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袁立明
有煤炭分布的地方,就會有自燃發生的危險存在。因此,世界各地的煤田都面臨著煤層自燃這一天敵,雖然人們在想方設法撲滅這種火災,但地火“比毒蛇更光滑,比幽靈更莫測,它想去哪兒,凡人是攔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煤田地火,有時候呈現點狀火源,有時候卻是“火燒連營”,成片出現,給煤礦的安全生產造成了極大困擾。
有學術研究稱,中國北方煤火每年吞噬2000萬噸的煤量,是德國年總煤產量的三分之二。中國工業增長70%所需能源依賴于煤炭,但是20世紀60年代發生在內蒙古烏海縣烏達煤田的地下煤火至今困擾著中國,被列為全球五大持續生態災難。
內蒙古烏海縣烏達煤田,位于烏海市西北部,為神華集團內蒙古烏達礦業有限責任公司(簡稱烏達礦業公司)的生產煤田。五十多年前自燃起火,上世紀80年代開始呈迅速蔓延之勢。現有26片火區,約307.6萬平方米。透過大小不等的火口和地面裂縫,可見地下火海一片,猶如煉鋼高爐內的近于白熱化的火紅。
長期地下燃燒形成的空洞隨時存在塌陷的危險,3~5米深的大坑隨處可見,方圓數十公里草木難生。3000萬噸優質煤已經燃盡,空氣中散發著濃烈的硫磺味。煤田火區已嚴格限制人員進入。
1985 年前這里每年燃燒30萬噸,如今每年消耗著100萬噸的儲量,且伴生著嚴重的深度污染。據當地人員介紹,上世紀90年代原計劃投入50到60萬元,通過開挖隔離帶治理火患,但由于種種原因并未積極有效地全力以赴,已有4座煤礦在觀望中被焚毀,十分珍貴的優質焦煤儲量達3億多噸的駱駝山礦區危在旦夕。
煤火燃燒所形成的裂隙、塌陷以及地下燒空區對煤炭資源開采構成了極大威脅;此外,燃燒所釋放出的有毒有害氣體嚴重污染了大氣環境,釋放出的CO2與CH4等溫室氣體無疑對全球氣候變化有著重要的貢獻。
煤火嚴重危及人類健康,造成呼吸系統疾病、皮膚癌、心臟病和一系列相關病癥。煤火燃燒向空氣中釋放的有害化學物質長期積聚,汞、硒、硫化物等深度污染當地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和水源。研究表明,中國自燃煤火每年燒掉2億噸煤,相當于美國全部能源消費的20%。
煤火是怎么蔓延開的?作為內蒙古煤炭廳的前總工程師的煤炭專家潘緝堯,基本走遍了內蒙古的煤礦,“年輕的時候,我就曾了解烏達煤田的火情。當時在五虎山煤礦,從井桶上面往下看就能看見明火,附近的地表燙腳板,彌漫的氣體嗆鼻子。”
內蒙古煤炭資源賦存條件差異很大。就在烏達煤田的產業工人冒火采煤的時候,準格爾旗的農民發現了大山深處的黑色煤塊。老鄉們不了解“賦存淺、露頭多、易自燃”的道理,只知挑煤回家,日子就過得不錯。不曾想,鄂爾多斯黃天棉圖地區的露頭煤屬長焰煤,常溫下氧化急劇加快,再加上越挖外露越多,資源變成了處處濃煙。

國家煤監局186名安全生產專家之一、太原理工大學鄔劍明教授,受聘請前來內蒙古指導滅火。他認為內蒙古煤田火災有各種客觀原因,但也不能忽視人為因素。一是管理不力,突出表現就是幾年前小煤窯的亂采濫挖。
這種“老鼠打洞式”的開采,技術水平低,作業不規范,采空區不進行密閉,助長了煤火的蔓延。二是認識不足。關井壓小之后,一些地區只要經濟指標,忽視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指標,對火區治理認識不足,重視不夠,更有甚者以滅火為名盜采。三是手續繁雜。煤田滅火方案需層層報批,時間長。
烏達煤田“煤火造成的危害在逐年增加”,中國國際工程咨詢公司組織的專家如此警告。據專家介紹,煤層自燃既有內因,又有外因。內因與煤的變質程度以及煤的其他物理化學性質有關;外因則與影響煤層自燃的氣候、地貌以及人類活動等外部條件有關。
那么,人為因素究竟有哪些呢?北京國土資源遙感公司指出,人為失火是烏達煤田火區形成的主要外部原因。“其中,小煤窯的開采影響最為嚴重。”對此,一些烏達煤田的礦工頗有怨言:“那些私人小煤窯東挖西挖,浪費現象很嚴重。另外,一些私人小煤窯開采完了以后,井口也不封閉,時間一長,井下的煤就和空氣、雨水接觸燃燒起來,害得我們這些國有大礦也不好再去采煤了。”
事實上,私人小煤窯與當地國有大煤礦的矛盾由來已久。“20世紀70年代后,烏達煤田內集體、個人小煤窯盲目上馬,野蠻開采,毫不顧及國有大煤礦的利益。到了90年代,小煤窯先后發展到近300個。到2002年,有文字記載的小煤窯有220個。”

小煤窯的亂挖濫采,不僅僅擾亂了當地正常的煤炭市場,其造成的“火患”對烏達煤田國有大煤礦的影響幾乎是致命的。“烏達煤田火區形成的主要原因是地下煤層自燃,而小煤窯的不規范開采是引發煤層自燃的主要外部條件。當煤火在井下自燃發展時,窯主不是采取有效的滅火措施將煤火熄滅,而是放棄小煤窯,任其燃燒。”內蒙古自治區煤炭研究所一位專家指出,煤田內小煤窯廢棄巷道的大量存在,為地下煤層自燃提供了充分的供氧環境,于是,煤火在地下蔓延并形成了眾多燃燒中心,最終沿著采煤巷道進一步擴展蔓延形成燃燒帶。
據烏達礦業公司有關工作人員介紹,自1961年蘇海圖井田發生煤層自燃至今,小煤窯自燃事件時有發生。僅2001年9月、10月和11月,五虎山井田的15號火區,先后有3個小煤窯井下發生自燃。“就在不久前,在五虎山井田一處著火點又出現了范圍擴大的跡象。”
煤火造成的危害,首先就是造成直接損失煤炭資源。此外,逐步蔓延的煤火還嚴重威脅著國有大礦井的安全生產。據悉,蘇海圖煤礦運輸大巷處于1號火區的威脅之中,如果地表火繼續向下發展,整個蘇海圖煤礦將因運輸大巷被大火切斷而完全停止生產。
那么,對于造成諸多危害的小煤窯,究竟該由誰管呢?對此,一位知情人士介紹說,小煤窯的管理比較混亂,煤交公司管理過,烏達礦業公司也管理過,后來又歸地方政府管。
煤礦自燃是數十年來的行業冷門問題,隨著煤炭價格暴漲,被大火多年吞噬的地下煤層不再被漠視。煤田滅火被重視。

為了保護好寶貴的煤炭資源,改善烏達地區的環境質量,烏達煤田滅火工程項目于2001年申請立項,國家發改委于2006年1月6日正式批準立項,2008年4月批準滅火用水變更方案。項目總投資16260萬元,其中國家安排專項資金6985萬元,神華集團出資9275萬元,到2010年6月累計完成滅火投資7658.12萬元。這次滅火工程主要為烏達蘇海圖井田1號、2號火區和五虎山礦井田10號火區,施工期4年,滅火效果監測期為一年。
調查發現,2006年至2008年進行的“滅火工程”,不過,滅火工程開展中,存在監管問題和管理的相對滯后,而“以采養滅”的滅火體制,滋生出逐利鏈條。一些“滅火工程”真假莫辨,一些企業借“滅火”掠奪煤炭資源。非但未能滅火反而加重了火災治理難度,并釀成了巨大環境和生態災難。而環境和生態災難的善后責任,目前尚無人承擔。
如果說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涌現的數百個小煤窯進行的大規模開采,嚴重破壞了煤田地質結構而造成煤田地表淺部多煤層燃燒,是給烏達煤田火災火上澆油的話,那么自2006年開始運作的烏達煤田滅火工程,卻因當時的烏達礦業公司決策失當,承攬這項工程的公司將煤田劃塊轉包,承包此項工程的100多個煤老板以剝地皮的方式瘋狂挖煤“滅火”,致使烏達煤田火災釀成慘不忍睹的生態災難。
神華烏海能源公司一位知情人介紹,有的煤老板為了能以滅火名義挖煤,甚至自己澆汽油把煤點燃一部分。煤田滅火用“以采養滅”的方式,其實主要是解決了資金的問題。自治區和地方政府投入的資金,主要用于火區勘察,滅火工程規劃設計。具體施工所需大量資金,政府并不投入,而是讓滅火者“先滅火,后采煤”,也就是剝挖著火煤后,采掘下層煤炭,以賺取利潤。
烏海市環保局一名負責人坦承,正是這種滅火體制,客觀上造成了滅火者的逐利沖動。一些工程打著滅火旗號,真正目的是露天采煤。但他介紹,在鄂爾多斯,滅火工程中挖出的煤被稱作滅火工程煤,當地政府對這種煤銷售有種種優惠政策。這也刺激煤老板們擴大自己的“滅火”范圍。甚至有的在前期勘察報告上弄虛作假,擴大火區范圍。
烏海市海南區環保局副局長王劍介紹,對于企業來說,露天挖煤相比井工挖掘成本更低,效益更高。但辦下一個合法露天采煤手續,需要40多個支持性文件,拿到安全生產,煤炭生產,采礦許可等6證,“難度非常大”。但要申請滅火工程,只需要做一個火區勘察報告后,自治區煤炭廳批準即可。
中國礦業大學通風與防滅火研究所所長王德明介紹,煤田滅火選擇合適的滅火方法很重要。他說他們研制了很多不錯的新技術,找到許多地方政府推廣,但“渠道不暢通”。“他們更感興趣的是怎么向上面要到錢。”
神華烏海能源滅火處工程師趙鐵雄認為,煤田(煤礦)滅火本質上是一種公益事業,不應成為追逐暴利的對象。不過現實是,“滅火工程”帶來豐厚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