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斌
(湖北文理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試談《玉卿嫂》的文化內涵
熊文斌
(湖北文理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玉卿嫂》是白先勇先生的早期代表作。該小說展示了女主人公玉卿嫂辛苦經營愛情烏托邦卻最終破滅的艱難歷程。文本寄寓了作者對人生終極價值的探索,表達了作者對愛情的文化反思。
白先勇 《玉卿嫂》 文化內涵也把愛情神圣化、專制化地封閉了。就這一點,她對傳統的人際倫理表示了認同:人對人的關系從總體上說是不平等的,是專制壓迫及單向的。玉卿嫂深受其熏染,也試圖單向地愛慶生,盡力把慶生禁錮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籠子里。她不讓慶生出門做工,不讓慶生看戲,她“一徑想狠狠的管住慶生,好像恨不得拿條繩子把他拴在她褲腰帶上,一舉一動,她總要牢牢的盯著”[1]。愛情是排他的,但是也需要平等,需要互相尊重,更重要的是,愛情不能排斥生活,生活的豐富是愛情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背景和依托。失去生活,愛情必將蒼白以至凋謝。
慶生對玉卿嫂是畏懼的,“恐怕玉姐不喜歡呢”,在玉卿嫂辛苦經營的愛情之網中慶生難以呼吸。禁錮和畏懼至深必然導致逃離,慶生意料之中地在逃離這個兩人世界。慶生的逃離也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初,“慶生側過臉去咳了幾聲躲開她的目光”。這時的慶生對玉卿嫂的畏懼仍是強烈的。他不僅躲著玉卿嫂的目光,嘴唇也在發抖。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慶生努力掙脫畏懼,有了與玉卿嫂第一次激烈的針鋒相對的沖突。那是在元宵節的晚上,慶生想去看十字街那邊的提燈會,但是玉卿嫂不讓他出去。然而,“玉卿嫂喘吁吁的還沒有說完,慶生用力一掙,玉卿嫂打了一個踉蹌,退回兩步”,“慶生趕忙頭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從此,慶生開始了明顯的對抗與逃離。玉卿嫂從未反思過自己的態度和生活,她竭盡一切地挽留慶生:“你不能這樣對我啊,我只有你這么一個人了,你要是這樣,我還有什么意思呢?”可以看出,玉卿嫂從沒想過另一種人生,她無法想象失去慶生的生活。在她心中,慶生是她的一切,也是她的唯一:“不、不—不要這樣—慶生,不要離開我,我什么都肯答應你—我為你累一輩子都愿意,慶弟,你耐點煩再等幾年,我攢了錢,我們一塊兒離開這里,玉姐一生一世都守著你,照顧你,服侍你,疼你,玉姐替你買一棟好房子—這間房子太壞了你不喜歡—玉姐天天陪著你,只要你肯要我,慶弟,我為你死了都肯閉眼睛的,要是你不要我,慶弟!”可見,玉卿嫂對慶生不只是愛,更多的是一種歸屬和感情的需要。相比愛情,這種感情更像親情。然而玉卿嫂沒有明確的自我意識,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固守這份感情。面對玉卿嫂的深情表白,慶生把自己
在白先勇創作的文學世界中,對其女性形象的分析無疑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話題。從創作開始,白先勇就表現出對于女性形象的獨特關注。無論作者對這些女性形象是持批判、同情、惋惜還是遺憾的態度,在她們身上,都寄寓了作者深沉的文化思考,表達了作者對人性弱點、對現實人生的理解和探索。
在這些形象中,有這樣一類女性占了相當比重,即她們追求幸福的愛情,把美滿的愛情婚姻當做生命的最高價值或唯一價值。但往往通過她們最終或毀滅或沉淪的命運表達作者對于環境的道德批判,以及對于愛情的文化批判。
白先勇先生的早期代表作《玉卿嫂》就集中體現了作者的這一創作意向。該小說寫的是一個漂亮、勤勞、能干的寡婦玉卿嫂的悲劇故事,30多歲的她癡戀一個比她小10多歲的瘦弱多病的青年慶生。為了建立一個幸福的愛情烏托邦,她出去給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做保姆。在那種只有小孩子的天真的愛護的家庭里,她有分寸地避開了其他傭人的騷擾,巧妙地拒絕了主人親戚的求婚,維護了自己的獨立和尊嚴。雖然玉卿嫂百般地照顧慶生,把他緊緊地守住,禁止他與外界的可能開放式的交往。但是因為小主人的加入,慶生走出了小屋之后,就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年輕美貌的戲子。玉卿嫂在無能阻止慶生的叛離后,終于選擇了殺死愛人然后自殺的毀滅之路。
在玉卿嫂的性格特點中,有著很強的主觀能動性。她敢愛,沖破傳統的倫理束縛,執著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她敢做,利用各種可能條件,努力地營造愛情的烏托邦;她有激情,一種刻骨銘心、可生可死、狂熱慘烈的激情。但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性形象卻最終毀滅了,她的悲劇命運根源何在呢?細讀文本,我們可以知道玉卿嫂把慶生、把愛情作為人生的唯一價值。顯然,文本主要是從玉卿嫂的悲劇性格寫她的悲劇命運的。玉卿嫂把愛情當做生命的一切,她的人生觀、價值觀決定了她沒有辦法在一個無愛的環境中平靜地生活。愛情的失落必然帶來她心靈的沉淪、人生支柱的崩潰。這為她的毀滅構成了一個最危險的價值體系。
很遺憾的是,她的愛情觀也決定了她無法真正達到一種平等的可欲的愛情世界。玉卿嫂在把愛情純真化的同時,的想法和盤托出:“玉姐,你聽著,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疼我的話,你就不要來管我,你要管我我就想避開你,避得遠遠的,我才二十來歲呢,還有好長的半輩子,你讓我舒舒服服的過一過,好不好,玉姐,我求求你,不要再來抓死我了,我受不了,你放了我吧,玉姐,我實在不能給你什么了啊。”[2]很明顯,慶生無法承受玉卿嫂的付出,無法承受她不顧一切的深情。我們甚至不能指責慶生是一種背叛。因為他們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對慶生而言,玉卿嫂或許更像親人,而不是愛人。
就這樣文本展示了玉卿嫂不可避免的愛情悲劇。
可以有多種假設,假設她愛慕富貴,她必定可以嫁給滿叔,衣食無憂;假設她勇敢地面對失去愛人的痛苦,或許她可以遭遇另一段婚姻;假設她認識到其他感情的重要,她也一定能從容容少爺母子那感受到親情一般的溫暖,收獲人生的意義感。任一種假設成立,她都會勇敢地生活。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失戀常常給人帶來深沉的痛苦。但是現實中,人們常常會想方設法走出痛苦,重獲新生。然而,玉卿嫂卻不可能走出這種痛苦。因為她太害怕孤獨。因為害怕,所以千方百計地想留住慶生,禁錮慶生。作者對玉卿嫂的孤獨感感同身受,這與他個人的生活經歷息息相關。七八歲的白先勇得了當時人們談之色變的肺病,得病以前,白先勇“受父母寵愛,在家中橫行霸道”,得病以后,他被“拘禁在花園山坡上一幢小房子里”,他立刻變得“十分郁郁不得志起來”,產生了一種“被人摒棄,為世所遺”的悲憤感,“性格也因此而變得內向”,敏感,這一定也成了白先勇創作中遙遠的重要記憶。大多心理學派的理論和實踐均已證明如下觀點:“兒童的心理構成對他以后的成長將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幼時的心理印痕和情感記憶在相當程度上作為一個人心理世界和情感世界”的根源,往往會導致并且形成這個人看待世界和 “認識人生的一個基本定勢和態度。”[3]玉卿嫂的孤獨感刻畫得如此細膩、逼真,其中有著作者自己的生活經驗。
白先勇筆下的玉卿嫂之所以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其根源在于,雖然處在人與社會環境(包含道德環境與文化環境),人與自我的矛盾沖突中,但是她始終頑強追求某種生命的意義,或者說尋求某種對于人生的終極關懷。無論這種關懷所指向的精神家園是否具有現實性和可能性,但毫無疑問,玉卿嫂對生命是執著并且傾注了激情的。
更重要的是,作品也對代表個性解放的愛情觀作出了質疑:愛情是否人生的真意?人們是否可以通過愛情獲得人生的幸福,怎樣的愛情才是正確的呢?
事實上,早在白先勇的處女作《金大奶奶》中,作者也從傳統文化與價值觀念的角度來寫愛情的悲劇。與玉卿嫂的專橫和獨占不同,金大奶奶的性格代表了另一個極端:順從與奴性。如果說玉卿嫂是在努力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愛情烏托邦,而金大奶奶則是靠忍讓去幻想一個婚姻的烏托邦。一個事實上并不存在愛情的“大奶奶”的身份。她的言行明顯刻上了“奴性”的烙印,這也使她最終走上了自盡的絕路。
至于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作者同樣寫了一個想愛而不準愛的悲劇女性:作為舞女的金大班,根本就沒有選擇愛情、選擇幸福的機會,她所追求的愛情是她永遠不能達到的。
不難發現,這樣一種追求愛情以為人生支柱卻不可得而導致的悲劇在白先勇的小說中曾反復出現過。作者正是通過這種愛情悲劇的母題表達了他對于現代社會的深入反思。
[1][2]白先勇.白先勇自選集.花城出版社,1996:31,49.
[3]劉俊.悲憫情懷——白先勇評傳.白先勇文集(第六卷).花城出版社,20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