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華
一
電梯又壞了,我按了上行鍵很久,紅燈不亮。我是從地下車庫爬上六樓的。單位的大門還沒有開。我打電話給辦公室主任,他在家里摁了一下遙控器,帶有柔韌性的某種我不知名的金屬材料交錯織就的大門就在我面前徐徐掛起。我們單位在三年前蓋了這幢新大樓,一切都是新的,包括這扇主任可以在家里遙控開關的大門與這部經(jīng)常壞的電梯。
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掏出鑰匙。紫紅色豎紋路的門上頭,“工程部”三個漂亮的超大號楷體字泛著金光。門鎖早在一年前就壞了——其實單位的大部分門鎖在裝修不久就都壞了,但我執(zhí)意不肯承認自己的辦公室門鎖也有問題。裝修時,單位抽了三個人做材料采購及工程質(zhì)量的把關工作,我是其中之一。
除了辦公室的門鎖,女衛(wèi)生間的門也壞掉了一個。有一天上七樓,我剛推開一扇消防通道的門,壁上的瓷磚便啪啪掉了下來,我嚇了一跳。四下張望,無人看見,我飛速地撿拾起殘破的碎磚,裝進了一個黑色垃圾袋。然后告知了某領導——該領導就是單位大樓裝修的負責人。
那時候我和另一位同事跟在他后面,去各大建材市場拿樣品,并且讓各大商戶請著吃飯。我對著滿杯的白酒搖頭,擺手,連連說我不喝酒,他們就又拿了紅酒,反正我最終連紅酒也不會喝的。我邊吃菜邊饒有興味地看他們喝酒。領導喝酒的姿勢與腔調(diào)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勉強與苦不堪言。陪酒人的臉色在全程變化不大,笑與熱情都讓人無端地覺得膨脹。
我當時的確是那樣。他們熱情地為我布菜,他們說我文靜,性情是那樣的好。我們原本并不熟悉,他們實在不知道我還有些什么好,要是我既漂亮又年輕就好多了,他們夸起我來總不至于那樣費力。我穿著藍色的牛仔褲,那是天冷之時,我穿深色的休閑裝,平跟鞋,他們就喊我吳工。我們單位有很多人都有著這樣的稱呼,張工,李工,劉工,一群沒有性別的稱呼。我承認,在酒桌上,真希望自己是一個妖嬈些的女人,有好的酒量,有會說話的眼睛。我對一切嫵媚漂亮的女人懷有莫名地好感。我喜歡看她們在酒桌上的樣子。我想象著在那樣的季節(jié),外衣里可以穿鮮艷的羊毛衣,柔軟的,款式別致的。酒喝過幾杯后,我便會脫下外衣,我的曼妙的好身材便顯露無疑。然后,所有的人都把眼光落在我身上,他們來跟我喝酒,我可以撒一點兒嬌,也可以假裝豪爽,或真的豪爽,總之我可以有一萬種風情。我是說,假如我是那種我期望的女人的話,當然,我不是。我普通而家常,于是,我端坐著,禮貌地笑,看他們喝酒。
好不容易等下了酒桌,趁著未消的酒意又去富麗堂皇的KTV唱歌。我們單位的領導熱愛音樂。他不說他喜歡唱歌,他說他熱愛音樂,他說他年輕時是個文藝青年,讀詩,吹口琴。趁著一曲終了,他從茶幾上再次啟開小聽的不知品牌的啤酒,與商戶喊來的點歌小妹聊天。他帶著濃重的本地方言,分不清平舌音和翹舌音,以至于他跟小妹說年輕時讀詩的時候,小妹大聲地問他讀什么,什么絲?他把頭湊到小妹的胸前,嚴肅地糾正,是讀詩。哦,吐絲。小妹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沒有笑。我裝作沒有聽他們聊天。我所在的辦公室有個副主任的空缺,前任剛剛退休,我夠資格去坐那個位子,但僅夠資格,其他同事也夠資格。我想跟領導聊聊。既然他喜歡音樂,又喜歡讀詩,這是否可以做為我和領導聊天的突破口呢?領導在和小妹碰杯。他點的歌旋律響起,小妹拿起話筒遞給他,兩個人站起身,唱起了《兩只蝴蝶》。他之前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我記下了領導所點的每一首歌。
我工作很認真,上百萬的裝修材料,每個樣品都做了詳細的各類標識。后來,那些做了標識的樣品,都放在單位八樓的庫房里。
二
現(xiàn)在,我進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打開了電腦,緊接著打開空調(diào)。然后,拿起水壺,和我自己的水杯,還有抹布,去了水房。水壺裝滿水,坐在電插座上,很快響起了絲絲的聲音。電腦的開機音樂響過了,提示我輸密碼。我給電腦設了一個較為有意思的密碼,是一句話的首字母。我每輸一次,便把這句話默念一次。杯子放在電腦的左側(cè),杯柄向右,上面印著幾個字:好朋友一生一起走。這只杯子來自一個遠方朋友的贈送,它或許是一個會議的紀念品,朋友想起我們的友誼,就千里迢迢帶回來,送給了我。我一直在用。
水還沒有開,我去倒垃圾。樓梯的拐角處就是垃圾箱。我倒垃圾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份撕破的紅頭文件。我沒有關心內(nèi)容,把垃圾倒在那份紅頭文件上,黃暗的殘茶水馬上浸濕了它上面的黑色字跡。回到辦公室時,水開了。我又去水房洗手,仔細擦干。我要泡一杯茶。茶葉今年的不錯,去年的不好,澀,香味也不夠,或許是天氣原因。單位每年的辦公用茶都產(chǎn)自我們辦公室主任家的茶園。我曾經(jīng)提議,三八節(jié)全體女職工都去主任家茶園摘茶,但無人響應。后來我也覺得三八節(jié)時的茶葉太嫩且貴,并不合適做辦公用茶。
就在我提議摘茶葉的那一年三八節(jié),我們?nèi)w女職工除我之外都去了深圳旅游。我不喜歡這樣的旅游。雙飛五日游,不花自己的錢我也不喜歡。她們帶回來很多影像,在小梅沙的海邊,在世界之窗,在民俗村,在擺滿海鮮的大排檔上,那些地方,有的我去過,有些并沒有。她們每個人都笑逐顏開。她們大多是在基層水電站或變電所值班,平時并不是常有這樣出游的機會。后來三八節(jié)果然再也不安排出游的福利了。但那一年旅游的故事足足讓全體同事回味很久。因為某一同事將不該保留的相片存在電腦里,而電腦恰巧在修理過程中讓資料外泄——普通人也和明星有著一樣的命運呢。風波便這樣起。
我也看過那些相片。該同事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我說過我對漂亮女人懷有好感。我的好感讓她在單位近五十名女同事中很清晰地認定,我會聽她的故事,并理解她。這位女同事就這樣和我超越了普通同事之間謹慎設防的關系,她對我傾訴愛情的困惑,被一些男人追逐的煩惱,她細數(shù)生命中歷經(jīng)過的男人,一個,兩個,三個,有些不作數(shù)的,她也說一說,說她如何去調(diào)戲人家,然后我們一起笑,評判。那真是一幕幕繁華的人生風景呢,我在聽她敘述的同時,不由得沉醉其間。但她和這個男人最好。她就利用單位安排出游的機會和他一起去了深圳,她用鼠標把一張張照片拉出來給我看。她和身邊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笑著依偎在一起,在南方的海灘邊,她穿著長長的吊帶裙,性感,妖媚。可整個影像卻是光明的,熱烈的。在嘈雜的人群里,他環(huán)抱著她,親昵而自然。我承認那一刻,我有點兒嫉妒她。兩個人的樣子無所顧忌,甜蜜,有私奔的快感,又有在懸崖邊不想止步的悲壯。她和我都懂,這些不道德。她有時會因為對丈夫的愧疚而流下淚來。可是,道德真是個他媽的無趣的玩藝!她說這話的時候,口氣惡狠狠地。刻板的、生硬而高尚的道德并沒有束縛到她。她和他在深圳的那些幸福的相片終究傳到她丈夫的跟前了。她被丈夫揍了一頓。她在我面前哭了一通。她抬起好看的臉,哭著的她都是好看的,我得承認這點。她說,要不就斷了吧,啊,你說呢?給我出出主意。
我笑笑,我哪會出主意。
她后來果然是斷了。她像一個戀愛中的少女,和他吵架,然后說分手。那個男人知道我們關系不錯,打我的電話,問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那么狠心,后來又罵她,用惡劣的語言,大約是喝了些酒吧,罵得難聽——我像看電影或小說一樣,以年少時對愛情一無所知而又無限向往的情懷,看著他們上演這樣美麗又驚心的故事。好吧,我再次承認,我喜歡看這樣的故事。其實,她丈夫更帥一些,相較于外頭那個男人,對她也更好,比如常買好看的衣服,帶她去外面玩,家務事都很會干,也花更多的時間陪孩子。而外頭的那個男人,脾氣并不好,錢財上也不大方,工資卡都是老婆在管,在單位也是低微的職位……分了會好些。他哪里愛你,分明是愛他自己。我這樣挑撥她與他之間的關系。
三
如果我和她一樣長相出眾,我會不會和她一樣,和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偷情,或是私奔幾天?誰知道呢,我實在是不能保證的。我這樣想著,不自主地笑了。我想起了我的丈夫,再次無聲地笑了。我的丈夫聲音洪亮,愛喝酒,會唱歌,跳舞也不錯。我見過我的丈夫跳舞。那是某次單位的跨年聚會上。他先是陪局長夫人唱了一首歌,男女對唱的情歌。我聽他們唱完,喝彩,全單位的人都熱烈鼓掌,我敢說,我鼓掌時花的力氣最大。后來是書記的夫人,喜歡跳舞的書記夫人,她笑著走到我的丈夫面前,說,小某某,我們跳支舞吧。我的比書記夫人確實小五歲的丈夫便笑著很大聲地說,好——我說過我的丈夫說話聲音洪亮,他大聲地說,好,我來陪姐跳個舞!是抒情的華爾滋么?我聽到一旁同事們說的。我不懂舞曲,三步也好,四步也好,管他媽的多少步呢,我統(tǒng)統(tǒng)聽不出來。她身材不錯,她跳得也好,我是指書記夫人。她端莊,有著好日子里的豐腴。她和我的丈夫不知在說些什么,她笑了,她又收起了笑,很風情,也曖昧。我的丈夫也笑了,他笑完,抬起頭四下張望,我猜他是在找我。燈光與舞曲中,我的丈夫顯得那么優(yōu)雅,出類拔萃。
我躲到了一個角落,我的丈夫一定沒有看到我。但他們?nèi)谖业囊暰€范圍內(nèi)。書記夫人穿著低胸的奢華的長長地晚禮服,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無不布滿榮華富貴的標簽,她的漂亮的胸部讓我心生愧意,我是指對我的丈夫。書記夫人屬兔的,當?shù)弥乙矊偻脮r,她大笑著夸張地說,比我小一輪,你是小兔子。彼時我二十二歲,丈夫把我介紹給她的同事們——我老婆,哈哈,我找老婆了哈。丈夫認識我時已至而立之年,他拒絕了好多中間人介紹的或是毛遂自薦的姑娘,單身很多年,直至我的出現(xiàn)。我假裝事實正是如此,并且在好長時間,把這當成我生命里倍感榮耀的事。
“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會讓你難于離開我,就像我現(xiàn)在難于離開你一樣……”我在年少時就看過這樣的話。知道美貌與財富的重要,倘若沒有,就不要做更多的癡心妄想。我在和丈夫婚前交往的過程中,努力克制自己,不去過份愛他。我淡漠地,保持著距離和他約會。我也隨時準備著抽身而逃。后來一切又都安定了,我們結婚,撫養(yǎng)孩子。丈夫動用一切關系,讓我成為了他的同事。我的辦公室與他隔壁,我聽得到他說話,以及慢性咽炎引起的不定期咳嗽。我們一同參加單位的各類聚會,所以我得以見到他的另一些風采。比如他和一些領導夫人的應酬,他是那么自如、大方,散發(fā)出一種成熟男子的魅力。我親眼見到書記夫人和他跳完舞后意猶未盡的樣子,以及居高臨下地客氣的掠過我的眼神。他會和我的丈夫聊些什么呢?同情他?一個這么出色的男子,只有一個平庸的妻子,為我的丈夫不甘?
四
新鮮的開水沖到杯子里,嫩綠的茶葉芽在干凈的白瓷杯子里張開。我打開電腦準備工作。最近一段時間,我被抽調(diào)到農(nóng)村電網(wǎng)改造工程小組,經(jīng)常下鄉(xiāng),跟著破舊而笨重的越野車和同事們一起到田間地頭去做測量的工作。我比較喜歡下鄉(xiāng),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記下臺區(qū)的名稱,同事們用測距儀測量出老舊電桿之間的檔距,大聲報出數(shù)字,我認真記下。除我之外,工程小組成員全部為男性,他們在山野里大聲說話,也開不入流的玩笑。我一樣聽得開心,歡樂,同時亦認真工作,線路架設會在哪里出現(xiàn)跨越,跨河流還是道路,哪里有彎道,角度如何,哪里有古樹……我都會一一記下,用2B鉛筆畫出草圖,那些老舊的線路在不久的將來都會得到全面的改造。這些新農(nóng)村的村民,會在年節(jié)里回鄉(xiāng),他們賺得了不少錢財,他們并不會節(jié)約用電,冰箱彩電洗衣機空調(diào),那些陳舊的電力設施早就不能滿足他們的生活需求了。他們歡迎我們。每到一處,我們會受到熱情的接待,山區(qū)的電管站為我們安排飯菜,是鄉(xiāng)間的土菜,家禽,臘貨,偶爾也有野味,非常豐盛、美味。我們在山間也跑得餓了,大口吃菜,大碗喝酒,舒服,痛快淋漓。
現(xiàn)在規(guī)劃工作全部結束,我必須把那些手工草圖全部通過CAD軟件留存下來,我不大喜歡坐在電腦面前,頸椎病不時發(fā)作。我同時也打開QQ,我的一個朋友在線——千里迢迢把一只杯子帶回來送給我的那位朋友。她向我發(fā)來一個哭喪的臉。我問她怎么了。她說要離婚。她說昨天去那個小婊子單位鬧了一通。她扇了那小婊子幾個耳光子,要不是邊上人攔著,要把她拉到街上打,讓人拍……
網(wǎng)絡在這時候斷開。陸續(xù)有人走出辦公室,說跳閘了。
我無法向她回復。她或許在網(wǎng)絡那頭,打出了很多的字。她常常在凌晨兩點打電話給我。持續(xù)半個小時或一小時的時間。她并不需要我安慰,因為我實在插不進半句話,只能聽她一直說,或者哭。其實她很有能力,開了一家又一家店,她非常會做生意,是那種對石頭也能滔滔不絕的人。十七歲的時候,她便和她的男友同居。年少的她最驕傲的事,是看到電視里劉德華出來唱歌或演戲,向人說起她男友,和劉天王一樣的帥。她的眼睛泛著幸福的光芒,說他如何帥以及如何的愛她。說起他們倆人諸多的第一次。在哪兒接吻,在哪間小小的旅店里偷吃了禁果。怎么樣偷偷地去流掉了未成形的胎兒。那時候,我們住在一個很低矮的閣樓里,是南方的一個城市,我們小小年紀便出去謀求生活。我覺得孤單,也茫然,而她全然不會,因為她有愛情。白天她在一個海鮮攤上賣干貨,她特別賣力,賣得快又多,價錢還高。她的老板喜歡她極了,有一天帶著一個男子來見她,說是要為她介紹男友。她嚇壞了,馬上逃離了那家海鮮貨店。她的男友那時在家鄉(xiāng)的學校念書,一個職業(yè)中學。她馬上哭著向她的男友說出她的處境。她的男友一畢業(yè)就來到了南方。我是在輪渡邊上見到他的。我非常失望,他個子不高,頭發(fā)不多。鼻子眼睛嘴巴,沒有哪一點與劉德華有相像之處。
五
后來他們倆一起打拼。她男友亦是能干,兩個人就開店,慢慢發(fā)財。在南方買了房子。偶爾回家鄉(xiāng),開非常氣派的車子,我們小小的縣城,那時候并沒有這樣價值百萬的車子出現(xiàn)。他們來到我的家,看望我。其實我正在廚房里忙碌,頭發(fā)蓬亂著,我慌張地關掉灶上的火來到客廳。客廳里也是非常吵鬧,我小小的孩子在學步車里哭個不停,牛奶也潑灑到了衣服上。我的丈夫和很多的朋友一起在客廳里打牌,騰不出手來帶孩子或幫我招待客人……我把自行車推著,準備去買些菜,留他們吃飯。可他們倆搖搖頭說不必麻煩。我的丈夫在抓牌的間隙,抬起頭笑著與她的丈夫打招呼,熱情地留他倆吃飯。他們走了。我無法與他們做多一點兒的交流。我在她深深地充滿同情的目光中,與她告別。
他們每次回家鄉(xiāng),都會來看望我。然后我在她充滿同情的目光中,會憂郁好長時間。我離開南方時,她希望我們一起合作,把店開得更大,而不要回家鄉(xiāng)。可我不想開店。我把我的積蓄全部帶回了家鄉(xiāng)。我渴望愛情。
幾年后,我的孩子慢慢大了,我的丈夫,忽然有一天覺得打牌是一件不大有意思的事。他把打牌的精力用在工作上,終于謀得了一個中層領導的職位。他戒掉了煙,嗯,應該是戒掉了,這五六年時間里都沒有抽過。他還是愛喝些酒的。酒就不要戒了吧?他這樣問我。嗯,我說不戒吧,喝點兒也沒什么。酒意闌珊中,他總是喜歡繞著環(huán)城路跑步,跑得滿頭大汗回家,我會幫他放好洗澡水。
我的生活還是那樣,陪孩子,做家務,和丈夫一起上班。聽他在我隔壁辦公室咳嗽,有時可能是與同事說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特別大聲地笑了出來,我在隔壁聽著,也輕輕笑了。我們?nèi)匀皇菦]有積蓄。我們買了房子,是一處獨幢的帶有庭院的房子,是我執(zhí)意要買的。彼時丈夫與我吵架,生很大的氣,跑去和朋友打牌,輸?shù)袅撕芏噱X,所幸夫家兄嫂拿出大筆的款項支持我,婆婆也把多年的積蓄拿給了我。我買下了。
搬家時,丈夫是高興的。后來一直還款,丈夫仍時時不快。但后來房價越來越高,院子里的樹都成活了,夏天有枇杷,梔子花開得碩壯,冬天桔子在樹上會掛很久,成群的鳥兒來啄食果子,嘰嘰喳喳,我的丈夫仰起頭,看著那些鬧吵的不怕人的鳥兒們,忽然心情特別地好了起來。我們慢慢還掉了欠下的錢,也漸漸忘記了當時吵架的情形。我們有一部車子,但除了下雨天接送孩子,幾乎不用。不好看,也很便宜,停在小區(qū)里的露天停車場,偶爾朋友們在不好開公車的休息日會開去釣魚。我也想過,重新買一部漂亮點兒的氣派點兒的,可終究一直沒有存款,只得罷休。有時我也會心血來潮,去想一想有什么賺錢的路子,但這樣的一閃念,總是一覺醒來,便任由它消失了。
但今年心緒有所變化。因為這個朋友。某天我在小城的街頭看到她家的車,我記得那帶有好幾個8字的車牌,以及那輛很氣派的越野車。我看到駕駛室里他的丈夫以及副駕駛座上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非常漂亮,只是太年輕了。我腦子里動了一下。我沒有作聲。其實我的朋友仍是常常在QQ上與我交流,大多是曬些她的幸福生活,我的平淡在她美滿富足的生活映襯下,多少有些失落。但自從我在她家的車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漂亮女孩子坐在她丈夫身邊后,這種失落消減了很多。
到底她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丈夫與人在外同居,而且與另外年輕的女人生了個小孩。她的丈夫說現(xiàn)在才明白愛情。她常常在哭過之后轉(zhuǎn)發(fā)給我她丈夫給那個女孩子的短信,簡直是一封封美麗的動人的情書。我并不太相信那個矮個子毛發(fā)稀少的男人能有那么好的文采。我懷疑他是從哪兒摘抄來的。但終究沒有去做考證。
終于有電工處理好了故障。我搖搖鼠標,喚醒電腦,提示我輸密碼。我忽然忘記了那個長句子。那個藏有我電腦密碼的意味深長成份糅雜的長句子,那個我總是重復默念的長句子,我忘記了。我想想,再想想,會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