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組 詩）

■ 李曉泉

記 得

我記得每個夜晚閃爍在井架上的幾盞螢蟲般的小燈

像過路的天使不小心遺失的幾粒紐扣

我記得工地邊的幾棵樹，老得幾乎不成樣子

真擔心年邁的枝條會突然托不住一個甜甜蜜蜜的正午

我記得烏云密布，大雨如注

轉眼又是一個艷陽天

像我們的老班長為一件事訓斥我們

轉天又拉著我們的手笑了

我記得從井場到駐地的小土路

上面摞滿了我們的腳印和青春

偶爾幾棵小草，幾朵小花

突然小跑著來到了路中央

好像要與我們說話

歌

荒原太靜了，我和工友們吃過晚飯

常常拿起筷子敲著飯盒唱歌

站在遍地小蒿草的地方唱

站在小河旁唱

站在蘆葦蕩里唱

對著星星和月亮唱

對著天空上的雁陣唱

對著遠處一輛輛開過的大卡車唱

都是老歌，都是跑調的歌

這些年，多么希望有一陣風

能夠把我們這些七扭八歪的歌

吹到遠方，橫過鬧市，甚至吹回故鄉

讓那些幸福或不幸的人都能聽見

那些音符像深秋的葉子，飄飄落落

那些音符和我們一樣，性格倔強

沙啞中帶著渾厚的滄桑

冬日

老班長咳了一夜，把寂靜咳出了許多窟窿

夜鶯只啼了兩聲，喚來了皺巴巴的黎明

張小山起早給老家寫信，動用了心中的一片大海

工房邊的兩棵老柳樹搖晃枝條

仿佛要甩掉糾纏了一夜的噩夢，我和王勇尋井

取樣桶里裝著一個又大又圓的太陽

荒原在我們面前翻了一個身，朝霞的被子蕩漾

一條結滿霜的小路在蘆葦蕩里穿過

多像當年二姐一氣之下剪掉的

那根細長的辮子

一只小鳥的胸膛里藏著閃電

一只小鳥的胸膛里藏著閃電

每叫一聲都有一朵火花兒擊中我的心房

而一棵小草的身軀里有我們無法描述的力量

別看它站在那兒像個小人兒

那天去工地的路上，無意間

9月12日，泛海控股發布公告，泛海控股境外附屬公司中國通海金融擬通過香港聯合交易所，以供股方式進行融資，融資規模約為182.51億港元。泛海控股的境外全資附屬公司泛海控股國際金融發展有限公司持有中國通海金融72.24%的股權，考慮近期市場情況和宏觀經濟環境等因素后，中國通海金融決定不繼續進行上述供股。

我折斷了一棵小草，它狠狠地用綠色

咬住了我的五個手指頭，洗了好幾天

也洗不掉

一個人在荒原呆久了

一個人在荒原里呆久了

會愛上大風，羊群，天上的一只鷹

愛上野花，小蝴蝶，乳房一樣飽滿的石頭

一個人在荒原呆久了，會愛上寂寞

在工地邊，我種植了一片向日葵

我們的井隊就會搬走

寂寞時，我就點燃一堆篝火

噼噼啪啪的火苗，像青春的小舌頭

舔著我的面龐

一個人在荒原呆久了

我也漸漸學會了和自己說話

就像夕陽和蘆葦說話

就像晚秋和白云說話

就像西風和雁陣說話

瞬間的事情

一朵小花擁抱著另一朵

載歌載舞，一陣風突然吹倒了一朵

剩下的那一朵茫然地站在那

像說不出話來的妹妹

一輛拉著石油的大罐車

塵土飛揚地跑在土路上

很快就變成模模糊糊螞蟻般的小影子

像一支小鉛筆頭丈量著蒼茫

漫天遍野都是蘆花在飛

荒原像一條大船緩緩移動

一只小野兔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如果那雙紅色的小眼睛放大幾百倍

多像天邊的落日啊

我也轉身望了望來路

腳印已經被風抹平

我閉上了眼睛，又睜開了眼睛

夜幕已經匆忙降臨，我的心頭突然有一盞燈

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我知道

那是我曾耿耿于懷的青春

中秋夜

花花草草都睡了

羊群回家，鳥兒歸巢

風停止了吹拂，時間滾落到泥土深處

遼闊的荒原，此刻神秘而安詳

我和老班長來到高崗上看月亮

月亮一會兒鉆進云層，一會兒又鉆出

大地上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

我們都不說話，一起摸爬滾打二十多年了

還有什么話好說的呢，我們就那么靜靜地肩并肩坐著

誰也不碰誰相思的閃電

誰也不碰誰鄉愁的河流

有 時

有時我們會莫名地激動，像荒原上的小露珠兒

顫動著肩膀，有時我們會莫名地沉默，像工房外的

兩棵老槐，端著一個個槐花的小杯子

更多的時候我們整天同老北風戰斗

同寂寞和荒涼戰斗，放出心中那只老虎

春天來了，萬物一夜之間蓬勃

黎明前的那一瞬，我聽見了大地的身子

開始了蠕動，聽見了血液在流

地平線分娩般的疼，我看見一輪紅日

咬破臍帶，鮮活地跳了出來，有時真的是那樣

饑餓和疲憊幾乎把上夜班的工友擊倒了

一片朝霞突然出現，讓我們的身軀晃了幾晃

又如鋼釬般立在了鉆臺上

這一年

這一年刮了三場大風，吹倒了幾棵樹

掀開了鐵皮房子，但沒有吹滅蒼鷹敏銳的眼睛

這一年遇到了兩條河流，一條寬大

浪花推著浪花像流年推著流年

另一條細小，像大河剛剛產下的孩子

跑著跑著就跑不動了，在油井邊蓄成一個小水塘

這一年遇到的牧人還是那個老牧人

叼著煙袋安靜地坐在高崗上

像一只裝滿了風雨的瓦罐

這一年我哭過兩次，一次為受傷的大雁

一次是母親生日，這一年我仍在荒原里打井

和鋼鐵相濡以沫，與野花和小蒿草交談

這一年我寫了很多詩，有些貼身揣著

有些扔進了火中，這一年

終于在葦叢中打出了一口高產井

我們歡呼，喝酒，唱歌，一群年近半百的人

像突然又回到青春，找到了燈火闌珊處的愛情

這一年過得太快，幾乎忘記了回頭

盡管我知道，即使回過頭看見的

依舊是長天，白云，無際的草和風沙

螞蟻般爬行的油罐車，手指般晃動的井架

遼闊的大地上除了蒼茫，還有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