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組詩]

蔣興剛

初六之井

這是新年，晨曦從遠處趕來

青青的苔衣

光陰之井庭院中安坐

父母安好———

老人把上灶的豆芽洗成光亮

我有一剎那的哽咽

我用竹籃再一次打水

水是密集的

裝了被燈紅酒綠遺忘的暗色

裝了我的經年

在井里，每個人都還長著前世的面容

四十年后的新年初六

這口水井遠比我年輕

老墻門

藤蔓和珠簾像年少時

認識的自己

只等有風來

這里，青苔

躲在看不見的另一側

手繪的蟬

叫個不停———

不聞不問

我覺得每塊石板的硬朗

是因為

學會了不呼吸地活著

秘密

母親有一套真絲旗袍，繡著蝴蝶

這是父親賣了年豬為母親置辦的

這是1986年，我十歲，母親三十八

但直到現在也沒見母親穿過

日子總讓人陷進去———

當時我家置辦了電視機村里人都知道了

我家置辦了摩托車村里人都知道了

現在想想，只有母親這身旗袍誰也不知道

一直被母親藏得很深……

龍游石窟

甬道孤僻的憂郁像我們頭頂的又一片

天空，被烏云裹住

巖石閉上最后的眼睛

把這些疑問的果子裝了滿滿一筐

現在開始，洞窟是用來儲存秘密的罐子

從石壁頂上發出尖叫

我們再次被嘲笑

背后的寧靜正把現在變成未來

清明

我夢見自己被埋

沒有了耳朵、眼睛、嘴

但我活著

如同泥土

能聽到人從身邊走過

他們捧著花

帶著紙錢

比任何時候虔誠———

他們知道站立與倒下是相同的形式

風從遠方趕來

壓低了草

只為了把人向上抬一抬

時光書

燕子窩已經空了多久

這個小小的鳥窩也許睡著了

靜靜的，高高的

像遠離了既定的想法

把它看作一盞關了的燈

掛在堂前

我把它看作安靜

走遠了才發現身后已經空曠

現在，它不再是三月的風景

而一定是幅遺像……

春風里

我用時間劈柴

這是一切偉大力量的一部分

我要找出其中幾塊

用生活的釘子做成鏡框

建造一條神秘通道

其余的———無限的一部分

我把它們

構造成高高的火堆

它們是一縷煙

它將告訴你它們是另一群人

用手鼓和長笛為你演奏

面對湘湖

聽老人說水面下住著同樣的我

端坐在那里

像頭頂的天空

安靜無聲但目光如炬

我是不敢靠近水面之人

怕一不小心

趕出深藏心底的陰影

再也看不見美如潘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