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之死

[美]蘇珊娜

不久以前，在溫哥華島舍間附近，有個人用電鋸向一株參天蔽日的花旗松樹下手，把這株長了好幾百年的大樹伐倒了。我在樹墩上細數它的年輪，數到703時，這些圈圈——也就是最近時代的記錄，已經細得肉眼辨別不出。那人說，他新蓋了個車房，這株樹擋道，只好把它鋸掉。

他是個崇尚實際的人，不多思考，也不注意歷史。可是任何史學家一見到這個鋸口利落的大樹樁，以及地上那一大堆斷木，就會聯想到許多事情。

英國約翰王在倫尼米德簽署大憲章時（1215年），在一片未知的大陸上，林地內許多種子中，有粒種子發了芽，萌生一點兒大的綠枝。哥倫布發現新世界時（1492年），那幼苗已是一株250年（粗略計算）之久的樹了。一柄英國斧斬在斯圖亞特王朝查理一世的頸上時（1649年），這株接近中年的樹沒有遭斧頭的損傷；在滑鐵盧時代（1815年），它開始衰老。

這株樹有多少次捉住春風，把它化為柔美的豎琴聲；用它數不清的手指彈出秋日干爽的颯颯聲；又在冬日發出風琴般的狂風怒號，卻沒有人在場聆聽。

沒有一位數學家算得出這些年來，它從泥土中吸取了多少噸的水，輸入樹干和樹枝。沒有一位科學家能說得清楚它是如何從土壤里吸取礦物質，把它們變成了樹皮、形成層、樹心和綠針葉。沒有一位工程師能顯示這么龐大的樹身，怎么能在如此脆弱的樹根上，直挺挺地承受了七百年的隆冬寒風和沉甸甸的積雪。

在這株樹晚年，頭一次見到它的，一定是漫游的印第安人，他的石斧太鈍，砍不倒這么巨大的樹做柴薪。隨后來了帶鋼斧和橫切鋸的伐木白人，領著一隊牛車，他在樹干上砍了幾下鋸了幾下，徒勞無功，只留下一些痕跡。后來又有個獵人把一根長釘釘進樹干，或許是為了掛起一只鹿來剝皮。多少年來，長釘已經銹爛，我用手指一捏就碎了。

只有用犀利工具的現代人，才能了結一個享年七百多歲的生命。他開始動手，只花了二十幾分鐘就毀了它。這株大樹只稍微擺了一下，鋸開的木頭厲聲哀叫，枝葉像翅膀那樣拍打，仿佛想飛逃，老樹跟著倒下，大地像擂鼓般發出轟隆巨響。

那人對自己干的事很滿意，而今他可以把自己的車，方方便便開進新車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