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母親

鐘嫻

網購的新衣與網上的圖片差距較大，大日頭的天我懶得跑一趟郵局。于是拿了衣問母親：“這件衣服你能穿嗎？”母親驚訝地接過我手里的衣服，笑瞇瞇地問：“怎么想到給我買衣服的？”待母親換好衣服走出來時，不住拿眼瞟我，問：“怎么樣，好看嗎？”身體嬌小的母親，裹在大大的衣服里，看起來矮了許多。那淺紫色的衣服襯著母親因天長日久風吹日曬變得黝黑的膚色，顯得越發黑了。我搖搖頭說：“不大合適，尺碼大了。顏色不好看。”母親卻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連連說：“還不錯，寬松些穿著才舒服。這顏色穿著顯年輕。”看到母親微笑的表情，我暗自臉紅。幾年來，我為自己添的衣服不計其數，卻不曾為母親買過一件衣服。

母親曾學過裁縫，我小時候的好些衣服都是母親親手做的。她幫我量尺寸時，我是極不安分的。拿著粉餅在地上亂涂亂畫。母親總是無奈地搖搖頭，讓我別鬧了。她跟我逗趣：“長大了，會不會幫媽媽買衣服啊？”我說會，且許諾說，會買好多好多衣服給她。母親聽了很歡喜，滿臉絢爛。幾天后，衣服做出來了，是條漂亮的裙子。我高興地換上新裙子，去找小朋友玩。一路上，漂亮的裙裾如彩蝶飛舞。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喜悅，一個勁地和小伙伴炫耀“這是我媽媽做的”，從伙伴們羨慕的眼神里我賺盡了驕傲和自豪。

母親的手極巧。不但會做衣裳，還會織毛衣。一團團毛線在手，棒針隨著她的手指上下飛舞，三五天工夫，一件毛衣就織好了。她還會在毛衣上繡一些卡通圖案，搭配起來，非常漂亮。我那時的驚異簡直無以復加。我一邊看著，一邊明知故問：“媽媽，這毛衣是織給我穿的嗎？”母親嗔怪道：“不給你穿，給誰穿呢？”于是，我笑，她亦笑。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性格開始變得叛逆。我不再覺得會做衣服和織毛衣的母親有多么了不起。對母親選擇衣服的眼光也變得質疑挑剔。一次母親給我買了條藍色的背帶裙，我瞅了一眼就沖著母親叫嚷：“誰讓你買的？難看死了，我才不穿！”母親捧著那條裙子，訕訕笑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說：“挺好看的呀，又簡單又大方。”我不耐煩地呵斥：“你有完沒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母親沒有計較我的態度，寬容地自我解嘲地笑說：“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我如此對待母親，一定讓她特別傷心。但每次母親去逛街，看到有合適我穿的衣服，還是會去看一看，回來描述給我聽。

母親精心為我織的毛衣，我也變得不屑。我說她編織的毛衣穿在身上太笨重，比不上用機器織的精致輕便的羊毛衫。母親說買來的羊毛衫哪有自己織的暖和。我不以為然，羊毛衫怎么就不暖和了，然后列數了羊毛衫的種種好處，硬是把母親說得一愣一愣的。盡管我表達了諸多對毛衣的鄙視，每年冬天，母親依舊會為我織毛衣，依舊買最好的絨線。如今，當我在這個塵世奔波一圈后，才發現，最能溫暖身子的，還是傾注著母親無數心血和溫情一針一線所織的毛衣。

想到這，我的心里涌滿羞愧。記得曾在書里看過這樣一段話：“父母和子女，原是倒著做的。小的時候，父母照顧子女，百般疼愛。而等父母老了，子女大了，做子女的卻少有那樣的疼愛，去照應父母的。”我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太武斷了些，但放我身上，確是如此。

這個周末，我一定要帶母親去商場購衣。

（常朔摘自《福建日報》2015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