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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磯綁架案中的女留學生為何如此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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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理學角度剖析殘酷青春的變態成因
嫉妒和怨恨是校園欺侮產生的最常見動機,常做出欺侮、虐待行為的人常具有“爆棚”卻“脆弱”的自信心和自尊。這些人性的陰暗面,聚集在未成年人身上時,也可以使其內心妖魔化。

王棗
耶魯大學心理學博士
發自美國紐黑文
【案情回放】
2015年3月30日晚,美國洛杉磯的一高中的中國女留學生被人綁架,毆打至9級疼痛(10級最高),并經歷了被迫下跪,用褲子擦地,被扒光衣服,用煙頭燙傷乳頭,用打火機點燃頭發,強迫趴在地上吃沙子,剃掉頭發逼迫她吃掉等種種慘無人道的虐待手段,并被用手機拍下恥辱現場,整個過程長達5個小時。而這些聳人聽聞的罪行,卻是受害人的小學同學,并同樣是留學生的女孩,帶領著約10名女留學生一起犯下的。
據報道,此案的性質之惡劣,手段之殘忍,涉案人數之多,所犯罪行性質之嚴重,在美國刑事案件中實屬罕見。最令人震驚的,是此次群體綁架虐待的開始,僅僅出于一場男女之間的爭風吃醋,被告與被害之間可謂并無深仇大恨。同我一起讀到這篇新聞的朋友無不唏噓,怎么可能,幾個女中學生對一個同在異國他鄉的同胞女孩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暴行?如果是一個人一時沖昏了頭腦,甚至精神失控也就罷了,在場的其他十幾個留學生為什么也會加入、任事態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呢?
在當代著名心理學家Ro y F. Baumeister關于邪惡的論述中,曾以戰爭為例,講述了人的內心漸漸“妖魔化”的過程。二戰時的日本戰犯曾口述,他如何在目睹極度的惡性和殘忍血腥之后,慢慢開始感到,對方“并不是人”,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能感到疼痛,而是供己方打擊、任意蹂躪的人形偶。當對方的人性被疏離,再殘暴的侵犯這時對他都已不造成心理壓力,反而帶來一種麻木感甚至肆意而為的快感。這種“非人化”的過程尤為嚴重地體現在戰爭以及民族屠殺中,被David Livingston Smith在《Less than Human》一書中刻畫并分析得淋漓盡致。當被侵的對方不再和人等同時,對他們做出暴行則變得合理且簡單。這樣的心理活動不僅在暴亂及戰爭中存在,更伴隨著每時每刻在發生著的人與人之間的殘酷。
研究顯示,嫉妒和怨恨是校園欺侮產生的最常見動機。而這兩種情緒,也正是伴隨著非人化的最常見情緒動機。例如,歷史性分析發現二戰前德國內部對猶太人的仇恨的一部分,正來自于德國本身的經濟衰落和猶太商人在經濟低迷之中仍能保持盈利的嫉恨心理。在納粹的煽動之下,群眾尤為容易愿意去抓住任何將猶太族治罪定型的理由去打壓、報復這些“想象中的敵人”,欲將其處之而后快。大到民族仇恨,小到如本案中“男女之間的爭風吃醋”,都可以讓當事人燃起足夠的恨意,并在心里積蓄負面感情,謀劃對其反擊報復的恐怖計劃。
洛杉磯綁架施虐案中的主犯很可能正像研究揭示的常進行校園欺侮和群斗的領頭人,是在通過不公平的絕對物理優勢,比如人多、力氣大、言語激烈、行為碾壓等等方式來彌補自己脆弱而不穩定的自尊。著名心理學家Roy F. Baumeister曾在研究后發現,常做出欺侮、虐待行為的人常具有“爆棚”卻“脆弱”的自信心和自尊。這樣的個體常常希望確立自己的高地位和高自尊,但由于被欺侮對象的某種優勢,感到自己的地位被撼動并因此深深不安、焦慮,甚至羞恥。帶頭欺侮人的孩子常常是因為“自己感到被對方(從心理上)欺侮了”,才會以一種泄憤、報復的心態對對方反擊。在暴力實施的過程中,他的心理需求得到了滿足。而因起始的暴力行為沒有得到阻止,則更容易將被施暴的對方當作不值得被尊重的、低己方一等的生物。
同時加入群斗行為的其他孩子們,則在事情開始以后變得無法回頭。如同加入斯坦福監獄實驗的被試者,當群體的權力差異被確立后,即使明知這樣的設定只是臨時的,“獄卒”(當權者)也會開始自然而然地認為“囚犯”(被欺者)“活該”被踐踏、辱罵、接受非人且并不合理的懲罰。而“旁觀者效應(bystander effect)”則會讓群組中任何目擊凌辱現象的一員認為這樣的欺凌是一種正常現象,因為“存在即合理”,一旦威權被建立則容易一直延續下去,使權力傾斜和單向的行為及言語踐踏變本加厲。
除去簡單的使用暴力解決矛盾、弱肉強食,變態的虐待心理也可能是極端的長期虐待行為的起源。本案主要被害的朋友曾看不慣主犯打了被害一個耳光,為自己的朋友說話,卻也因此被主犯等人拉出去毆打、燙傷、逼跪、踢肚子、連打十幾個耳光,臉被打得腫脹不堪。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施暴行為顯示主要被告及其同伙對于折磨他人是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的。這是否暗示著,被告等人對于進行這樣的行為已經不是出于心理必要性,而是成為了長期習慣且可能樂在其中呢?
Roy F. Baumeister在其對虐待狂的論述中,提到了虐待狂的兩種可能起因。第一種和士兵的妖魔化極其接近。拿跳傘等刺激運動為例,一般來說,這樣的極限運動會給新手造成極大的不適。然而人體為了維持體內激素保持穩態,常會在某種極端感情過后補償性地體現與之相反的情緒。蹦極之后的愉悅感也就是從此而來。隨著人體慢慢適應了不適,愉悅感會越來越強,讓人們反而容易逐漸喜歡一開始令其感到不舒服的活動。

>> 被告楊玉菡用頭發遮住自己的臉。
從個人心理特性出發的研究發現,欺侮頭目常具有自戀傾向,容易將他人的行為視為敵意的表現,并比常人更容易呈現抑郁癥的癥狀。針對校園青年的研究指出,同時具有反社會傾向和抑郁癥狀的青年最容易實施暴力欺侮行為。這也可能解釋了連環殺手和變態作案者常常是那些不起眼的,甚至看起來像是那種自我壓抑的人。不過,與此同時,有些欺侮頭目卻是截然相反,在同學中有極高的地位,各自表現與抑郁者大相徑庭。然而,這些人的高自尊常常是不穩定且脆弱的,他們很容易被挑釁并作出不理性的暴力行為,并容易長期、持久地表現出對其對立方的敵意,并很容易采用暴力解決問題,以重新確立自己的絕對心理及權力優勢。案件的細節報道顯示,主犯已經不止一次對受害者表現出暴力行為,然而并未得到制止從而愈演愈烈,釀成慘劇。這是否對我們也是一個警示呢?
案情報道中,受害者稱,主要犯案者是其小學同學,很久以前就已對其實施過暴力行為,而案發前兩周,主犯也曾旁觀其被其他人毆打。案發當天,受害者接到主犯電話,約到當地的飲品店“聊天”。當時受害者已感到可能又會被“教訓”一頓,并叫上了男性朋友保駕護航。然而案發之前,男性朋友卻被主犯支走,稱要“談談女孩之間的事”。既然已經感覺到事情苗頭不對,為何之后放棄了自己已經設立好的保護措施呢?既然曾經被欺負,為何不及早報警,或通知監護人或老師,以得到更早的保護呢?
被欺侮的被害人,尤其是長期欺侮現象中的被害人,也通常有這樣容易陷入不利局面的特性,常常心里有苦不對人言,也不常尋求保護。受害者的朋友曾被嚴重毆打后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怕監護人看出,因而戴上了口罩,遮蓋被打腫的臉,而她在美國的交換家庭監護人也毫無所察覺。此次事件的隱形主角,那個被“爭風吃醋”的男性,也很可能并不了解由他引起的種種風波。如果任何一個可以插手的人曾經時得知這些情況,這樣的悲劇就很可能不會釀成。
乍一看此案手段惡劣,幾乎未有先例,然而在中國某些地區,這樣的群體虐待卻并不罕見。最重要的是,這類案件尤為多見于欠發達、欠法制發展的地區。例如,近來廣東省河源市就曝光了一起和洛杉磯案性質極其相像的暴力虐待事件。2009年3月下旬,某技術學校7名女生將一名女同學帶到出租屋, 進行言語羞辱和毆打, 更拉進廁所將其頭按進馬桶喝水。被害人痛苦求饒之后,反而遭到變本加厲地毆打,被扒光衣服。施暴者逼其下跪,剪掉頭發,用睫毛膏在身體上涂鴉,拍下其窘態并在鏡頭前擺出勝利手勢歡呼等種種施虐。而直到2013年10月,這段事件的視頻錄像在河源一社區網站曝光時,民警才找到了受害人揭開了這四年前的慘案經過。
此類事件其實正在很多中學、高中里都有發生。雖然惡劣程度輕重不一,但可見一斑的是,校園欺凌事件常常被淡化處理,也很少進入曝光和關注。受害的群體幾乎都是默默吞下了苦果,出于恐懼和更殘暴報復的恐懼,接受了施暴者的恐嚇和要挾。這樣的懦弱,則助長了犯法者的囂張和對法律,甚至是人性的漠視。
輕視法律,認為自己可以凌駕于道德和他人的基本利益之上,這個特點在洛杉磯案中的幾個主角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主犯的父親到達美國后的第一舉動,竟然是試圖用封口費試圖堵住對方家長和監護人(交換家庭家長)的嘴,結果被進一步判為賄賂罪。而另一名從犯則更為囂張而可笑地宣稱,“俺什么都不怕,俺局子里有人”,似乎絲毫沒有悔意、歉意,更認為法律是毫無約束力、可以被輕松搞定的。這樣的思考方式—行賄、漠視法律和人權,只要我“在局子里有人”—似乎充滿了中國特色。然而,在另一片國土上,這些孩子并沒意識到,曾經的特權已經不復存在,而弱者的權力將得到強力的、不可違逆的法律保護。
殘酷、暴力、欺凌,這些現象出于人性的陰暗面,將不斷地存在于所有年代、所有社會,是注定無法根除的。然而,如何正確認識、防范、對待、處置這些惡性則是社會性的法律命題,以及保障每個公民的基本權力能夠實現的、一個社會的道德底線。
大到民族仇恨,小到“男女之間的爭風吃醋”,都可以讓當事人燃起足夠的恨意,并在心里積蓄負面感情,謀劃對其反擊報復的恐怖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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