列車長安撫并疏散了受驚乘客后,并命令各車廂乘警戒嚴檢查可疑人員。
鑒于王遠志的傷情很嚴重,得立馬就近住院搶救治療,通知其家人過來照看,列車長從王遠志的上衣內袋搜出了錢包,里面裝著身份證和軍官證,才發現他是某軍區陸軍中尉;從褲兜里搜出了手機,聯系上了他的家人。
直到當天晚上十點左右,王遠志才從疼痛中蘇醒過來,他此時已躺在醫院近12個小時,父母風塵仆仆從老家坐了近9個小時的汽車趕來。父親在一旁焦躁地抽著旱煙,而坐在床邊的母親早已老淚縱橫,“我的兒啊!你嚇死爸媽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們怎么活啊!”母親看著剛蘇醒過來的兒子,心疼地說,王遠志則強忍著頭痛,微笑著安慰母親,“媽,我沒事,明天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您和爸不要擔心了!”
然而,厄運并沒有輕易放過堅強、孝順的王遠志,等待他的將是更令人難以預料的殘酷現實。
(二)大愛無疆
醫生在為王遠志做腦部檢查時,發現他腦部有一種惡性腫瘤,迄今醫學界仍未攻克的復雜的腦膠質瘤,而且已處于腦膠質瘤晚期。這個噩耗,讓主治醫生壓抑了好幾天,最后,他不得不慎重而委婉地把病情告訴了王遠志年邁的父母,醫生所擔心的不是王遠志腦損傷的問題,而是他能否活過這兩個月的問題,這現實讓人心碎!
當父母聽到這接踵而至的噩耗時,差點暈死過去。
“我這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為什么老天要這樣懲罰我!醫生,能不能想辦法救救我的兒子,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砸鍋賣鐵我們也要給他治好病……”母親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拉著主治醫生手臂不肯放。
“大姐,你兒子的病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了,請讓他好好過好剩下的日子吧!”醫生邊說邊無奈地搖搖頭,長嘆一聲,走出了辦公室。
父親則蹲在一旁,抱著頭,默不作聲。而這一切,王遠志卻被蒙在鼓里。
王遠志發覺母親這兩天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灰白的頭發轉眼間全白了,也變得越來越忘事,還經常一個人發呆。
“兒啊!你喜歡吃什么,媽給你買!”飯后,母親總是重復地問遠志,仿佛擔心他下一餐就吃不到了。
“媽,我剛吃過飯,不餓!”遠志怕母親勞累,破費,沒多說什么。
“兒,你看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還不補補身子,以后……”母親想到以后,痛苦得說不出話來,轉過臉去抹淚。
“媽,我沒胃口,什么都不想吃!”遠志笑著對母親說。
“你難道就不能聽一次媽的話嗎?像小時侯那樣乖!”母親有些無奈,強忍著淚水,哽咽著說。
“媽,您怎么了?對不起!請消消氣!我聽您的,那給我買一根棉花糖吧!”遠志對母親唐突的神情深感困惑,他陷入了無邊地猜測。
一天,主治醫生來查房,遠志趁機詢問了一下腦部檢查情況,但醫生只是輕描淡寫地對他說,沒什么大礙,只要再住些日子,等頭部傷口愈合后,就可以出院了。然而,遠志卻注意到醫生說話時那緊皺的眉頭。
遠志向父母拿體檢表和病歷本,但父親說,都交醫生那了,而當他問醫生時,醫生卻說在他父母手上,他立即感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再三請求下,父母覺得這病情不能再對他隱瞞了,于是父親把體檢表和病歷本拿給了他,并告訴了他實情。當遠志聽到這個五雷轟頂的噩耗時,像丟了魂似的,渾身乏力。
“我的父母該怎么辦?我還未成家;我的夢想還未實現……我只希望在生命終結之前,還能再為社會做點貢獻!”遠志內心在不斷翻騰,掙扎,最后歸于平靜,他決定臨終前捐獻全身重要器官,并向醫院提出了申請。
醫院經過再三討論,最后審批通過了遠志的申請。按慣例,癌癥惡性腫瘤患者不許進行器官捐獻,但腦部惡性腫瘤例外,因其不遠端轉移的特點而不被限制。就這樣,差一點遠志連最后一個希望都將破滅。
而當父母聽說遠志臨終前要捐獻器官,起初他們極力反對,因為父母是地道的農村人,保全尸體,入土為安的傳統觀念根深蒂固,他們不理解兒子這樣做到底為了什么?
為了說服父母,遠志一方面請支持他的親友勸說父母,另一方面請醫生和護士作父母的思想工作,經過輪番勸說,終于動搖了父母那陳舊觀念。父母轉念一想,與其讓兒子全尸抱憾而去,不如捐獻器官,延續他的生命,去幫助那些急需移植器官的病人,這也了結了兒子最后一個心愿。
其實,王遠志捐獻器官,并不是一時沖動而作出的選擇。他一直都熱心公益事業,在大學讀書時,他曾將獲得的獎學金一分不留的捐贈給了貧困山區的兒童,他還作為志愿者參加了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救援,而他作出捐獻器官的決定,最主要源于爺爺痛苦的離世。那年他才12歲,爺爺因患肝硬化,找不到肝源移植,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爺爺在痛苦的折磨中無望地離開人世,給他內心劃開了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他深刻感觸到那些因無器官移植,看著親人活活等死的人們心如刀割的疼痛,以及身處死亡邊緣的人們對生命的無限眷戀。
(三)特殊聚會
王遠志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懷著對生命的無限眷戀和感恩的心,給素不相識的受贈者寫了一封感謝信,并把它交給了主治醫生,希望在他離世后,再轉交給受贈者。
面對漸漸逼近的死亡,王遠志反而變得很淡定,很釋然,相反,父母和其他親友看到他那光禿的頭,全身一副骨頭架子,連爬起床的力氣、說話的嗓音都沒有的樣子,大伙眼里濕潤了,不禁黯然心碎。
只有王遠志自己知道,他等待的那個時刻即將到來,是厄運的終結,新生命的誕生。他靜靜地躺在ICU病床上,心電監護顯示強勁的搏動,但腦電監測卻沒有了任何反射信號……當醫生將其健康的肝臟、腎臟和角膜取出后,心電、腦電那兩條線趨于平行,王遠志的生命定格于那一刻,但象征他新生命的肝臟、腎臟和角膜的歷史使命并沒有終結。他的肝臟,很快在市一醫院找到了匹配的患者,一個良性的肝硬化晚期病人終于獲得了重生的機會;腎臟被分別送達省軍區醫院和市二醫院,給飽受尿毒癥侵擾的兩位病人帶去了福音。角膜的匹配也很快完成,很巧的是,一個年輕的軍人患者獲得了移植機會,移植后,患者能繼續他的軍旅生涯,并替戰友王遠志繼續目睹軍隊不斷發展的風采。
為了遵照和完成英雄的遺愿,醫院在清明節前一周分別聯系到了王遠志的父母和四位器官受贈者。當遠志的父母聽說將與受贈者見面時,內心既期盼,又有幾分失落。期盼能再次看見兒子那雙明亮有神的雙眼,感觸兒子那熟悉而親切的氣息;同時,又有對兒子的英年早逝,不能陪伴終老的失落和遺憾。
當受贈者得知捐獻者是一位英雄,是家中的獨子,生前還曾給他們寫過一封真摯的感謝信時,他們很驚奇,更多的是感動,他們提前三天從四面八方,不遠千里趕到了指定的賓館。雖然他們之中有日進斗金的大老板,工作勞累的清潔工,任務艱險的武警戰士,還有一位重病纏身的殘疾教師,但是他們都懷著莊重而崇敬的心情來參加這一次特殊的聚會。
他們在“聚緣賓館”見到了英雄的父母,一對年近七旬,滿頭白發的老夫婦,坐在賓館大廳。受贈者為英雄的父母帶來了大包小袋的,裝滿感恩的禮物。他們一致認為,沒有遠志的父母就沒有遠志,遠志的父母就是他們的重生父母,遠志父母和遠志都是他們的大恩人。大老板從錢包里掏出一疊厚厚的足有2萬的現金,塞給遠志母親,并說以后他來贍養兩位老人,而其他三人說,他們也有責任……當他們正商議如何輪流照料二老時,被遠志母親叫停了,她把錢退還給了那老板,并說,“我們二老不缺錢,況且有些東西用錢買不到。遠志的安排我們懂,信里也寫得很明白,他感謝大家給他延續生命的機會,希望大伙能珍愛生命和傳遞愛心,也希望大伙能偶爾抽一點時間代他來看看我們……”老母親哽咽著說,直到說不出話來。受贈者們面面相覷,羞愧地低下了頭,他們商定清明節去烈士陵園緬懷這位素不相識的恩人。
是啊!雖然遠志離開了我們,但是我們卻依然能感觸得到他的存在,與我們同呼吸,共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