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編譯
歐洲超級實驗室:保羅爵士的大教堂
張潔/編譯

●弗朗西斯·克里克研究所(Francis Crick Institute)耗資11億美金,今年11月份將在倫敦啟用,屆時它將成為歐洲最大的生物醫學研究中心。負責人保羅·納斯(Paul Nurse)能讓這筆巨資物超所值,推動英國科學發展嗎?
15年前,諾貝爾得主保羅·納斯(Paul Nurse)提出了一個現在他稱為“十分愚蠢的主意”——把倫敦兩個最大的生物醫學研究中心合并。他建議,在位于倫敦東南部格林威治半島的千禧巨蛋(一個周長1千米、高52米的開放式展覽中心)里建一個巨型實驗室。納斯表示,“當時這個想法太瘋狂了,這個展覽中心根本不適合建研究所。所以當時這個建議沒被采納。”
但多年后的今年,納斯的想法得到了實現:在千禧巨蛋西北方向10公里,也就是倫敦中心,建立起了一所超級實驗室。今年11月份,納斯會作為研究所負責人,啟用弗朗西斯·克里克研究所——這比他當年的建議要更大,更野心勃勃。克里克研究所花費資金11億美金,占地93000平方米,于2021年全線運營,能容納1600位職工。它將成為歐洲最大的單一生物醫學實驗室。
高成本、大規模意味著高預期。英國政府和納斯把克里克研究所宣傳為英國科學的福音——這里將出產重大科學發現,吸引全球最優秀的年輕科研人員,推動英國生物科學產業的繁榮。同時,這里將是科研的凈土,科學家們不必擔心院系、永久職位等與科研本身無關的東西。納斯說道,“它當然與眾不同,我覺得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這里都有些什么,能干些什么?”
克里克研究所算得上是科研基礎設施的一次“古怪”嘗試。如果它真能實現以上目標,其他國家將會紛紛效仿,建立類似的實驗室。也有人質疑,這場科研冒險是否值得。他們提出警告,克里克可能會大量吸金,大量公共和私人研究基金將流入這里,拉大英國學界的貧富差距。來自薩塞克斯大學的科學政策研究者詹姆斯·威爾斯頓(James Wilsdon)說道,“克里克研究所花費了太多資源。它必須成功。如果它失敗了,沒人知道該怎么建設科研基礎設施。”
克里克的誕生純屬偶然。1990年代后期,英國兩大生物醫學研究機構需要找個新址。當時國家醫學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for Medical Research)位于倫敦北部的米爾希爾山上,用的是二戰前的舊房子。一些由英國癌癥研究所資助的設備也已老化。提議在千禧巨蛋里建超級實驗室的時候,納斯正擔任英國癌癥研究所主任。但他并沒有堅持實現自己的夢想,而是于2003年離開英國,出任美國洛克菲勒大學校長。
但納斯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的夢想。2006年,一份影響力巨大的政府報告指出,英國存在“健康研究領域的投資并沒有帶來應有的經濟、健康和社會福利”的風險。該報告呼吁增強各基金提供者之間的合作,以及生物醫學研究領域的創新。國家醫學研究所所長凱斯·皮特斯(Keith Peters)仔細考慮了納斯的提議,認為該提議具有一定可行性。皮特斯選中了倫敦中心偏北、位于大不列顛圖書館和圣潘克拉斯火車站之間的一塊區域。為了支付相關費用,他聯系了倫敦大學學院、維康信托、倫敦大學國王學院和英國癌癥研究所,四家機構分別捐贈了4千萬英鎊作為建設費。兩所大學還為克里克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們(尤其是物理學家和工程師)提供住宿,并且學校附屬醫院也對克里克工作人員開放。
研究所以DNA結構的發現者之一弗朗西斯·克里克(另一個發現者是詹姆斯·沃森)命名。克里克研究所被定義為基礎研究機構。然而,克里克研究所的投資人們想看到的卻是把科學發現轉化成臨床治療。這里的研究人員來自不同領域,從干細胞發育到流感,覆蓋生化醫學的諸多領域。研究所配備藥物篩選機器人、高性能顯微鏡等先進設備,動物房能飼養超過20萬只以小鼠和斑馬魚為主的動物。
克里克研究所在最開始的幾年發展會非常迅速。來自國家醫學研究所和英國癌癥研究所的90多名團隊帶頭人會首批進入克里克研究所工作。另外克里克研究所打算招募120名年輕研究人員作為另一批團隊領導。這些年輕研究者最長可在克里克工作12年——合約簽6年,如果考察通過,還可再續6年。國家醫學研究所和英國癌癥研究所已獲得永久職位的研究人員會保留原職位。當這些人退休后,享有終身職位的團隊領導會減少到三分之一。納斯認為,定期的員工流動能讓克里克始終追隨最新的研究潮流,可能是干細胞,也有可能是基因組編輯。“不斷更新的研究所能夠避免固步自封和僵化。”納斯這樣說道。

納斯希望克里克研究所是“溫和的無序”的。這里的研究者們不屬于任何院系或部門,他們的辦公位置取決于他們需要使用的核心設備(如篩藥機器人和細胞分選儀)的位置。納斯的構想是,志趣相同的研究者們自發組成興趣小組。納斯說,“大多數人認為這個想法很瘋狂——因為毫無結構可言。但我認為,這才是值得激動的地方,這種結構是自下而上的。”
諾貝爾得主、科羅拉多大學波德分校的生化學家以及前任霍華德·休斯醫學研究所所長托馬斯·切赫(Tom Cech)表示,其他國家的科學資助者會密切關注克里克研究所的發展情況。切赫也經歷過一些不同尋常的冒險。切赫任職期間,霍華德·休斯醫學研究所曾開設過珍利亞農場研究園區(位于維吉尼亞州阿什本附近的一所神經科學研究所)。園區取消了永久職位,強調學科交叉。切赫力挺克里克研究所。他說道,“如果沒有人第一個吃螃蟹,那么問題始終只是假設。對于社會來說,珍利亞園區、克里克研究所都是很重要的嘗試。因為它們啟發了做科研的新靈感。”
克里克研究所的支持者們希望,克里克研究所能夠充當連接實驗室和市場的橋梁,成為英國經濟的引擎。納斯的副手、首席運營官戴維·羅布林(David Roblin)在2011年以前是醫藥巨頭輝瑞公司的歐洲研發主管,之后也曾就職于小型生物技術公司。羅布林說道,“雖然我是應用科學家,但我不打算把克里克建設成制藥公司。克里克是一個高度重視成果轉化的發現性研究基地。”羅布林正試圖吸引一些制藥公司入駐克里克,以圖加速成果向臨床轉化。與私企不同,克里克的所有成果都會公開,知識產權屬于克里克。
即便是在一座由鋼筋、玻璃鑄成、巨型建筑遍布的城市,克里克研究所也是一道壯麗的地標。納斯于1999年被授予爵位,他的員工們有時把克里克稱為“保羅爵士的大教堂”。
坐落于繁華的王十字車站附近,克里克讓隔壁的大不列顛圖書館相形見絀——后者是英國20世紀建成的最大公共建筑。克里克弧形的屋頂看起來就像是被掀翻的船,船體(大廳)被分割成兩部分。
克里克內部非常大,5月份進入參觀時仍舊要求穿戴安全帽、手套和鐵頭靴子。走廊兩側排布著玻璃隔成的開放式實驗室,中廳兩側都有兩個足球場那么長。為了方便定向,不同樓層的墻壁被刷成了不同的顏色,他們還開發了一款手機APP來導航。(“我想我們那一層是藍色的,但我也記不清了。”一位明年將會入駐的科學家說道。)地下的4個樓層放置的是電子顯微鏡等敏感設備。這些設備都會用混凝土板隔離開來,防止火車和地鐵經過附近造成震動。用于研究流感和其他致命病原的生物安全實驗室和動物房都在建設當中。
與很多新實驗室一樣,克里克設計了鼓勵研究者們溝通的空間。地上每一層都有會議室、茶區、咖啡區和“合作空間”,旨在增加研究者之間的交流,加大由交流觸發靈感的幾率。
“這是最讓我興奮的事情之一。”從國家醫學研究所搬到這里的發育生物學家詹姆斯·布里斯克(James Briscoe)說道。他已經和日后的團隊領導碰過頭。雷伊斯卡·德索薩(Caetano Reis e Sousa)是英國癌癥研究所的一名免疫學家。他表示,作為課題組長,他之前也和同仁們合作過。他認為克里克的社交工程,對研究生、博后和技術人員最有益。“他們之間會建立合作和聯系,從而誘發新發現、新發明。”
然而,很多人認為免疫學家和物理學家沒什么可合作的。很多克里克的文件和視頻都宣稱,“發現無界限”。這條口號惹怒了一些研究者。曼徹斯特大學的科技政策研究者基隆·弗拉納根(Kieron Flanagan)表示,“設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學術有界限。即使把各個學科的研究者們安置在一棟建筑里,免疫學家和物理學家的發現還是不會有交叉。”

克里克的大規模也是另外一個備受爭議的地方。弗拉納根指出,“每個人都認為,科學應該變得更大規模,并且更資金密集。但有證據現實,小規模群體比大規模群體更高效。”
克里克的選址也受到質疑。但納斯表示,在歐洲最大的城市之一建造克里克研究所,是吸引全球最優秀的年輕研究者移民英國的關鍵。倫敦的醫院為克里克的臨床試驗提供了許多潛在的參與者,這是英國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
初衷是好的,但選址在倫敦市中心,意味著研究所沒有再擴建的可能。事實上,克里克在其他地方建立了一個數據中心和一個動物飼養所。一條已規劃的橫穿倫敦的地鐵線路也將經過克里克旁邊,造成的震動可能超過現有防震裝置的保護范圍,可能對克里克的敏感設備造成影響。此外,倫敦的物價高,生活成本居高不下,而克里克研究所規劃公布后,物價更是飛漲。納斯希望為研究生和博后買一些公寓,但錢是個大問題。他現在試圖通過其他方式來減輕克里克研究所的科學家們在倫敦的生活壓力。
珍利亞園區的首席執行官德·魯賓(Gerald Rubin)認為,缺乏房帖是克里克研究所的唯一缺點,而且可能影響克里克研究所的招聘。他說,“如果克里克研究所給員工發房帖,它會很快成為歐洲最牛的研究所。但不給房帖,估計很難。”
納斯表示,克里克研究所會成為英國科學的孵化器:他希望離開克里克研究所的研究者們能在英國的大學里繼續發揮自己的才能。“我和他們開過玩笑說,他們會愛上這里的人。”
但批評者表示,納斯對于這些年輕人即將面臨的經濟挑戰過于樂觀。要知道,一個博士后,甚至是課題組長的工資根本買不起研究所附近的房子。同時,對于納斯和政府一直宣揚的“克里克研究所會成為英國科學的孵化器”,他們高度懷疑。布里斯托大學的細胞生物學家戴維·斯蒂芬斯(David Stephens)表示,“我不認為這是克里克研究所的運營戰略——吸引年輕有才華的研究者移民到英國。它可能成功,但沒有什么事實上的理由確保它會成功。”斯蒂芬斯等人認為,研究者們也能移民到美國、德國或亞洲一流的研究所。
有人擔心,克里克研究所可能會因為“大”而不倒——公、私資助者會把克里克研究所作為優先事項,政策和資金都會向這里傾斜。除了7億英鎊的建造費外,克里克研究所每年開銷預算達到1.5億英鎊,這些錢由政府的醫學研究委員會、維康信托和英國癌癥研究中心支付。今年保守黨上臺,承諾消減政府的科學預算,也放大了這些擔憂。“克里克研究所吸引大量資金,其他研究機構就很難拿到基金。”斯蒂芬斯不無憂慮地說。他的實驗室目前拿到了維康信托和醫學研究委員會的基金支持。同時,納斯目前帶領小組,幫助政府完成對英國各個研究委員會分配基金的評估,這又涉及了利益沖突問題。
納斯表示,這些抱怨都來自那些擔心自己基金的科學家,完全是毫無依據的“杞人憂天”。他認為克里克研究所的大規模能幫助它進行世界一流的研究,并且確保基金支持。他表示,“一個擁有大量基金支持和大量科研工作者的大規模研究所對于推動科研、促進科研成果轉化都有重要作用。但這也意味著,克里克研究所背負著重大責任。”
但克里克研究所真的能實現這些目標嗎?評估克里克研究所的最終成敗十分困難。入駐克里克研究所的科學家們已經是世界頂尖水平,仍然會產出高水平科研結果。但這遠遠不夠。切赫指出,評價克里克研究所的標準應該是,在相同基金支持下,克里克研究所是否做出了大學研究人員無法取得的發現。威爾斯頓也同意這種觀點,“克里克研究所擁有大量資源。它應該遠超其他競爭對手。”
納斯也是質疑的來源之一。他計劃領導克里克研究所五六年,然后退位讓賢。牛津大學的分子生物學家馬修·弗里曼(Matthew Freeman)擔憂的是,納斯的繼任者是否能完成納斯的期望。“我感覺,克里克研究所很大程度上是按照保羅的思路設計的。克里克研究所的建成體現和凝結了保羅的個性、影響力和個人魅力。這是一次令人興奮的試驗。但所有試驗既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
納斯也承認克里克研究所的宏偉目標——創造高度協作的基礎科研機構,促進英國知識經濟繁榮——可能無法實現。“我覺得我們有可能實現。”他也樂于接受改變。“如果克里克研究所這種無結構會導致混亂,我們也會采取措施,做對的事情。我并不是老頑固。”
[資料來源:Nature][責任編輯: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