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
禿瓢
小的時候羨慕一休,大了以后喜歡陳佩斯,不大不小時崇拜李連杰演的少林和尚,可以說從小到大都是仰望光頭,被光頭璀璨的光籠罩著。
小的時候剃過一回光頭,上初中時《少林寺》正熱播,看到和尚既會武功又有美女,半大小子們全都雙眼通紅,敏于行地偷了家里的菜金,準備上少林寺拜師,結果讓家長抓回來把屁股打得又紅又腫。癡迷地用買課本的錢連看了五六遍電影,走路都“呼哈嘿哈”地蹦著,結果屁股遭受了同樣的待遇。我當時很成熟,不屑于干小兒科的事兒。我要在形象上和偶像靠近,于是和同學相約去剃光頭。當腦袋在理發師的手中越來越亮時,同學早偷偷地跑了。結果,我回家后屁股被家長“重點關照”。第二天在老師的命令下摘下帽子時,全班哄堂大笑。老師都笑得講不下去課了。那時候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我的禿頭到哪都是目光追逐的焦點。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唯一一次當明星的感覺,讓我至今留戀難忘。
漸漸地就長大了,漸漸地就成了走路習慣性彎腰,見人習慣性行禮的小職員。因為怕被人當成刑滿釋放人員一直沒敢再剃光頭。也許是內心向往光頭的原因所以頭頂上的植被總是稀稀疏疏。小我幾歲的媳婦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頭發少了影響某些使用功能,還是為了看著順眼,從章光101到黑桃A……家庭收入很大一部分都在媳婦的指導下用在我“頂重要”的事上了。前幾天在放下粥碗出門散步,想到要再買瓶生發劑餐桌又要以咸菜為主要內容就怒向膽邊生,私自做主定了一件大事——“剃禿頭”。當斑駁的白發在理發師的剪刀下飄落的時候,我竟有了重拾青春的感覺。我自以為頂著青春的光澤回到家,可一拉開門,原本心情不錯的媳婦先是笑容僵在了臉上,然后吃驚的表情又被委屈替換了:“禿瓢,你竟剃了個禿瓢……”委屈先化成兩汪漸漸多起來的淚水,然后又化作一條條罪狀。從掙錢少到干活少到上個星期睡覺打呼嚕……多達六百余條罪狀讓我感到自己真的是罪孽深重。媳婦批評五個小時后又用集團內免費電話向她婆婆——我媽媽控訴,老太太又附和了五十余分鐘,最后我就“被和尚”了。媳婦鄭重宣布:“在頭發長出來之前,別想我理你。”
情況在第二天晚上就有了變化。
第二天雖然還面無表情生著氣的媳婦晚上竟做了幾個好菜又買了斤散白酒。戰戰兢兢在飯桌前坐了半個小時,我才搞明白,原來媳婦不知道在哪聽說我的單位要提一個科長。我在這個單位已經干了十多年了,在媳婦的教育下每天早到打水掃地,晚走檢查電源兼鎖門。測評推薦票年年第一,可就是沒當上挺著肚子指揮別人干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小領導。媳婦先是痛說革命家史,然后是展望穿金戴銀頓頓山珍海味的美好時光。然后是溫柔如水……
戴著媳婦新買的假發去上班的我,竟有幾分新婚時的意氣風發。媳婦不愧是家里的領導,單位真要提個科長,當天上級就來送干部了,被提拔的是兩年前在這兒上過班后又下海經商的小劉,后來有人說小劉最近成了某位領導保姆的小姨子的弟弟,有人說小劉做生意發了財,有人說小劉有特殊才能被領導發現了,各執一詞難辨真偽。有一點是我親眼所見,那天坐在主席臺上的小劉剛剃了個光頭。在燈光照射下,劉領導的禿頭——光彩奪目。
酒局兒
劉老三在辦公室琢磨著請客的事兒,去年劉老三從辦公室主任提拔成副局長,雖然級別上去了但經濟收入急劇下降。從彎著腰端茶倒水開車門的局長跟班兒到可以挺著肚子唱高調的小領導,引來了許多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可是老三非常不習慣而且常常懷念過去的日子,因為劉老三沒錢了。升官了但是離開了公款消費的圈子。
老三過去的酒場多,或者說陪著領導參加的酒場多。國人愿意聚堆。喜歡文字的人組織文明詩友會,在一起神神經經地聊文學;被閑得難受或者閑得難受的人組成釣魚協會,閑坐和嘮嗑打發時間。而那些個不是需要點特長就是需要點狠勁的聚會,不夠普及,最多的聚堆方式還得說是酒場兒。窮朋友們弄點花生豆咸菜就酒,富哥們兒擺上大魚大肉。在酒場中上檔次,頻率高的無疑是公款接待。不花自己的錢不心疼啊,而且打著工作的名義豐富自己的人脈。
老三打電話訂了一個位置偏僻的飯店,又讓朋友弄了幾條野生魚。選偏僻的飯店是因為有領導參加需要“清靜”,自帶魚加工,一是可以提高菜品二是省錢。煙酒老三家里多著吶,老三當辦公室主任時逢年過節領導送禮都是老三經手辦的。其它單位回領導的禮往往也帶著老三一份。老三曾經是能花公款的人啊,能花公款的人可不簡單,大致范圍是單位中能定事的主要領導。
如今的老三不愿意干這有名無實的小領導,再給領導開幾年車門兒,老三就可以在大城市買樓了。但領導已經高升到更大的單位,花更多的公款。領導走之前給老三牽線,老三讓家里的存折大大縮水了才走上現在的崗位。見過世面后的老三現在是有志向的人,利用領導人脈的余溫,老三頻繁張羅各種酒場兒。
下班后老三坐車去飯店,在車上老三睡著了并做了一個鼓舞人心的夢。夢中反腐的風頭終于過去了,經過努力后老三也成了能簽字的主要領導。夢中的他正意氣風發地和追隨者們一起高質高效地彌補著損失。睡著了的老三,頭垂在胸前,口水從嘴角一縷一縷盤旋而下。這時的老三感到分外的幸福和充實。
中年得志
張三郎這陣子心情忽冷忽熱,像是貪污犯剛下手、少婦初偷情一樣,既興奮到手的金錢和快感,又因可能出現的惡果而恐懼。原因是張三郎眉心處長了個東西,像是粉刺或者痣或者其它,不痛也不癢地在印堂處一趴,就進入冬眠狀態了。
三郎剛過不惑之年卻已在鄉鎮工作十多年了,從市區到鄉鎮當小領導時意氣風發,有些初上舞臺不會長久的雄心壯志。隨后的十幾年間風光過,沮喪過,在染缸里幾進幾出,現今已成了一匹負重長行的驢子,雖然還挪得動步,但已疲憊不堪了。就在這平淡之中張三郎額頭上長東西了。在官場上混跡,有幾種“牛”起來的方式:一是掉點肉吃點苦讓自己成為先進典型;二是到領導辦公室或家里和領導溝通,讓領導發現自己是先進典型;三是熬得久了天上掉下個熱餡餅砸著自己了。朋友和同事都說三郎要有好事了。鎮子不大,市也不大,貌似三郎各方面條件也具備了。有關三郎的各種傳言像吃了激素的豬長得飛快,有說到其他鎮主政,有說回市里民政局、殘聯什么的,還有人說要去市委辦當副主任然后又會什么什么的。一時間請三郎吃飯的人多了起來。現在不都講究個提前量么,到時候再見面至少會多幾分笑臉。傳言越傳越多越傳越像真事。在常委會召開之前書記鎮長都請了三郎,說是提前祝賀。一段時間三郎臉都笑僵了。應付的笑、開心的笑、喝多了張狂的笑。原來笑多了也不好受。開始三郎不太相信不上香就下雨的事,但說的人多了三郎自己都信了幾分,回家偷著照了幾回鏡子,三郎感覺印堂上的“痣”像是在發光、發熱,一時間很有幾分人逢喜事的輕飄飄的感覺。
沒過多長時間常委會開了,全市兩千多干部動了一百多,大多如民間預料。也有出人意料提拔騎上黑馬或木馬的,如木馬三郎。沸沸揚揚后三郎感到了幾分尷尬,有的人見到三郎或遠遠地繞道,或低頭裝作沒看見,因為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官場大家都知道,坐上這趟車就可能一路順暢,下一趟車不知什么時候才來。而且對照三郎的歲數,很可能在原崗位干到退休了。大家開始都以為三郎是天鵝蛋,可孵出來才知道是只鴨子,還跛了一條腿。漸漸地張三郎覺得事情要不對頭了,印堂上的“痣”長出來的時候三郎以為是粉刺。對粉刺三郎一向是先擠之而后快,痛快地擠疙瘩是中年后為數不多的,能毫不猶豫地去做的事了。擠的時候挺費勁,三郎有過經驗,擠早了的粉刺擠破它,過一夜后粉刺就被催熟了。印堂上的痣明顯不是粉刺,沒有被催熟。但也不像是痣,因為擠破的地方總是不好,三郎喝多酒后把它薅下來兩回,可過兩天又恢復原狀,比黃豆粒略大一點,很是頑固。薅了還長有點像報紙上說的“太歲”,額頭上長了個太歲可挺有意思。再上網一查,竟有幾分尖銳濕疣的樣子。再一查壞事了,真真切切一個惡性腫瘤的癥狀。官沒升上去無所謂,沒娶過二奶也沒什么了不起,可小命要玩完了可是個嚴重問題。不說半片豬肉沒吃完,孩子還小父母剛老,而且媳婦還年輕,人在時還拌嘴打架的,人不在了肯定會“隨人去了”。
三郎開始了白天發呆睡覺失眠的“開心之旅”。三郎最不愿意的事之一就是去醫院。現在的醫生,醫術高不高暫且不說,各種檢查要全,哪個藥提成高開哪個藥,全不管什么療效,不管對不對癥狀。但不愿意也得去了。十多天的時間三郎已經折騰得瘦了七八斤了。在媳婦的陪同下到了醫院找了個認識的醫生,本想仔細檢查一回,哪知醫生斜著眼睛瞄了張三額頭一眼:“水瘊子,你長了個水瘊子。”征求了張三郎意見后醫生用鑷子一薅,那東西就下崗了,不愧是雁過拔毛的醫生,兩秒鐘就解決了三郎的心事。幾天后額頭的創口長平了,調干部風波也漸漸平息了。日子仍舊不好不壞,像貪污者做了筆完美的假賬或偷情的對象遠走他鄉,一切看似已風平浪靜。只是三郎再照鏡子時都會有意無意注意一下眉心,看那兒有沒有什么變化。該有什么變化呢?三郎想也許該再長個瘊子什么的吧,因為文人說盡管人生疲憊也總應該殘存幾分希望。讓人蛋疼的文人。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