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炊煙的城市（選章）

靈焚

失約者

當我只能以等待的方式表達失望。

或者以躺在床上，走在路上，以勞作，以發呆……

我只能說，任何一種方式都不能表達一個等待的人深淵般的失望。

我們是有約的，你將經過我的人生，讓我在命運的路口等著。

可你的失約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從天涯到天涯，你把肉體揮霍得已經不再歸來，直至告訴我，其實你還沒有出生。

我們可以用來回憶的時間只能充滿想象。

關于你的存在，只留下這大面積的夜色，讓那個等待的人畢生一無所獲。

我如果能夠明白，我終究不能等來什么。

我總是不能明白，我究竟在等待什么。

一次又一次，等待著黃昏降臨，期許中的炊煙卻始終沒有升起。什么遠山如黛，遍地斜陽；什么驀然回首，燈火闌珊……一幅掛在墻上的畫，兩句遠到宋代的詞。

今夜還是昨晚的重復，我在喃喃白語中入夢。

對于等待中的人，除了夢，還有什么能夠攜帶愿望私奔？

此時，失約者正在走來，正在穿過一座又一座空空的城市。

我終于站在一面鏡子前了。

天啦！原來我就是那個失約者。

想從夢中逃出來的人

已經氣喘吁吁了，還是無法逃脫，那群追趕的陰影從來沒有放過他。

繼續翻跟斗的力氣已經沒有了，跑步的腳也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癱倒在原地，抱著一塊石頭正在下沉，他無力自拔。但他絕對不想說，饒了我吧！

其實，就等他這一句話了。當他說出這句話就會得到寬恕，這是他所知道的真相。

可是他除了這句話已經一無所有了。

他越過千山萬水，越過財產、名聲、地位，還有那些肉體，也遇見過靈魂，但用完一個輪回卻再回到那個輪回，來到這個世界他只想逃脫寬恕。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還需要寬恕嗎？！他終于憤怒了，喊出聲來。

夢醒了。但他，卻茫然若失。他的憤怒失去了壓迫的對象，發泄的對象，傾聽的對象。

一個從噩夢中逃脫的人，此時卻想著如何再回到那個夢里。

其實，他需要寬恕，想用憤怒去贏得寬恕。

他，終究還是不愿從夢中逃出來。

越界

我在越界處不準備越界

我在不能越界處練習越界

我在越界與不越界之間努力學習如何越界

我說服自己越界但無法越界

越界與不越界始終左右著我必須面對越界

世界在心中越界，我在世界里越界

越界是一種選擇，不越界也是一種不選擇

我在選擇與被選擇中尋求選擇

我是不該越界的夜色，我是夜色中應該越界的黎明

越界是草寇，不越界是君王，我是君王與草寇之間的臣子

無論哪一方都在統治我。我是被安排的世界，是關系的一部分，是命運的囚徒，是意志的仆人

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一種越界

我告別這個世界也是越界

我是不該越界的一種越界

我是該越界中始終堅持的不越界

我尚未出生，我已經死去，我是不存在的存在

如果這樣該多好

和解

把一路燈火給你，都給你吧！我回到過去，用足夠的時間翻找回憶。

這么多年了，都說不該原諒你。但，我還是原諒了你。

其實，我也沒有權利原諒任何人。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我最多只能空泛地說：讓我原諒這個世界吧！

原諒了世界，與這個世界和解。

包括這一路的燈火，擦肩而過的人群，包括我自己。我們，都應該獲得和解。

所以，我們不該如此對抗夜晚。

你說正在酒吧里，正如我每天在陋室里安放自己。你總是用酒精對抗夜色。萬家燈火下，夜色就是那把傘，你舉著穿過人群。

你不能如此對抗生存，不能成為對抗的囚徒。我也是。

想這樣告誡你：意志的囚徒哦！我們不能等待死亡解放自己。今夜與今生，我們不說放縱，不說倫理，不說自己之外的他者……

我們都把今夜留給自己揮霍。你選擇酒吧，我選擇陋室。但這樣并不是為了對抗什么。

即使給你的夜晚只有一半是沖動，還有一半卻仍然感傷。

即使在你的聲音和燈光之間，夾住了一道夜色，讓我進退兩難……

這是真的嗎？

1

霧霾，你是真的嗎？

風聲還在更遠的北方，而雨腳已踏著候鳥的翅膀南遷了。那么，誰來擦洗這些大氣的軀體？

一夜之間，怎么這秋天都站到了植物們的肩上，黃葉與沿街的窗口一起，叫喊著那遠在霧霾上面，遲遲不肯露面的湛藍呢？

如果秋天還可以偶爾遇到湛藍，如果車牌搖號中簽率還在下降，如果大家仍然不愿離開繁華，都城房價還繼續攀升……

那么霧霾，你是真的嗎？

2

喜歡，你是真的嗎？

滿屋子凌亂的玩具，還有幾盒堆在墻角，尚未開封。你又看上了鄰家孩子手上的布熊。

三個月前剛買的手機，又一代的新款馬上上市了，據說升級版功能更齊全，造型更時尚，顏色更養眼。

掛衣櫥已經塞滿了，今天在網上又淘到了一件喜歡的衣服。因為最近胖了。因為最近瘦了。因為最近應酬多了。因為最近自己老了……

理由總是能找到的。可那些還沒有穿過的“舊衣裳”呢？

所以，你總說：咋辦呀？你說這煩惱是真的嗎？

喜歡，你是真的嗎？

3

愛情，你是真的嗎？

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你曾在鏡子前反復確認過出門時的著裝？為了對方的一次回眸，足足發呆一整個下午，只看著窗外，只想著不知是哪里的遠方。

多少回，為了等待一條短信輾轉難眠，為了夢寐以求的那一句話，淚流滿面……

淚流滿面呀！這場面曾經多么打動過你，感動過人呢？

可這樣的淚流滿面之后，柔情似水之后，手機里的一些信息還需要保持加密狀態，一些日子的記憶仍然不愿意刪除……

防著，因為什么？留著，為了什么？

那句話說過千遍萬遍了，平日還在繼續說著。反復確認過了，還不放心，還要確認，愛，就這樣怕丟了一樣。

那么，愛情，你是真的嗎？

4

然而一一

這個秋天，大家經常戴著口罩去上班是真的。

孩子經常抱著玩具睡覺是真的。

女人購物時的快感是真的。

晚上睡覺需要有人陪著是真的，生病時要有人端茶送水是真的。

父親年輕時寫給母親的那些情書還留著是真的。妻子織的那件毛衣丈夫一直穿在身上是真的。平日里的吵吵鬧鬧磕磕碰碰是真的……

這樣慢慢變老是真的。

墻上掛著兩張遺像，神龕上供著一對香火正在冒煙……

這些都是真的。

5

那么，有怨言也有懺悔是真的嗎？

曾經的夢寐以求是真的嗎？

忠貞不渝、相濡以沫是真的嗎？

6

一切都是虛構，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