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春長踏春忙

春暖春長踏春忙

文_慕容蓮生
繪_盆栽的梔子花

【慕容蓮生】

慕容蓮生，男，生于豫，現居秦，報紙主編，文史研究者，自由寫作者。愛蓮在泥不染怡然從容。已出版《從前沒有情人節》《民國的四月天》《點點梅花為我愁》《走吧，給生活點顏色看看》等作品。

春日最宜野行。日長而暖，風弄輕柔，綠的葉紅的花在風里在日里嫵媚得不成樣子，連水流聲都綿軟得似動聽情話。人行天地間，滿心歡喜。逢著青草地，直想就地打個滾兒，若犯了懶，在草深處小憩一陣也沒誰說你不是。

“逢春不游樂，但恐是癡人。”此言出自白居易。他含了幾分玩笑的意思說那不識春游之趣的人。

古人言及春游，用詞豐富，稱探春、尋春或踏春，或稱行青、踏青。踏青之風俗可追溯至先秦。《禮記·月令》記載：“立春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至，以迎春東郊。”

《論語》中說“踏青”就甚為有趣了。某天，孔子和他的弟子們圍坐談論人生理想。有幾個弟子慷慨激昂地陳述他們志在治國安邦，孔子聽著卻并不接話。這時，曾點開口了，他說他最想在暮春時節，穿著新做的春衣，約上五六個朋友，帶上六七個童子，去沂水沐浴，和風里起舞，春水洗塵之后，唱著歌謠愉悅歸家。孔子笑了：“我贊同曾點的想法。”好呀，有人要去做那縱橫天下的英雄，鼓勵他，但也請贊許另一些人樂于閑適雅意地在秋月春花中度一生。

有學者考究說，踏青之俗的起源，和上巳節的出現有關。上巳節，俗稱三月三，古人常在此時去水邊沐浴、祭祀或宴飲，男女互相擇偶，歌舞歡會。《詩經·鄭風·溱洧》云：“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溱和洧皆是河的名稱。上巳節，溱河與洧河邊，青年男女云集，他們交流談笑，而兩情相悅者則互贈芍藥以寄情、定終身。其實，《詩經》中所載的許多愛情故事，是在男女郊游時發生的，尤其春日。

亦有學者考證說，踏青和清明節淵源深厚。依《歷書》所說，清明節為春分后十五日，此時氣溫上升，萬物皆顯，萬物皆潔齊而清明，正是踏青好時節。宋人吳惟信詩云：“梨花風起正清明，游子尋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萬株楊柳屬流鶯。”看，春和景明，梨花開時，一城之人有半數出了城去，賞楊柳青，聽鶯鶯燕燕鳴啼，笙歌幽細，緩蕩煙波，直至日暮，興盡歸家。

唐朝踏青之風最盛。杜甫《麗人行》一詩稱：“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中也稱，“長安春時，盛于游賞，園林樹木無間地。”

倘概括講，先秦人們踏青多追求浪漫風情，“出其東門，有女如云”，“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魏晉時看重踏青陶冶情操，“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到了唐朝，人們喜愛的是春游宴飲。白居易《立春日酬錢員外曲江同行見贈》一詩可窺一斑。詩中寫道，詩人在立春這天和錢員外郊游，“下直遇春日，垂鞭出禁闈。兩人攜手語，十里看山歸。”所謂“酬錢員外”，便是請錢員外吃飯的意思。

唐時，長安城東南郊有曲江風景區。曲江是一人工湖泊，開鑿于隋初，依水建設景觀。每逢佳日，曲江兩岸熙熙攘攘，游人如潮。那時許多宴飲多是設在曲江，如上巳節游宴、新進士游宴、關宴等。

即使今日，曲江依然堪稱西安的一處游玩佳處。農歷乙未羊年，正月初三日，這是立春后第十七日，新春佳節，又逢風和日麗，我和家人去曲江南湖游樂。南湖游人甚眾，老人，青壯男女，孩童，人人春光滿面在花木間穿行，若是饑了或渴了，隨處可尋餐飲店鋪以得滿足。

唐人熱衷出游宴飲，自是和唐朝國力強盛、國泰民安不無關系。不過，賞山賞水賞花和宴飲，并非唐人春日踏青之樂的全部。王維有詩寫道：“蹴鞠屢過飛鳥上，秋千競出垂楊里。”對，他們還喜愛蹴鞠和蕩秋千。

郊行踏青，健身休閑，在宋朝及宋之后尤得人們偏愛。宋人張擇端的傳世名畫《清明上河圖》，所描繪的主要內容之一，便是北宋都城汴京人，在清明節這天郊游踏青的情景，畫中人蹴鞠、打馬球、蕩秋千，好不熱鬧。說起蕩秋千，似乎明代人更喜歡，因為那時人們一度將清明節稱為“秋千節”。清朝人亦愛在春日蹴鞠。清人李漁《美人踢球》中云：“蹴鞠當場二月天，春風吹下兩嬋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塵拂峨眉柳帶煙。”

斗雞、拔河、踢毽子、放風箏，也是人們春游時甚愛進行的活動。

呀，談說半晌踏春行青，若少了清朝鄭板橋的《春詞》也實在是輸卻幾分意趣。有一年，鄭板橋踏青，春風春色春光里，喝一口春酒，醺然吟下：“春風，春暖，春日，春長，春山蒼蒼，春水漾漾。春蔭蔭，春濃濃，滿園春花開放。門庭春柳碧翠，階前春草芬芳。春魚游遍春水，春鳥啼遍春堂。春色好，春光旺，幾枝春杏點春光。春風吹落枝頭露，春雨濕透春海棠……”

《春詞》共46句，內卻巧妙嵌入了54個“春”字，自然流暢，回味無窮，可謂道盡踏青時的美好風光。這《春詞》來得暢然響亮，倘用鄭板橋之言來說，那是“裝上一壺春酒，唱上幾句春曲，順口春聲春腔。”

春光好，天初暖，日初長，花滴露，柳搖煙，宜走馬放鷹，宜斗雞蹴鞠，宜童稚紙鳶。那就身穿一套春裳，開了房門，去山野里，去春濃處走走吧，春日去觀春景，滿面淡淡的春色，渾身處處春香。一路上遇見好木好花好水，或許也會遇上幾個農人，他們笑著談說：“春短，春長，趁此春日遲遲，開上幾畝春荒，種上幾畝春苗，真乃大家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