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傳之的詩

過傳之

不動聲色

你用過的木梳，掉落的長發

被我偷偷收好

你為一篇小說默默流淚

同樣的故事也感動著我

我曾用青草和野花編織一頂桂冠

渴望你成為我的女王

連續多年我為你寫一封情書

改了又改，最后偷偷燒掉

我在一個角落悄悄望著你

直到你頭發花白，背影婆娑

我是一只輕輕靠近你的貓

溫柔卻換來一生的寂寞

多少故事被時光湮沒

只有一份愛埋在心底，不動聲色

耳鳴

耳畔金戈鐵馬廝殺不已

沙塵飛揚

模糊了刀劍的寒光

忽然安靜

靜

只聽墻角一只蛐蛐兒嘶鳴

這些都不是真的

真的，只有母親在沉睡

雙鬢落滿了秋霜

賣魚的

賣魚的撈出一條活魚

麻溜地刮去魚鱗，剪掉翕動的腮花

剖開魚腹（鮮血剎那滲出）

揪出肚腸，和那么多魚籽

魚兒仍在苦苦掙扎

買魚的掏出鈔票

遞到賣魚的滿是血污的手里

他們都盯著鈔票

沒人在意一條魚的死活

無題

我們以為毛毛蟲丑

蝴蝶美

我們以為花紅草綠的春天美

萬木凋零的冬天丑

我們喜歡年輕貌美的時光

害怕老態龍鐘

其實這是我們的一廂情愿

這世界沒有美丑，只有生死

鄰居

一棟高樓住著幾十戶人家

互不往來，見面也極少說話

只有門前的香樟樹在空中握手

樹下的藤蔓沖破藩籬

在一起親密糾纏

苦

母親一生吃下多少藥

白色的藥片，褐色的顆粒

赤裸灰白的，包裹糖衣的

先是幾顆幾顆吃

最后一把一把吞

母親的肝膽是苦的，胃腸是苦的

唾液是苦的

鄉下的日子也是苦的

數不清的風濕病毒

夜夜在她變形的關節里尖叫

母親的目光是苦的

念叨是苦的

甚至微笑也是苦的

但一臉平和，從沒見她流過一滴淚

只有我知道

母親心底藏著最后一滴蜜

就是我們遠走高飛的兄妹幾個

等

年年清明，風等來了楊柳綠

雨等來了梨花開

太陽等來了麥子拔節

年年清明，我在麥子的海洋里沉浮

在雜草叢生的路口張望

我在等瘦削的爸爸

等他哽在喉頭的一句話

七年前他在病榻等我

那時暴雨如注，樹葉紛紛飄落

他留一聲悲涼的嘆息

一下子跌進漫無邊際的夜色

火葬

火化工熟練地把一具尸體推進爐膛

頓時火焰熊熊

很快從另一端扒出一小堆骨灰

高喊著死者的名字

火化工天天如此，面無表情

而每個人的骨灰大致相同

輕飄飄的灰白色，殘留幾片頑固的骨頭

不分高低貴賤

也不問你曾經的風光和病痛

春雪

路邊的草木開始變色

回家過年的村民

抬頭迎一場春雪

春雪多么短暫

沒有等到第二天

而他們也開始收拾行李

要往車站趕

猴娃

眾人嘲笑他：野人后代、傻子、雜種

人類的偏見俯拾皆是

無論在偏僻的鄉村

還是繁華的都市

父親給他取名：猴娃

猴娃赤身裸體地瘋跑

他的母親在小屋里暗自垂淚

猴娃

最后是死于一場疾病

還是死于貧苦，或別人的閑話

猴娃一生短暫，一生不會說話

死后八年，考古專家開棺檢驗尸骨

證明他不是野人后代

而是典型的小腦癥

猴娃緊咬著兩排白森森的牙

面對權威的鏡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