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速度

吳宏慶

1.花癡女孩

高成明下了班后，走到一家超市門口的停車場時，目光頓時就被一輛車給吸引了。這是一輛黑色奔馳車，車身上涂抹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高成明走了過去，把臉湊在玻璃上，努力地看向里面。

這時車窗突然打開了，一個女孩的聲音也隨之響起：“行了，這車有人，去別處發財吧。”這是一張青春美麗的臉孔，長長的頭發分兩邊像流蘇一樣掛下來。高成明愣了愣，反應過來了，原來她將自己當成偷車賊了。

高成明正要說什么，從身后走來一個人，車里的女孩見到他，推開車門一下子就跳了下來，湊到那人的身前，拉著他的胳膊親熱地叫道：“青哥，我們去兜一圈好不好？”這個叫青哥的人一臉的不耐煩，掙開了她的手，說：“李玥玥，別纏著我了……”一抬眼，看到了高成明，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是……”

高成明拿出了自己的證件。那人一看，詫異地說：“交警？我停在這里沒有違規吧？”

“你現在是沒違規，不過我那有很多你違規的記錄，要不要去看看？”高成明在調來南區值勤的這半個月里，經常看到飆車黨開著一輛輛改裝過的汽車飛馳而過，交警的車根本追不上他們。這輛奔馳他記得很清楚，就是經常超速行駛的車子之一。高成明要過了青哥手中駕照，看了看，放入自己的口袋中，說：“明天到交警隊來一趟吧。”

青哥還沒說什么，李玥玥搶先說話了：“憑什么啊，你憑什么啊？”青哥攔住欲打抱不平的李玥玥說：“行了行了，這是我的事，你少管。”

聽了這話，李玥玥滿臉委屈地看著他，大大的眼睛里似乎含著一汪淚水一般，可憐兮兮地站在那。她楚楚可憐的樣子讓高成明都有些心軟了。他剛才以為這兩位是對戀人，可是現在看起來，似乎只是李玥玥喜歡青哥，而青哥卻對她并沒好感。心里不由得直嘆氣，這么漂亮的一個姑娘，何必非得去喜歡并不喜歡她的人呢？這么一想，心里竟然生出一絲慚愧，因為他想到了自己，二十好幾了，竟然沒有女朋友。

幾天后，高成明被借到辦照科幫忙考駕照。來到考場時，已經有十幾名考生在等著他了。見到他來，一個個地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人上前說：“警官好，我是他們的教練。”

高成明的眼睛頓時就瞪大了，他又看到了李玥玥，李玥玥正像貼著青哥一樣緊緊地貼著教練。但她每靠近教練一點，教練就會移開一點，似乎不堪她的騷擾一般。這女孩怎么了？花癡了？高成明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詞。

教練指著李玥玥說：“李玥玥，你先來吧。”

上了車后，高成明坐在了李玥玥的身邊，開始指揮她進行各種動作。李玥玥手忙腳亂地操作著，高成明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了。好不容易等李玥玥撞到障礙物停下車來，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深呼吸幾次，然后斬釘截鐵地說：“不及格。”

李玥玥聽了這話，笑了起來，轉頭對著教練豎起兩根代表勝利的手指說：“教練，警官說我不合格，太好了，我還可以再學一次。”教練的臉頓時就拉長了。

這真是個奇怪的女孩。高成明心想。

2.飆車一族

飆車族已經給交通帶來了巨大的隱患。交警部門經過一段時間的明查暗訪，終于打聽到飆車族經常在南區環山路那一帶活動。這天晚上，高成明穿了便裝，開著從朋友處借來的車子來到了那里。山腳下已經有了十幾輛車了，有名牌，也有普通國產車，但無一例外的都是經過改裝了的。

高成明擔心他們看出自己的身份來，但其實沒人關注他，大家的目光都在看著那些車子。這時，高成明眼前突然一亮，竟然又看到了李玥玥。李玥玥似乎比別人更多了一分激動，她雙手握拳，身子前探，神色緊張地盯著遠處。

一陣雷鳴般的發動機聲音從黑暗之中傳來，跟著，猛地響起了一陣急剎車聲。現場頓時暴出一陣叫好聲。有人尖叫道：“十三分三十秒！天，真的是十三分多鐘！”

高成明突然明白了他們在說什么。南區的環山公路，彎道特別多，別說在夜里，就是在白天，老司機也不敢開得太快，而這個人竟然能在十三分鐘里開了一個來回，那就是說他在這十三分鐘里至少都保持著九十邁的速度。高成明的心猛地跳了幾跳，這哪是飆車，分明是玩命啊！

就見到那輛車上下來了一個人，李玥玥猛地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那人。那人卻毫不猶豫地將她推開，然后從另一個人的手里拿過一包錢，什么話也沒說，徑直上車走了。顯然，這是職業地下賽車手，在賭博。

正角走了，剩下的人也開始解散了。高成明正要走，一眼看到李玥玥，她瘦弱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的孤單。高成明想了想，將車開到她的身邊，拉開了車門，說：“要不要送你一程？”李玥玥顯然沒認出來他就是沒給自己考證及格的交警，卻也鉆了進來，說：“能不能帶我沿環山路開個來回？油錢我來出。”

“這倒不用了。不過我的車開得很慢。”高成明開動車子，開始沿著環山路繞行。速度不快也不慢。李玥玥顯然不滿意這種速度，她不斷地催促道：“快點，再快點。我說你會不會開車，能不能開快點！”高成明干脆將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說：“對不起，我不會。”

李玥玥恨恨地盯了他一眼，這時才突然認出了他：“你、你不是那個交警？你怎么……”高成明點了點頭，說：“兩個選擇，一，你下車；二，我送你回家吧。”

“不，求你帶我轉一圈。”李玥玥哀求著看著他。高成明在她那雙大眼睛的逼視下，很快就敗下陣來，他自嘲地拍了拍方向盤說：“好吧，就一圈，不過你別再催我快了。”

李玥玥破涕為笑，說：“我哪敢催著一個交警飆車啊。”

高成明一邊開一邊問道：“看來你似乎很喜歡飆車。不知道太追求速度就很容易出事嗎？”

李玥玥轉頭看向窗外，盡管外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她還是看得出神了，半晌才說：“可是，如果沒有速度，也容易出事……”她的頭抵在車窗上，高成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她起伏的雙肩上看得出來，她現在的情緒很激動。于是他輕輕地加了一下油門。

李玥玥立即感覺到了，她感激地看了高成明一眼。高成明笑了笑，沒再說話。車子雖然不好，但還比較新，開起來只聽到車輪抓地的“沙沙”聲。高成明用余光看到李玥玥在出神地看著外面，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南環轉了一圈后，高成明送李玥玥回家了。李玥玥在南環附近的一間樓里租了間房子。高成明想送她上樓，但李玥玥并沒有邀請他，只得作罷。回來的路上，高成明突然后悔不已，他忘記了要李玥玥的電話。

3.心結難解

有一陣子高成明都沒見過李玥玥了，他懷疑李玥玥已經將他忘記了，但又一想，這很正常，就像兩個路人無意的偶遇，絕不代表著他們就可以成為朋友。

這天，高成明正在路上執勤，好不容易將下班高峰期送走，他來到安全島上喘了一口氣。這時，身后一只手捏著瓶水遞了過來，他回過頭一看，居然是李玥玥。

李玥玥笑著說：“剛看你在指揮交通，沒敢打擾，現在看你不忙了，就過來了。”高成明心頭一溫，卻又眉頭一皺，喝道：“我在執勤，快走開。”

李玥玥似乎想不到他會這樣對自己，那委屈的表情又出現在臉上了，跺著腳走開了。高成明心想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臨近下班時，路上出了一起事故，等處理好這事后，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了。高成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從前面的樹后躥出一個人來，“哇”一聲大叫，將高成明嚇得后退數步。定睛一看，笑了起來，是李玥玥。

在路邊的大排檔上，李玥玥對自己為什么會等高成明閉口不談，卻說自己到今天才明白了交警的辛苦。“以前我總是跟交警作對，但以后不會了，因為你是交警，也是我朋友。”高成明笑道：“行，夠義氣。對了，你說你以前總跟交警作對，這是怎么回事？”

“我喜歡速度，但你們交警又限制速度，天生是冤家。”

高成明笑著說：“年輕人喜歡速度是本性，我以前也很崇拜F1車手。”

“我跟你不同。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速度嗎？”李玥玥從身上掏出錢包，里面夾著一張年輕人的相片，“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個植物學家。在我們結婚前，他去南山考查當地植被情況，被毒蛇咬傷了。同伴們將他從山里背上了環山路，攔了輛汽車送他到醫院。去醫院的路正常情況下最多半個小時，可是誰也沒想到，那司機是個新手，南環路彎多路險，不敢開快，結果，一個多小時后才到醫院，而他已經斷了氣。如果當時司機能開快點，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所以你心頭就有這個結，就去討好青哥、教練，還有賭車的快車手？”

李玥玥的臉紅了紅，說：“其實我只是想他們能偶爾帶我去南環轉轉而已。可你也看到了，他們根本不理我。”

高成明笑了笑，說：“如果你愿意我這個不會開快車的人帶著，我倒是可以考慮。”

李玥玥露出調皮的表情來，問道：“你這算是在追求我嗎？”

高成明難堪不已，不知道說什么，好在李玥玥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問道：“你為什么會做交警？”

“我父親死于超速造成的車禍，所以我立誓要當交警。”高成明指了指馬路上那些來來去去的車，說，“這么多車，如果失去了約束，就會變成一個個食人的怪獸。”

吃過了飯，高成明送李玥玥回家。這一回，李玥玥總算讓他進了門。她的房間并不大，卻是個車的世界，里面擺滿了各種車模，墻上也張貼著各種車圖，有些車型甚至連高成明也說不出名來。但不知道為什么，在眾多“汽車”之中的高成明卻感覺到了一種壓迫感，也許是這充滿了金屬感的房間里讓他看到了一個女孩的心結所在。

“這么喜歡車，為什么不好好學開車呢？”

李玥玥抿嘴笑了，調皮地說：“我是不愿意考駕照，否則十個都能考到。別忘了，我可是飆車族。”

高成明哈哈大笑，說：“得了吧，你連駕照都考不上，還飆車族呢。”

4.生死時速

高成明感覺自己戀愛了，每天一閑下來都在想著李玥玥，他們每天都會通電話，當碰巧雙方都沒事時就會見上一面。

這段時間因為治理飆車族，高成明有一個多星期沒跟她見面了。這天晚上終于不用再加班了，他就借了輛車，開到李玥玥那，準備帶她去南環轉轉。

高成明到了李玥玥的家門口，發現門是開的，正奇怪呢，突然聽到里面有男人的聲音，聲音很小，聽不清楚，然后李玥玥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說過，我戒了，我不玩了。”

然后男聲又低聲說了幾句什么。李玥玥吼了起來：“少威脅我，我洗手不干了，你快點走，要不然我報警了！”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你、你想干嗎……”

高成明想也沒想，推門而進。進去的同時，他看到上次那個青哥正氣急敗壞地拿著一把匕首威逼著李玥玥。高成明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猛地扭住了青哥的手，跟著用膝蓋猛頂他的腹部，順手把匕首奪了下來。

高成明正要松一口氣，卻感覺肚子一痛，渾身的勁都隨之消失了。青哥身上竟然有兩把匕首，他刺傷了高成明后，飛快地跑了出去。李玥玥尖叫著撲在高成明的身上，雙手胡亂地堵著刀傷，但哪里堵得住血冒出來，她不知從哪來的勁，將他扶在自己的肩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樓去。

來到高成明的車前，她從他身上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將高成明扶在后座上，然后自己去了駕駛座上。她嫻熟地將車發動，跟著油門一踩，車子似離弦的箭一般向前竄去。

離最近的醫院只有十幾分鐘路，但誰也沒想到，前方竟然堵車了，李玥玥遠遠地看到車流，咬了咬牙，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原地飄移一個圈，強行逆向行駛，最后爬上人行通道轉向右側。一輛警車立即亮起警燈追了過來。

李玥玥雙眼直視前方，手腳像電腦控制一般，精準地調擋換擋，超過一輛又一輛的車，等到了南環路上時，身后的警車已經不見影子了。

這時，高成明感覺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他努力地睜開眼睛，分辨出那個叫他名字的人正是李玥玥。她怎么會開車？

李玥玥從后視鏡里看著他，擦著臉上的淚水說：“你別睡啊！你一定有很多話問我的，是不是？你要睡著了就聽不到我說的話了。”

高成明掙扎了一下，示意自己并沒有睡著。

“我跟你說過，我真是飆車族，他們叫我南環十三姐，意思是在南區環山路上能以十三分鐘結束整個路段。對了，我男朋友的那事也沒騙你。半年前，在一次飆車中我幾乎失手撞了一個人，我開始害怕了，我男朋友是因為車速慢而死的，如果我為了速度又去害死別人，那我追求的速度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敢再開車了，可我一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心里就癢得不行，矛盾之下，我就去巴結青哥他們，甚至故意不考上駕照，想讓他們飆車時帶著我玩兒。但他們都知道我開得比他們好，不帶我玩，偏偏你這個傻交警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喂，你睡著了沒，在不在聽？”

高成明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李玥玥繼續說道：“剛才青哥去找我，是因為市里來了個外地的地下車手，要跟本市最好的車手比賽，賭注是二十萬，青哥輸了，他求我出馬。要是以前我肯定去了，但現在我是你這笨交警的女朋友，怎么還能飆車呢？”

車子“嘎吱”一聲，緊緊地挨在醫院門口的臺階邊。“你千萬要好起來，這是我最后一次違章了，我馬上就去自首……”她哭叫著，“我就像一輛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快車，需要你這個交警來管。你不要不管我！”

5.尾聲

兩個月后，李玥玥在兩個看守人員的帶領下，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門外，空空如也。她以為高成明會來接她的，但他竟然沒來，兩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突然之間，一輛車從不遠處沖了過來，在她面前停下，車窗搖下，高成明探出頭來，吹了聲口哨：“美女，要不要送你一程？”

李玥玥破涕為笑，說：“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那天我的靈魂似乎都出了竅，輕飄飄的正想往外飄去，突然被一聲叫喚給拉了回來。”高成明摸了摸李玥玥的頭，愛憐地說，“如果我走了，誰來管你這輛失控的汽車啊！”

李玥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哇”一聲哭了起來，一頭扎在了高成明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