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雨滂沱的夜想起爹(外一首)

○蔣建偉

在大雨滂沱的夜想起爹(外一首)

○蔣建偉

在大雨滂沱的夜想起爹

想起另一個被突然叫醒的夜

爹把一張火車票和一個蘋果

胡亂塞進我的小被窩

爹說它們都太涼了

爹說你把它們都暖熱了

我兒子就夢見北京了

北京果然從涼變熱

我變成了爹的影子

爹38小時前在天安門廣場上買蘋果

爹36小時前捏著火車票擠在人海中

爹8小時前像孫子一樣

蜷睡在綠皮車廂的走道

爹餓了一天半

倒了四五趟車

爹不再是爹了

爹還說看見北京天安門就不餓了

看見火車站饅頭似的大鐘表就不餓了

我知道1980年代的北京火車站

像爹一樣不餓的人還有很多

他們都像第二天回村的爹那樣興奮

比劃著北京的大，自己的小

小到誰也看不見誰

我記不清爹還說了什么

一上午的偉大感和手舞足蹈

都形容不了爹眼窩里

一眨眼就想要掉下去的

小小的

熱東西

在大雨滂沱的夜想起爹

那張白色的硬殼的票：“北京至漯河”

835公里的餓

爹這一路卻要假裝不餓

想起爹后來到處跟人吹牛逼

就再也睡不著了

像爹這樣活法的人沒有幾個

當爹不易啊！

當我有一天變成了別人的爹

看見他小小的樣子

想起爹小小的樣子

面朝臺燈一通傻笑

看見北京的爹挨餓的爹

窩窩囊囊的爹裝孫子的爹

總有一點點火焰跳在

我的心尖尖上

我的身體內也奔跑著一列火車

這火車跑進了北京城

從北京西客站到我北漂的起點

從2004年正月初九到2014年的今天

我看了北京整整10年

成了那個不怕餓的爹

爹，爹，爹……我睡不著

爹，我想您——

我這個河南人為什么這么難？

在大雨滂沱的夜想起爹

稿紙上正下著另一場大雨

多想跟爹坐一坐那趟火車啊

爹高高壯壯的

我小小的

從北京的火車站一路南下

找到河南農村的那一個家

找到我們活下去的理由

大雨滂沱中的每一滴

都是小小的

熱熱的

就像爹愛著我們每一個人

就像那天的人海把小小的爹

淹沒

爹，我睡不著……

爹，你知道嗎？

棉花地

天上的云朵下地了

娘下地了

天上的云朵不想回家了

娘愁壞了

天快黑透了

白白胖胖的孩子們跑滿了

娘的一畝三分地

娘的四個孩子都在城里打工

娘一個一個想得直哭

天上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他們叫起來那個字比我們都親

他們都知道如何孝敬娘

娘說老大等你攢夠十萬塊錢你就別往南方跑了

娘說老二蘇州那邊工資低你們倆就遷就遷就吧

娘說老三我知道你們今年蓋房子買磚頭需要錢

娘說老小你一個人在深圳可千萬千萬別花心吶

一塊地

如果你是一個農民

如果你有一畝三分地

地里的東西都將是你的孩子

就像娘

我們和天上的云朵一樣都是屬狗的

到死還記得回家的路

蔣建偉，作家，詩人，1974年4月出生，河南項城人。現任《海外文摘·文學》雜志社執行主編，《散文選刊·下半月》執行主編。201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先后主編《2007-2013中國散文年度選》等書目。作品散見《人民日報》《讀者》《文藝報》《讀者鄉土人文版》《詩潮》《天涯》《美國國際日報》等報刊。現居北京。

責任編輯曹慶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