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玫 高 穩
歐茨的婚姻觀
——從《那年秋天》說起
楊建玫 高 穩
《那年秋天》是美國當代著名作家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早期代表作,曾獲1979年美國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經過孔保爾先生的翻譯后,發表于《延河》雜志2015年第9期。《那年秋天》敘事藝術高超,展現了她對于美國現代家庭婚姻問題的思索。小說的敘事結構明顯,在過去和現在兩個層面上交替進行,展現了人物在過去和現在的生活狀況;全知旁觀視角與第三人稱有限視角的敘事技巧的交替使用以及自由直接引語與自由間接引語的同時使用展現了人物的內心世界;而不同人物的敘述聲音既使人物的形象飽滿,也透過這些人物形象揭示出20世紀中后期美國社會存在的婚姻危機。
短篇小說是歐茨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歐茨將短篇小說比喻為短跑:“有一個單一的中心和氣氛,常常只有兩、三個人物和有限的時間空間。它可以進行寫作試驗,在形式上可以比較自由。”《那年秋天》是歐茨對這一創作理論的實踐。她采用高超的敘事藝術,通過一位充當“第三者”的女詩人埃莉諾?埃莉諾的戀愛故事,透視20世紀中后期美國現代社會中存在的婚姻危機。小說的焦點是格哈特,以她回憶與情人埃德溫?霍勒多年前的戀情為軸心展開。功成名就的埃莉諾應邀到林登學院領獎,見到埃德溫的兒子本杰明之后,她思緒萬千。然而,當她問起本杰明有關埃德溫生命最后階段的生活時,埃德溫的真面目也隨之展現出來,使她不得不懷疑這段情感的價值和意義。這篇小說看似一個老套的婚外戀故事,然而,它不但揭示了美國現代社會的婚姻危機,敘事藝術也十分獨特,通過埃莉諾一天之內的意識流回憶她在過去三十年間的生活。在小說中歐茨究竟采取了怎樣的敘事藝術來探討婚姻問題的?
這篇小說的敘事結構平行地分為兩個層面,由發生在當今時代的現在層面和發生在埃莉諾對往事進行回憶的過去層面組成,這兩個層面交替進行。可以看出,有五個部分發生在現在的層面上,四個部分發生在過去的層面上。現在的層面展現了生活于現在社會已年逾花甲的埃莉諾到林登學院時倍受眾人追捧的經歷,出現的人物有埃莉諾、本杰明、語言文學系主任以及她的粉絲。這個世界中的時間是物理時間,情節的發展是線性的順時順序,從她白天等待乘坐飛機到當晚不足一天的時間。在過去層面中,歐茨展現了埃莉諾回憶往昔的內心世界。在她的回憶中,有年輕時代的埃莉諾、埃德溫和處于少年時代正在學鋼琴的本杰明。這個層面的時間是心理時間,埃莉諾對她與埃德溫的戀情進行回憶,展現了他們二人的情感糾葛。小說的情節主線在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之間穿梭,展現了埃莉諾三十年間的生活歷程及其情感變化。
在過去的層面上,歐茨展現了埃莉諾與埃德溫五年間的情感歷程。埃莉諾是一位獨立女性,“絕對不想結婚”。然而,她被埃德溫所吸引,陷入了情感漩渦。埃莉諾常常不顧一切地與他幽會,她甚至不顧忌其妻兒的存在,爬到他的書房去傾聽他的情話。意識到“他從來沒有愛過她”時,她傷心欲絕,與他分了手。埃莉諾意志消沉,甚至想要自殺。然而,她最終熬了過來,堅信他對她的情分,并將這種精神痛苦通過寫詩釋放出來。兩年之后,她以戀愛經歷為素材創作的書被改編成劇本后上演,大獲成功。埃莉諾譴責男權思想產生的暴力行為,她作為婦女運動的開創者也被人們大加贊揚。與他的戀情鑄就了她的事業成功,她成為一名著名詩人。
在現在的層面上,近三十年之后,功成名就的埃莉諾與本杰明相遇,這使她不由自主地憶起埃德溫。本杰明送她回去時,她了解到她多年未曾知曉的埃德溫的一些情況,這使她認清了埃德溫的真面目以及他妻子遭受的痛苦,認識到他是一位對家庭、對情人都極不負責的偽君子、自私小人。小說以她燒掉埃德溫偽造的她寫給他的信結束,顯示出她意欲斬斷與他的情愫的決心,同時展現了一位獨立女性的形象。
歐茨從過去和現在兩個層面綜合展現了埃莉諾從年輕時到年老時完整的生活歷程,使讀者了解到一段婚外情對埃莉諾生活的影響以及美國現代社會中的婚姻危機。
歐茨在過去和現在兩個層面上采用了不同的敘述視角和敘述方式。她主要從全知旁觀視角和第三人稱有限全知視角,以自由間接引語和自由直接引語的敘述方式來發展情節、塑造人物。
美國敘事學家N?弗里德曼區分了八種小說中不同的視角,其中一個視角是我國敘事學專家申丹稱之為的“中性的全知視角”,它指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敘述者采用“無所不知”的眼光,但并不站出來進行評論。認為它是敘述者為了制造懸念、佯裝為不了解情況的旁觀者來敘事。根據這一分法,在小說開篇,主人公出場前,歐茨首先使用了全知旁觀視角:
等飛機的乘客中,其中一個是她情夫的兒子。她死去的情夫的兒子。他的長相怪怪的:兩個鼻孔里長滿了鼻毛,一個禿頂的小老頭,一生氣就有摳指甲的習慣,總愛轉瞬即逝地強作歡顏。荒唐的是,乘客們都對她很是謙恭。所有人對她唧唧喳喳地慰問都使她感到厭惡。不,這是為了取悅她:這些年她對如此這般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
這樣的開頭無疑會引起讀者的懸念。小說集中體現的是埃莉諾的一段戀情及影響,按照傳統的敘述模式,歐茨應當首先對埃莉諾進行描寫。然而,在全知旁觀者的敘述中,開篇首先出場的是“她情夫的兒子”,而且是“死去的情夫的兒子”的特點,第二段才描述了埃莉諾倍受乘客尊敬的狀況。不明就里的讀者會驚異于乘客們對埃莉諾謙恭的緣由以及她的淡漠反應,并會猜想她的身份。歐茨隨后才使全知旁觀敘述者將敘述焦點聚焦于埃莉諾身上。因此,小說開頭的敘述視角獨具特色,對讀者極具吸引力。
在使用全知旁觀敘述視角的同時,歐茨還交叉使用了弗氏所稱的“有選擇性的全知”敘述視角(或第三人稱有限全知視角),即敘述者固定不變地采用小說中主人公一個人的眼光來敘事,申丹稱之為“固定性人物有限視角”。歐茨通過使用自由間接引語,讓讀者直接通過埃莉諾的視角來觀察事態的發展。請看下例:
(1)他們離開時,她情人的兒子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半帶笑容,兩眼瞇著,仿佛是對著一道強烈的光似的。(2)埃莉諾揮手告別,希望他能感到無拘無束。這個可憐的男人好像自己沒有一點兒自信——可能對他父親的行為感到慚愧?還是對他父親對她的待遇感到慚愧?他心里非常清楚,那時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埃莉諾和埃德溫·霍勒的關系是不可能的。
在第(1)句中,全知旁觀敘述者描述了她情人的兒子對她意味深長的扭頭一看,給讀者留下懸念,使讀者想要探究這一看究竟有何涵義。第(2)句采用“有選擇性的全知”敘述視角,以自由間接引語的表達方式展現了埃莉諾對她情人的兒子的想法。她將他沒有自信的原因與他父親的行為聯系在一起,甚至認為他是因為他父親對她不公才不自信的。這種第三人稱有限全知敘述視角是一種意識流的表達手法,非常自由地展現了埃莉諾的內心活動,顯示出她自信的性格特征。
歐茨在使用自由直接引語時以疑問句的形式表達埃莉諾內心的想法,這種形式達十五處之多。例如,“(1)那架粗石壁爐引起了她的注意……埃莉諾總是喜歡壁爐的概念,她一直過著單身生活,從來沒有結過婚,沒有動力或激情來使用這個壁爐。(2)如果弄得滿屋子煙怎么辦?”壁爐在西方文化中是溫暖的家的象征。埃莉諾對家庭十分向往,她自然會注意到房間里的壁爐。而第(2)句是自由間接引語,反映了她內心的想法:它既顯示出她對自己是否有能力擔當起家庭主婦這一角色的懷疑,也是她對自己是否能夠擁有一個溫馨家庭的擔心,還表露出她既希望擁有一個家庭但又對未來的生活有所擔憂的矛盾心理。這種自由直接引語的使用將埃莉諾的內心活動更加直接地呈現在讀者面前,而這類疑問句內涵深刻、逼真地表現了埃莉諾的內心和思想變化。
歐茨不僅采用第三人稱有限全知敘述視角以自由間接引語的敘述方式展現埃莉諾的內心活動,還以自由直接引語為敘述手段,通過埃莉諾的眼光來追憶她與情人的交往。讀者通過埃莉諾的視角既可以了解到她對埃德溫的情愫,也可以通過她的觀察洞悉埃德溫和本杰明的內心世界。自由直接引語的使用不但增強了人物的話語真實性和生動性,還可以使讀者全面了解埃莉諾的內心世界,在一定程度上縮短了讀者與女詩人之間的距離。
歐茨通過全知旁觀敘述和埃莉諾的直接內心獨白展現埃莉諾的內心世界,使讀者從中可以洞察到她戀愛時的言行。埃莉諾瘋狂地愛著埃德溫,但是他一味地強調他對家庭的義務,這使得埃莉諾非常痛苦。多年以后,見到本杰明,她想告訴他,“你的父親和我彼此傷害很深,我們遭受了痛苦……我恨了他幾年,想讓他死。后來,我停止恨他了。現在,我想念熱戀中的他,我禁不住想念他的愛戀……我仍然是他年輕、貪婪、嚇人的情婦。”從埃莉諾的獨白中,讀者看到一個經歷了愛恨交錯、為了愛曾死去活來,但是仍然對愛情非常執著、堅貞的女性。
歐茨巧妙地利用全知旁觀視角與第三人稱有限視角之間的反差,使讀者時而可以在外部從旁觀看,時而又使讀者通過小說中某一人物的眼光來近距離觀察事態的發展。這兩種視角的輪換運用加強了小說的主題意義。歐茨在過去層面上主要使用自由直接引語和自由間接引語突出人物的心理活動。這種表達方式具有一種疏離效果,擴大了讀者與人物之間的距離,使讀者感覺到事件發生的時代很久遠。在現在層面上,歐茨在最后一部分使用了直接引語。這一手法幫助刻畫了人物的性格,使讀者意識到事件發生的現時性。直接引語的使用增強了所描述事情的真實性、生動性,與過去層面埃莉諾的回憶形成反差,強調了她得知真相后震驚的心情。
在結構主義敘事學中,敘述聲音是各種類型的敘述者講述的聲音。在《那年秋天》中,有埃德溫本人的自述以及本杰明對埃德溫的講述,有埃德溫、埃莉諾和本杰明對于埃德溫妻子的評說,也有埃德溫對于兒子的講述。歐茨通過不同人物的敘述聲音塑造了生動的人物形象。
自私的埃德溫
雖然埃德溫只出現在本人和本杰明的話語和回憶之中,他卻是小說中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埃德溫肆無忌憚地違背社會常規,視出軌為平常之事,根本不顧及妻兒的感受。埃德溫曾冠冕堂皇地給埃莉諾解釋說,他不能與她結婚的理由是妻子“有陷入絕望的趨勢”,而他不想傷害妻子。埃德溫的這番話顯得好像他是一位對家庭極其負責、為妻兒著想的丈夫和父親。然而,事實卻與之相反。本杰明氣憤地罵父親是“混蛋”、“最壞的豬”,揭開了埃德溫虛偽、自私的真實面目:由于在專業上沒有獲得他想要的認可和名望,而他嫉妒心強,很惡毒,便寫抨擊同事的文章,背叛妻兒,在外尋歡作樂。埃德溫對妻子不屑一顧,在妻子面前甚至都不隱瞞他有一個情婦的事實,他折磨妻子,“破壞她的生活。”他為了自己的情欲無情地傷害妻子,以達到一種心理滿足,是一位十足的大男子主義者。與本杰明的交談使埃莉諾打破了她對情人的美好幻想。在她的心中,埃德溫的高大形象開始傾倒。更令她震驚的是,本杰明說,他打擾她的唯一理由是,他要把她寫給他父親的信歸還給她,在信中,她乞求埃德溫娶她。對此埃莉諾不得不向他申明事實:“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封信。”此時小說達到高潮。多年之后,她終于認識到自己一直被埃德溫欺騙的事實。埃莉諾不但破壞了他的家庭,傷害了他的妻兒,她本人也成為那場情感游戲的受害者。至此,所有的事情真相被揭開。
本杰明的話語揭露了埃德溫的邪惡本質,打破了埃莉諾對他的美好幻想,使她認清了埃德溫對家人和情人都不負責任的真面目,認識到他虛偽、無恥、任意傷害他人的自私本質。
被人言說的埃德溫之妻
埃德溫的妻子在小說中從未正面出現過,她只出現在埃德溫武斷的評價、埃莉諾的臆斷、兒子本杰明的講述和全知旁觀敘述者的描述之中。她的名字甚至從未出現在小說里。處于“無名”和“無言”狀態下的她被不同的人言說,因而在不同人的言語中便具有不同的形象。
在埃德溫的言說中,雖然他的妻子除了“難以滿足和只顧自己以外,其他方面他無可指責”,但是他卻認為他們的分居“不怪他”。此處埃德溫將他們夫妻不和的責任都推到了妻子身上。埃莉諾聽人講,埃德溫的妻子“極端自我,高傲自負,心胸狹窄,”所以,埃莉諾覺得,這個女人“反正都會失去她的丈夫的,”應當受到失去丈夫的懲罰。在埃莉諾的詩作改編的戲劇大獲成功之后,有人問她,她以自己的風流韻事為素材創作的作品獲獎,埃德溫的妻子會怎么想?埃莉諾的自由間接獨白顯示出她對于埃德溫妻子的輕視:埃德溫的妻子“顯然不是一個愛看書的讀者,她可能對這本詩集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而且對這部戲劇很可能也沒有聽說過。”在對埃德溫的妻子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埃莉諾卻任意推測貶低她。因此,在埃德溫與埃莉諾的眼里,這位妻子自身存在著很多問題:她應當為自己的婚姻危機承擔主要責任,而非一個遭丈夫背叛、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然而,本杰明的話語揭開了蒙在埃德溫妻子臉上的一層被人歪曲、誤解的面紗。多年以后,本杰明這樣談起她:“她曾經是個思維敏捷的女人——她去過英國女小說家拉德克利夫那兒,她在法國取得過一個碩士學位。”可以設想,如果沒有本杰明這番維護母親的言語,讀者也許真的會認同埃莉諾的主管臆斷,以為埃德溫的妻子是一個缺乏文化教養的無知之人。
為什么埃德溫的妻子從未找埃莉諾論理呢?本杰明道出了其中的緣由:對于丈夫的不忠,埃德溫妻子對外始終保持沉默,裝作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然而,事實是,作為牧師之女,面對丈夫的背叛,她在家“羞愧得快要瘋了”,“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正在發生的事情。”埃德溫妻子的出身和教育背景顯示,作為一位生活于20世紀中期受到傳統思想熏陶的女性,面對丈夫背叛自己的奇恥大辱,她一方面害怕“家丑外揚”,使自己和丈夫的名聲受損,另一方面她接受了男權社會束縛妻子的傳統思想觀念,只能靠酗酒來麻醉痛苦的心靈。本杰明還講述了她所做的絕望之事:她甚至在四十一歲時有意懷孕,以打動丈夫。然而,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她的精神痛苦使她“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喝酒——她想自殺。”埃德溫妻子這些非同尋常的舉動說明,她因為丈夫的背叛行為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刺激,不惜以犧牲身體健康為代價來挽回自己的婚姻。當她對無望的婚姻失望時,并未想到與丈夫和第三者抗爭,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反而想要自殺,可見她是一位被傳統的男權思想觀念奴化的女性。因此,是她落伍的思想觀念促生了她的悲劇人生。女性主義批評認為,“聲音”是身份、權利的代稱,是女性擁有社會身份的標志,而埃德溫的妻子始終處于語言“缺失”的狀態。可以設想,如果沒有本杰明替她言說,她將永遠沉默下去,在他人的眼中她仍將被忽視!由此可見沉默導致的可怕后果!
埃德溫、埃莉諾和本杰明的敘述聲音顯示,埃德溫的妻子是一位倍受婚姻束縛和丈夫壓迫的悲劇性人物。她遠非如埃德溫和埃莉諾所說的那樣應當對她的婚姻危機負主要責任,她也不像埃莉諾所臆斷的那樣無知,對丈夫的丑聞不聞不知。與之相反,本杰明對她的言說還原了她的真實存在:她是一位對丈夫的不忠一味忍讓的忠誠妻子,然而,她又是一位為了迎合丈夫而一味犧牲自身利益的懦弱女子。雖然她接受過高等教育,卻固守男權社會的傳統思想觀念,愚昧地忠于丈夫,從未進行反抗。埃德溫妻子的失敗婚姻和人生悲劇源自于她內心迂腐、傳統的婚姻價值觀念。歐茨通過不同人的言說,將埃德溫的妻子全面展現出來,揭示出美國現代家庭中女性因受傳統婚姻觀念的束縛而被動生活的悲哀。
倍受精神摧殘的兒子本杰明
在過去層面上,埃德溫在與埃莉諾交往的過程中,他的妻子和兒子始終處于無言的狀態。他們的形象出現于埃德溫輕描淡寫的言語之中和全知旁觀者的描述里。兒子本杰明首先出現在埃德溫充滿濃濃父愛的話語之中:“我不能傷害孩子。”此話顯得他好像是一位對孩子十分負責的父親。然而,多年之后,當埃莉諾向本杰明打聽埃德溫的情況時,回答卻令她吃驚:他們父子在十四年之前拍過一封電報之后就再未聯系過!埃莉諾一直認為本杰明并不知道父親的丑聞,可是事實恰恰相反,他們母子由于懦弱而長期默默忍受埃德溫的不軌行為。在本杰明后來的言談中一切都真相大白:“我們怎么會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這種事沒有秘密可言。”這是本杰明在壓抑了多年之后對父親長期對婚姻不忠的憤怒控訴和譴責。如今本杰明雖然只有三十多歲,但是在埃莉諾眼中卻看似一個“禿頂的小老頭,一生氣就有摳指甲的習慣,總愛轉瞬即逝地強作歡顏。”、“一直是一個睡眠很差的人。”
本杰明當初由于年幼不得不與母親同時忍受父親的不軌行為給家庭帶來的侮辱,這使得他在成年時即使做了音樂系主任、交響樂樂團團長和指揮之后,也仍然處于受壓抑的精神狀態。埃德溫的不忠行為給本杰明的成長造成了巨大傷害,給他的心靈帶來了創傷,這導致本杰明見到埃莉諾時“心神不安”,顯得十分緊張。埃莉諾以為他是在為父親的行為感到愧疚,但她未曾料到,本杰明的緊張是源自于對她作為第三者破壞他的家庭的憤怒。
歐茨通過人物的話語揭示出受婚姻危機危害的霍勒一家人的生存窘境:埃德溫是一位對家庭不負責任的自私小人;他的妻子成為最直接遭受不幸婚姻的受害者;本杰明在成長過程中受到了極大的精神摧殘。歐茨以此既塑造了飽滿的人物形象。
在小說末尾,本杰明說:“‘自由’只不過是開脫自私、邋遢、不可或缺的幼稚行為的托辭。如果我想要身心健康地活下去,不會對我自己和其他人的感情造成傷害的話,我必須尋找與眾不同的方式。……我打算戀愛并娶一個女人為妻,而且打算對她保持忠誠。”他所說的“自由”其實是指婚外戀。本杰明以此對這種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進行譴責,同時,他指出了人們應當做出的正確選擇:對配偶保持忠誠。美國敘事學家詹姆斯?費倫認為,人物可能用作一個面具,隱含作者通過這個面具說話,即一個敘述者的人物可能是功能性的,甚至于充當隱含作者的替身,隱含作者通過這個替身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歐茨安排本杰明擔當了隱含作者的角色,通過他的言說對婚外戀行為進行譴責,揭露了美國現代家庭中女性仍倍受男性主宰的命運、男性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生活態度。
歐茨通過本杰明之口對當今美國社會風行的人們視婚姻為兒戲的價值觀提出批評:“用今天的標準來看,我與我家庭的關系是一種不合潮流的關系,可畢竟這種不合潮流是我心滿意足的。”本杰明的言行與歐茨長期堅持的藝術具有道德教育功用的創作倫理觀念相符。對于歐茨而言,所有的藝術應當具有道德性、教育意義,并有啟示作用。當美國現代社會出現婚姻危機之時,歐茨的創作倫理觀促使她在小說中對此進行反映,歐茨希望籍此引起世人對婚姻危機的關注,啟發、教育他們關注這一迫切的社會問題,并找到解決婚姻問題的途徑。
在《那年秋天》中,歐茨通過高超的敘事藝術對美國現代家庭中的婚姻問題進行思索,小說在形式和內容上達到了完美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