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梅新育(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
石油王國變賣資產過冬
□ 文/梅新育(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

2015年度沙特財政預算支出8600億里亞爾(約2293億美元),預算收入則只有7150億里亞爾,赤字1450億里亞爾,是2009年以來首次赤字。為彌補財政赤字,必然要變賣一部分國際儲備資產,以維持收支平衡。
事實上,地緣政治風險抬高油價的效果并非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成立。只有在市場供不應求且石油產能下降無法補充的情況下才會抬高油價。當前世界石油市場特點是每日供過于求達數百萬桶之多,且存在巨大閑置產能,政治動蕩中對立雙方也沒有意愿破壞石油產能,而是盡可能多生產多銷售以增加自家收入。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市場參與者爆炒的所謂“地緣政治性風險”非但不會減少產能,反而會促使石油產量的決策者競相增產,打破石油輸出國組織的壟斷,從而促使油價進一步下行。
沙特今年財政預算出現了新世紀以來少有的赤字,需要套現部分國際儲備資產以彌補財政缺口。在海灣石油輸出國政府與私人富豪變賣資產的操作中,倫敦等地物業(yè)資產將是可供選擇的合適對象。不僅如此,超過預期的高額財政赤字對任何一個國家的貨幣和股市都必然是重大利空,而沙特恰恰在去年年末宣布開放證券市場,這很有可能給沙特國內外投機者創(chuàng)造一個做空其貨幣和股市的盈利機會。
在經濟社會發(fā)展達到一定水平且奉行開放經濟的國家,跨境資本從來就是其房地產市場上不可忽視的力量,倫敦等歐美中心城市房地產市場上外資的影響尤其不可低估。特別是英國倫敦,歷史和現實、經濟和政治的因素使得那里吸引了眾多穆斯林移民和來自阿拉伯產油國的巨額“石油美元”,其中相當一部分資金投入房地產市場;涌入英國和倫敦的穆斯林移民和阿拉伯石油美元數量之多,甚至使得倫敦東區(qū)得到了“倫敦斯坦”的名號,石油美元數量和流向的變動必然會影響其房地產市場。
作為全世界最大的“石油美元”來源地,沙特財政金融的重大變化必然會直接或間接對國際金融市場產生一定的影響。
2015年度沙特財政預算支出創(chuàng)造了8600億里亞爾(約合2293億美元)的歷史最高紀錄,比上年增長50億里亞爾;預算收入則只有7150億里亞爾(約合1907億美元),赤字1450億里亞爾,是2009年以來首次赤字。更令人擔憂的是,沙特今年財政預算實際赤字很可能還要大得多,因為實際財政收入多半達不到預算數字,支出卻不可能減少。原因是這份預算是以油價80美元/桶為基準制定的,而目前的國際市場油價已跌至50美元/桶,全年很難恢復到80美元/桶。考慮到石油收入占沙特國家財政收入70%以上,倘若實際全年平均油價只有預算50%的話,意味著沙特最終財政決算收入可能要比預算收入低35%,即再減少2503億里亞爾。那么,沙特的實際財政收入只有4647億里亞爾,僅相當于財政預算支出的54%。收入看跌而支出看漲,意味著今年沙特最終不僅會出現財政赤字,且赤字額會明顯高于預算。
產油國為什么不能對油價及石油收入期望過高?不僅因為油價在上世紀80年代就經歷過當前這種幅度的暴跌,不僅因為經濟基本面和主要經濟大國宏觀政策發(fā)展的基本趨勢,而是因為當前所謂“地緣政治風險”破壞了石油卡特爾的抬價機制。
在當今油價形成機制之下,投機和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之類卡特爾控制石油生產配額的操縱行為對油價影響重大,在相當程度上是石油輸出國組織壓制石油生產配額,人為維持了高油價。有關統(tǒng)計表明,上世紀90年代以后國內卡特爾平均超高定價率(即用戶為卡特爾支付的價格高于無卡特爾狀況下價格的幅度)為22%,國際卡特爾的平均超高定價率為25%,歐佩克機制導致的油價人為抬高幅度只會比這個更高。然而,卡特爾統(tǒng)一行動的約束力隨著成員數量增多而趨向削弱,目前的戰(zhàn)亂恰恰增加了石油產區(qū)所有者的數量,從而削弱了石油輸出國組織旨在維持油價生產配額機制的約束力,大大增強了石油產區(qū)所有者增產的內在動機。
在2014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武裝及其“哈里發(fā)帝國”異軍突起的政治混亂中,無論是庫爾德自治政權,還是“哈里發(fā)帝國”,他們增加本地石油生產和出口的動機都比這一輪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的巴格達政權要強烈得多。2014年9月,伊拉克阿巴迪新政府與庫爾德區(qū)自治政府達成協議,從2015年1月1日起生效,其中有一項條款便是規(guī)定庫爾德區(qū)自治政府有權通過伊拉克國家石油公司每天出口55萬桶石油,等于將伊拉克原來規(guī)定的石油日產量提高了55萬桶,庫爾德區(qū)政府和“哈里發(fā)帝國”通過走私出口的石油還未計算在內。
同理,其他阿拉伯產油國石油產區(qū)倘若分割落入不同武裝實際控制之下,一個產油國變成事實上的多個產油“國”,競爭心態(tài)和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壓力將驅使他們競相增加石油出口和生產,競相降價搶占市場份額,而不是遵循石油輸出國組織的配額和目標價格。
彭博社調查結果顯示,石油輸出國組織成員國日產油量在1月份增加了48.3萬桶,達到3090.5萬桶/日的高峰。而去年11月底,該組織確定的成員國石油總產量目標為3000萬桶/日。為了擴大產能,伊朗等國還向外資提供更優(yōu)惠的條件。因此,與市場流行且為投機者反復炒作的觀念相反,這些“地緣政治性風險”帶來的變局不僅沒有破壞、反而穩(wěn)定和增加了原油生產,抑制了油價上漲。
石油輸出國組織成員國日產油量在1月份增加了48.3萬桶,達到3090.5萬桶/日的高峰。

認為地緣政治性風險一定會抬高油價的固定思維并不符合歷史事實。實際上,兩伊戰(zhàn)爭從1980年打到1988年,并沒有妨礙1986年-1987年油價暴跌腰斬,且開始長達15年之久的石油熊市。需要認識到,地緣政治風險抬高油價的效果并非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成立,只有在市場供不應求、且政治動蕩破壞無法迅速彌補既有石油產能的情況下,地緣政治性風險才會抬高油價。當前世界石油市場特點是每日供過于求數百萬桶之多,且存在巨大閑置產能,政治動蕩中對立雙方也沒有意愿破壞石油產能,而是盡可能保護石油產能,盡可能多生產多銷售以增加自家收入,且近幾年世界市場油價居高不下很大程度上源于金融炒作和石油輸出國組織的壟斷抬價。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市場參與者爆炒的所謂“地緣政治性風險”非但不會減少產能,反而會促使石油產量的決策者競相增產,打破石油輸出國組織的壟斷,從而促使油價下行。
因而,無需擔憂地緣動蕩引發(fā)油價暴漲。盡管沙特老國王去世、新國王和王儲年邁,被視為潛在的政治風險,但即使不考慮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列強不會坐視沙特局勢失控,就算是沙特國內政治不安定因素爆發(fā),對某些油田的生產設施造成損害,但由于沙特擁有巨大閑置產能,占世界閑置產能80%之多,屆時只需要將閑置產能投入使用,就能馬上彌補受損設施維持石油產能。
沙特本年度財政預算收入很可能靠不住,預算支出卻是實打實的,福利、軍費兩大支出項目尤甚。今年的預算支出之所以膨脹,最主要原因是各類福利支出項目沒有壓縮,反而有所擴大;在油價下跌導致不少產油國相繼壓縮了本國各類福利預算之際,沙特此舉顯得格外異類。

近年來,在“阿拉伯之春”一度引發(fā)沙特國內政治不穩(wěn)定跡象之后,沙特政府更是對福利支出進行大手筆加碼。2011年,前不久去世的阿卜杜拉國王派發(fā)370億美元福利“紅包”,投入失業(yè)者救濟、住房與教育補貼領域,并承諾在2014年之前撥款4000億美元改善民生。沙特得以避過這一波中東政治風潮,這種巨額福利開支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推動沙特財政支出從2010年-2013年猛增52%,而達到2652億美元。
然而在石油行情轉折之后,這種巨額福利開支也難以及時大幅度削減以適應新的經濟形勢。相反,新國王薩爾曼和新王儲穆克林至少今年年內還需要進一步加碼福利“紅包”,以求換取臣民擁戴。有消息稱,最近新國王撥款29億美元用于給政府雇員發(fā)獎金,以及增加貧困居民救濟。
沙特軍費開支同樣剛性十足。2013年,沙特軍費開支高達670億美元,在全世界僅次于美、中、俄三國而名列第四。2014年中以來,“伊斯蘭國”武裝及其“哈里發(fā)帝國”異軍突起,兵鋒威逼沙特邊境,其頭目多次聲稱要進軍沙特,攻占麥加,逼得沙特不得不沿著沙特-伊拉克邊境開工建設上千公里長的防護墻作為防御工事。嚴峻的區(qū)域軍事形勢決定了沙特的軍費支出也將居高不下。

在這種情況下,預計今年沙特財政決算的赤字額比預算赤字只多不少。倘若全年平均油價停留在預算設定的基準價80美元/桶一半左右,且其財政石油收入將同比例縮小,財政支出不變,那么財政決算赤字將占支出總額的50%。但沙特政府多年來積累下來的家底十分雄厚,國際儲備資產高達7500億美元,為彌補赤字,政府必然要出手一部分國際儲備資產。
不僅沙特,該區(qū)域其他一些石油天然氣出口國也面臨同樣的壓力,同樣會選擇套現部分國際儲備資產以填補財政赤字缺口。而且,面臨現金流量不足、需靠套現資產彌補壓力的還不僅僅是海灣石油天然氣輸出國政府,也包括該區(qū)域一些富豪及其旗下企業(yè)。
未來幾年,沙特和該區(qū)域其他一些油氣出口國政府很可能繼續(xù)變賣部分國際儲備資產,以填補財政赤字。從歷史上看,發(fā)展中國家中的石油天然氣等燃料出口國,在牛市期間普遍養(yǎng)成揮霍性的財政支出模式,到了熊市期間則很難扭轉,以至于形成持續(xù)的巨額財政赤字,甚至是伴生經常項目收支逆差的“孿生赤字”。1985年-1992年,發(fā)展中國家整體中央財政赤字占GDP比重依次為4.9%、5.9%、6.2%、5.9%、5.0%、3.5%、3.8%、3.2%,盛產石油且在上世紀70年代油價暴漲期間暴發(fā)的中東國家(加上塞浦路斯和馬耳他)整體同一比例則高達10.5%、13.9%、13.3%、13.4%、9.8%、12.0%、13.2%和8.3%。在21世紀初的這一輪牛市期間,不少產油國尚且不乏財政赤字年份;到了熊市,市場參與者就更不能對他們的財政穩(wěn)定性和管理水平寄予過高期望。
具體到沙特等海灣石油輸出國,這些國家花樣繁多的高額福利支出在經濟上是高度無效率的,也是不可持續(xù)的,這早已是國際經濟界、學界和國際組織的共識。去年6月以來油價暴跌的嚴峻事實,更讓該區(qū)域許多政界高層人士也承認了這一點。阿曼國民經濟大臣馬基公開聲明“必須推進包括削減不必要的公共開支在內的全面改革”。俄羅斯的福利水平沒有達到海灣君主國的程度,但其2015年財政預算是基于油價60美元/桶制定的,普京稱俄羅斯經濟要適應油價40美元/桶的狀態(tài),也要削減部分社會福利支出。
在海灣石油輸出國政府與私人富豪變賣資產的操作中,倫敦等地物業(yè)資產將是可供選擇的合適對象。不僅如此,超過預期的高額財政赤字對任何一個國家的貨幣和股市都是重大利空,而沙特恰恰在去年年末宣布開放證券市場,這很有可能給沙特國內外投機者創(chuàng)造一個做空其貨幣和股市的盈利機會,其股市、匯市甚至可能成為大規(guī)模投機性國際貨幣攻擊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