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的九條命

孫丹

花滿樓是我們家的貓。它是瞎子，與我們相處七年有半。

我和它相遇在我二十八歲那年的六月一日。那天我回到小區，就遇到了花滿樓，它正在用第一條命。馬路上一聲急剎車，一位女郎從車里下來，小心翼翼地拎起車前方的什么東西，丟到路邊。我走過去，看清那是一只貓。它才手掌大小，骨瘦如柴，兩眼全瞎，渾身是虱子。我抱著它去醫院，醫生說，它沒被車軋著。于是，它跟我回了家。

我們叫它花滿樓。一位武俠小說中著名的瞎子，功夫高強，心氣寬和。因為有虱子，要和家里的健康貓孫小美隔離，花花被養在浴缸。一個月后，花花用了它的第二條命奮斗成了我們家的健康小貓。

幾天后，花花用第三條命糾正了我們的人類中心主義。它直接從四米多高的閣樓樓梯最高處摔了下來。我們才意識到，這個我們認為舒適自由的家，對于瞎貓或者小孩，還需要特別的保護。

到現在我仍覺得，孫小美可能從來沒接受過花花。小美的報復，花花也沒怎么領悟過。小美常在前方弄出鬼祟的響動。花花好奇心勃發，馬上沖去追隨，于是一逃一追，愈逃愈追，小美反身一撲，把花花撲倒，結束游戲。小美的滿足當然在最后，花花卻覺得前面好玩。花花的第四條命就是這樣，在和小美的錯位中消磨而過。真相什么的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理解，以及對理解的堅持。

第五條命是花花二見醫生。我們帶它去做了絕育手術，但拆線時我們粗心少拆了一針。自此，花花失去了一些功能……

普通的貓咪蹲著打盹，幾分鐘后倒伏，或趴，或盤，或側躺。花花就特別。它從蹲坐的姿態徑直向前，雙耳貼伏，頭頂摩地，身體豎弓，巋然不動，能保持個把小時。它就像一個極虔誠的佛教徒，頂禮膜拜，長時間地修行和自省。眼盲，會使人們靈性增加。花花可能也如此，它的第六條命不在此間和此世。

第七條命，花花是實實在在和我們在一起的。這時，它是世情的搞笑版。我們稱它花花、阿發、花貍貍、嘩啦啦……

今年九月，花花病了。醫生也無能為力。有時我想，為什么花花沒有在這次就離去？昏迷一天半后，為什么在我用熱毛巾包著它時又恢復了體溫？是不忍我們的擔心；是為了讓我們有時間來適應它的死亡；是用這第八條命享受秋日最后的陽光；還是仍然在說，生命永遠比它看起來更堅強。

十一月十六日，寒流南下，花花體力耗盡……它的九條命，上天暫時是全收回了，而生死輪回，我們還情系其中，諳于苦難，笑對堅持。

水觀音摘自豆瓣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