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繼龍
“文字是行走著的證明”——袁志軍詩的“行走”主題
※ 程繼龍
反復翻閱詩人袁志軍的這部《如風輕飏》,感觸很多。一個涉世日深的人,尤其是一個理工專業畢業且長期從事港務工作的人,能將少年時期的詩性情懷保持到幾十年以后,特別使人感佩,這年頭仍舊有志于詩的人是多么純、多么具有赤子情懷啊。
袁先生的詩內容很飽滿,他從不乏詩的材料,從主題的角度來看,袁志軍先后傾心過的很多,歷史、故鄉、愛情、孤獨、生死、現實等等,這些都是一些感覺化、經驗化了的生命、生活的印記和想象,這些元素向四面八方張開,共同撐起了袁志軍詩歌的版圖。閱讀中我意識到,“行走”是其中一個重要的主題,袁志軍寫了不少與“行走”有關的詩,例如,詩集的開篇“七匹馬/漫步在華年的六弦琴上”(《草原有沒有靈魂的歸路》),這里的“七馬漫步在琴上”就有不可忽視的所指;“黃沙御風而來/云煙紛亂漫天/那個在沙海行走的的人/路在哪里”(《風吹來的沙》);“(船在)波光云影里穿梭的一生”“擊中了千里而來的孤獨旅者”(《瀘沽湖的柔軟時光》);“越過孤獨的暮色霞光/而內心的河水靜靜流淌/向著遙遠的斑斕的春天”(《夢一般地路過秋天》)。詩人不斷地行走,行走在各種真實或虛幻的地方。
一方面是人文地理上的行走。這是一種真切的行走,所謂用雙腳丈量大地,給肉眼和心靈的眼睛以精神的養分。這讓人想到中國古代文人的游歷傳統,例如李白杜甫們,登上巍巍高山,涉過湯湯大河,一路感受名山大川的壯美,也積淀個人生命的奇情壯采。按圖索驥地看,袁志軍雙腳行走的范圍東到江南,西到新疆,北至塞上,南至南海。駱一禾和西川說天才海子將其詩歌版圖落實在整個亞細亞的范圍內,袁志軍雖未能放眼世界,然而也是走遍神州。在黃沙漫漫的庫布齊,他說“我只是你的一粒沙”(《風吹來的沙》);在高昌故城,他感銘歷史的滄桑;在湘西鳳凰,他沉醉在沱江吊腳樓的風情;在夢里周莊,他在馨香月色中尋覓江南的神韻。袁志軍所走過的每一個地理上的點,并不單純是以風景的形式呈現出來,更重要的在于它們代表著詩人生命的旅程,生命的懷想,正如馮至在十四行中所說的“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十六 我們站在高高的山巔》)比之于一般流行的旅游詩,袁志軍的抒寫多了一些生命的感懷,有為山川命名,為自我立命的意味。

另一方面是詩人主體在精神層面上的漂泊、找尋,對精神家園和人生歸宿的追問,這是更為深層的東西。從現代性崛起的歷史時刻、從個人在精神上長成成人的時刻起,漂泊就成了難以避免的共同宿命,在現代詩中,此二者總是離奇地契合,所以現代詩人們往往充滿了雙重的孤獨無依。“我是遠方的游子 一個過客/像一羽孤飛的默鳥”(《我是一個遠方的過客》),“最初的黑夜已經啟程/我將離開這最后的空屋子”,不斷地行走,不斷地轉場,永遠生活在別處,這是詩人深切感受到的心理事實。為此,“遠方”、“故鄉”和“愛情”都成為了替補性的力量,詩人借以慰安自己黃葉飄飛般的生命體驗。“我來到遠方/那是種子的遠方/愛情的遠方/我靈魂的窗口”(《你是我夢里想象的花開》),“綠樹和花朵/是我晃眼而過的風景/遠方 遠方/哪里是我生命中的風向”,一個失卻了故鄉家園的現代人,必然要和別處發生關系,“遠方”是地平線以外的或然的風景,是行走的一個極為虛幻的目標,海子說:“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九月》),這是一種凄涼的況喻,因為“風”更虛無。在走向遠方的射線般的長途中,“故鄉”、“家園”倒是反向滋生出更強烈的召喚力,這些業已成為廢墟、成為記憶的東西更能是一個詩人欲罷不能,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懷鄉是一種病。“故鄉是一個夢/是一種不可碰觸的蒼老/母親的呼喚依稀飄揚著/在季節的風里/如同那一柄鋤/一下又一下/挖我的心”(《故鄉》),這是一種非常樸素,而且帶有普遍性的懷鄉抒寫,因為今天的中國廣義來看仍然是處在農耕社會的巨大倒影里。袁志軍的“故鄉”有勞作的母親,靠一把篾刀走鄉串寨養家糊口的父親,有陳舊的小橋流水。另外愛情成為一股原生性的不可消缺的力量,詩人念念不忘地吟唱它、刻寫它,有時甚至略帶夸張,實際上這都可以看做孤獨行走中的慰安性的追念。孤獨的離鄉者是多么渴望歸宿與溫暖呵。另外這種替補性的力量還有音樂、禪悅等,這些都可以在這一主題下得到解釋。
絕對一點說,在真正的詩的意義上來說,沒有任何一個進入詩歌言說場域的主題是單極化的,詩歌非常類似于一個棱鏡,其中一切都是折射性質的,袁志軍詩歌中的“行走”亦當如是觀。這個“行走”是身體上的一種動作,更是精神上的行為,它是復合的立體的,時代處境與個人成長雙重意義上的離鄉,將他拋入了行走的射線上,前方是虛幻的遠方,詩人自我時不時遁入故鄉、愛情等幻影中,但是他并沒有忘記漂泊的宿命,所以他的抒寫是悲劇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