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田德
菊花,含苞于清秋,吐芳于霜天,遍繞籬邊白開落,獨展幽姿向斜陽。盡管她靜靜綻放,寂寞飄零,總有人對清逸脫俗的她投去關注的目光。“蘭既春敷,菊又秋榮。芳熏百草,色艷群英。孰是芳質,在幽愈馨”(晉·王淑之《蘭確銘》)。在詩中最早提出菊花的可以說是愛國詩人屈原。屈原一生為國為民,卻又遭小人陷害,又不被重用,于是他憤然,殘酷的現實與理想的落差,他便向往“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精神王國,菊花成為高尚人格的象征。
一千多年前,那個叫陶元亮的老人結廬種菊,繽紛的菊花一經那雙大手的侍弄,在不經意間與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多情而富于想象的詩人對菊寵愛有加,雅致地將菊與梅、蘭、竹合稱為“花中四君子”,賞之不足贊之,贊之不足吟之。菊花人詩分外香,在中國詩歌史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章。
經秋風芬芳不減,耐寂寞馨香彌鮮,菊花以她“但放幽香向清秋”獨特的魅力贏得了詩人的青睞。手種菊花疏籬外,一生襟懷為君開。多情的詩人將自己的獨特感受融人對菊花的精致的描摹中,東籬把酒,擬與菊花圖一醉,西廂秉燭,吟成冰雪解千愁。幾乎大多數知名的詩人都留下了菊花詩,這些詩今天讀來依然口余清香。
“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在白樂天眼中,那個鋪滿秋霜的尋常清晨因了菊花的初開而顯得清爽無比。“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而東坡在這首題畫詩中,菊花則成了嫵媚而堅強的女性的化身,讀來饒有興味。
一枕清霜,萬物肅殺。菊花選擇在這樣的季節開放,需要的是非凡的勇氣。不僅如此,在游子的眼中,菊花分明成了點燃思鄉愁緒的火炬。“故園三徑吐幽叢,一夜玄霜墜碧空。多少天涯未歸客,盡借籬落看秋風”(明·唐寅《菊花》)。“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醉花陰》),“黃花比瘦”這別致的比況成了千古傳誦的佳句。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高嘆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很難想見,詩風峻峭的晚唐杰出才子杜牧,此時酩酊大醉而頭插菊花,該是怎樣一副老頑童的形象?
一代梟雄黃巢的兩首菊花詩滿含對功名的無比渴望,卻也不乏瀟灑浪漫: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戴黃金甲。而南宋志士鄭思肖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則可解讀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概。
雄才大略的毛澤東,也不免生發出“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的感嘆。“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情感豐富而細膩的元稹,對一生酷愛菊且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元亮人格景仰溢于言表。
菊花不僅人詩,而且人茶、人藥、人酒,菊花幾乎與詩人形影不離。宋代朱淑貞在其《菊花》一詩中一語道破了天機:“土花能白又能紅,晚節猶能愛此工。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王安石說“黃昏風雨冥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蘇軾在詩中說“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杜甫關于菊花的詩與陶淵明確有不同,“庭前甘菊移時晚,青蕊重陽不堪摘”。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中,曹雪芹則是借林黛玉之口說出中國人的菊花情結:一從陶令評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