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敲窗憶幼時

姚影

喜歡下雨天，尤其是炎熱的夏天?？创簏c大點的雨珠沖刷著玻璃窗，然后匯成或寬或窄的小水流，從窗上蜿蜒而下，連綿不斷。那小水流，好像緩緩漫過心底，光是看著，心里就舒坦。飛雨敲窗，或急或緩，無論怎樣聽，都像一曲動人的天籟。

那時候才六歲。在農村的老家，大人們每天像個永不停歇的風車，忙不完的活兒。下雨天，是老天發慈悲，給農人放的假。

母親也不閑著，把拆洗好的被面拿出來，開始縫被子。她先把被面平鋪在炕上，中間均勻地鋪上棉絮，然后慢慢抻平，最后縫合起來。我喜歡坐在炕頭的旮旯里，吃著花生、紅棗，守著母親玩。喜歡看母親瞇著眼睛，穿針引線的樣子，這時候，我也是停止咀嚼，摒住氣，直到見線頭平穩穿過針鼻兒，被母親輕巧地拽出，我的心才跟著長出一口氣。我也學著母親的樣子認針，看到針線愉快地相握，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心里美翻了。

母親縫被子的時候，她左手藏在被子底下，把被子托起一座平緩的小丘，右手握針，一個俯仰之后，被頂針一頂，針便穿過厚厚的棉花，探出尖尖的小腦袋。母親順勢拽出，動作麻利，循環往復，像是在表演歡快的舞蹈，我往往看得入了迷。

我還喜歡看著被面上的圖畫出神，七十年代的被面，很具時代特色：光芒萬丈的紅太陽，耕地的拖拉機，忙碌的農民，綠色的禾苗……和著背面散發出的皂角香，把我帶到一個美麗的田園世界。有時候，一條干凈整潔的被子剛剛竣工，我就禁不住在上面翻個跟頭，打個滾，母親笑瞇瞇地看著我，嗔怪著：“看你，哪有個閨女樣！”往往是母親越說，我越上勁，因為我早就篤定，溫柔的母親橫豎是舍不得訓我。母親的愛，之于我，就像這冬天的棉被，溫暖而芳香。

母親干活麻利，不到晌午，就把被子做好了。于是，她就開始著手準備午飯。下雨天，她可以抽出空來，為我們包餃子吃。

后園里，頭茬韭菜，紅褐色韭菜根，細長的韭菜葉兒，掛著鮮亮的水珠兒，水嫩嫩，綠盈盈的。母親便割下一大捧，回家來，把韭菜一根根擇好，洗凈，控干。然后和面，切菜調餡兒……中午，炕上支起小圓桌兒，一家人圍坐一起，蘸著飄著金黃油花兒的香醋，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薄皮大餡兒，咬一口，韭菜的清香，蝦皮的鮮氣，雞蛋的香味，一齊涌來，鮮嫩可口，齒頰留香。涼爽的天氣，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餃子，再喝上一碗熱乎乎的餃子湯，真是一種無比的享受。

雨天的父親，總愛捧本書，不厭其煩地讀。他喜歡大部頭的《三國演義》《封神榜》……而且喜歡在飯桌上，給我們娓娓地講述，因為有了父親的故事，每頓飯，我們都吃得特別溫馨而滿足。

也有的時候，我穿著母親的大雨鞋，站在涼臺上看雨，伸手接一粒小雨滴，看它慢慢地在手心滾動，轉眼間，小精靈似的，長了翅兒，悄悄地溜走。小院里的竹子，新綠的葉子，精神飽滿地支愣著，越發顯得翠綠。串串紅，映著綠葉，更加鮮亮惹人；紫色的牽?；ǎ樦咸鸭芘试?，還調皮地扭轉身，翻起小嘴兒吹著洋號；粉紅的鳳仙，花開滿枝，卻一點不火辣，不張揚，躲在墻根處，淑女般，安靜地立著……

雨天，是忙忙碌碌中，剪下的一段靜好時光，自然清新，人心溫潤，這便是它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