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胡雪蓉
走近若爾蓋(外二章)
四川 胡雪蓉
打馬而過,只留下風聲清淺,碎花滿地;
留在心里的云,馱在鷹背上,漸行漸遠。
春已走遠。灼熱的陽光熏烤著山坡,泥沙松散,似乎隨時準備奔涌而下。青草貼著地皮生長,高度是夢里幾經變換的燈盞。
在理縣,一朵一朵的白,像一顆顆星星散落在山坡上,在一坡貼著地的綠里閃爍搖曳,從車窗外急速而過。
“是百合花!”驚呼喚醒了旅途勞頓昏昏欲睡的眾人。
歡喜和驚嘆是那一刻僅存的情緒。
“強蜀、番韭、山丹、倒仙、重邁、中庭、摩羅、重箱、中逢花、百合蒜、大師傅蒜、蒜腦薯、夜合花”,你有那么多的名字,我獨喜歡你這沾著山露的“百合”。
像一群白衣白裙的女子,在坡上,亭亭玉立。風是你的舞蹈。
天藍得一望無際,能將心也掏空的藍,寵著這些白衣的女子,任它們開得毫無顧忌、無拘無束。不長一棵樹的山,逶迤連綿。那些頭頂白紗的女子,貼著地長的綠草,就是她們最親密的姐妹?
一縷一縷輕輕柔柔飄在頭頂的云,那片無邊無際的藍擁著的柔軟,和這無邊無際的陽光干凈的溫暖,是旅途的盛宴。
夢或夢里的曾經,在窗外疾馳而過,即便伸手,也無法握住一縷向后的飛翔。
越來越接近黃河長江的分水嶺。
查針梁子的落日,像一盞懸在夢里的燈。
旅途的勞累,沿途擁堵的煩悶,在頃刻間,都融化在車前方絢爛的云彩里。
遙遠的天空在燃燒。那些云朵呀,時而像萬馬奔騰,頃刻又是披著彩衣的羊群;時而是裙裾飄飄的飛天,俄爾又幻化成手握利劍的勇士;時而鋪展舒緩,時而扭結掙扎,時而急速奔涌,時而飄然若仙;晚霞的余暉映照著路邊的河水,平緩安謐,波光粼粼。燈光閃爍的車流蛇行斗折和流水相向而行。四周是越來越濃郁的靜謐。
我正在奔向燃燒的天空,而你早已遠離。
天邊越來越暗。那火熱,那絢麗到不忍矚目的斑斕,終是熬不過時光糾結,所有的溫熱不得不退卻,瑩瑩帶著寒氣的藍,是被吞噬前留給世界最后的遺言?
21:00,查針梁子最高處,當一塊巨石以“黃河長江分水嶺”的身份站在眼前,海拔4345就成了腳下的平緩。衣衫單薄的寒冷,都被翻涌的激情驅逐。
四野模糊。嘎曲河、壤口曲輕緩的腳步,多像溫婉嬌羞的女子。一路翻山越嶺、披荊斬棘,無所畏懼,自我成長,何等的豪氣才能百折不撓?吞吐天下、海納百川的胸懷成就了滾滾長江、滔滔黃河。
帶著寒氣的風輕易就透過衣衫,站在母親的肩頭,來自雪山的水,涇渭分明。黃河、長江,長江、黃河,就像母親攤開的雙手,兒女們的一顰一笑,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懷抱里,溫暖安適。
母親河的腳步,越走越遠。
我必須低俯,在查針梁子。
跪下我沾滿塵土的雙膝,俯下我卑微的肉身,用心貼著大地,傾聽母親的腳步。
那么藍的天,那么白的云,那么清亮的湖水。
天連著湖,湖映著天,水天一色,天水一體。
綿軟的云朵在湖里悠游,藍汪汪的天浸泡在水底;野鴨和魚兒嬉戲逗樂;熾烈的陽光耀眼灼熱。
以花來命名的湖,還未走近,就醉在滿耳的芬芳里了。
那么多的綠,一望無際的綠,在微微的風里翻滾的綠,我的腳步,還未邁開,從頭至腳,已經被綠染得通透。
一小朵一小朵的花,開得肆意熱鬧;一片一片純粹、干凈的花地毯,是陽光下最溫暖的眠床。
花湖,你這開在天空的花朵,要怎樣,才能做你額前的一滴露珠?
浸泡在這無邊無際的綠、無邊無際的藍里,只剩下純粹的心,在聆聽原初的呼喚。
那一刻,我就想成為一朵在風里舞蹈的花兒呀。等著那雙腳步,輕輕地,踩在心尖尖上。
連綿不絕的綠,鋪天蓋地。
若爾蓋草原,你這無邊無際的綠海。我的腳步深陷于此,就再也不想離去。
一顆一顆的青青草,是不是昨夜那滿天的星星?一直在夢里,仰望。
星空是最后的驛站么?我這沾滿塵埃的眸子,怎么也無法接近越來越遠的星空。
那就允許我低俯于一朵小小的花吧。我想以仰望的姿勢和一朵草原上的花親近。
不是一朵,也不是一片,那么多的花,在綠絨絨的大地上兀自搖曳。袒露胸襟,在離天最近的陽光里。黃的花,紫的花,藍的天,綠的地。黃得干脆,紫得徹底,綠得無憂無慮,藍得空遼無垠。徹徹底底,干干脆脆,無遮無掩。這多么好,就像愛,就像久積的心事,就像那些欲說還休的話語。
匍匐于地,我想親近一棵草或一朵花,成為他們的姐妹。在這里,在跌宕起伏的若爾蓋,在遼無邊際的綠海。
這些美麗卻不妖冶的女子;這些獨守干凈,絕不輕浮的女子;這些俯覽塵世目光清澈的女子;這些離天最近,傲霜斗雪的女子;這些在烈日下依然微笑著步履輕盈的女子;這些豪放豁達的女子;這些清雅安靜的女子;這些眸子和心地與雪山的水一樣潔凈的女子……
就這里吧。把自己放牧。讓我的血液里,也綻放一朵沾滿陽光的溫暖。
后記:草原一直是心里遙遠而圣潔的所在,是一道靚麗卻不可輕慢的風景。一直以為會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和充裕的時間,和它慢慢相遇。沒曾想,就這么突兀地向它走近,又匆匆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