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觀的詩

陳魚觀

春日有寄

見字如面，春風無恙！

今日大雪初晴，琉璃一如故人世界，

此刻只是，別處足音尚在

彷徨，亦無流水可藉，

種種昨日均非你我所能，

更非離開所愿……

有紅豆一枚恍惚撲閃燈前

刺探心事。還休欲說，緣由其中一一

猶高峰浮云，攀附懸崖之藤？或墜入谷底亂石，

茫然不知所從……

恁多情大地，亙古于初衷！

睜大左眼但請，放肆

尋覓，黃昏邂逅；不妨右眼瞇起，

悄然收藏卿卿。無聊鎮日，堪煮雪、烹茶，

淺斟低唱。

穹頂之下

我所得到的，都己揮霍怠盡，

而你寫下悲憫、恐懼、憂傷的欠條一一

還要讓我去償還一筆

高額的利息。我想今生已是債臺高筑。

穹頂之下，你我雖不是親人和朋友，

但卻要休戚與共！

這些年，我們除了享用

從煤到電，從油到火的恩寵，

就是絞盡腦汁地尋找著更多的煤和油，

于是世界都黑了下來，

眼睛里塞滿了它們的顏色。

我所失去的都是無法再得到的，

譬如空氣、陽光、水……

這些熟悉的詞語如此遙遠，

像是一個無可救藥的重度肥胖癥患者。

桃花祭

清明之際，正是桃花飄零之時

當紅色的雨落了一地

我才想起是否該唆使桃樹哭出些聲音來

第一聲哭泣送給山神，我需要他的幫助

找到遺失的露水，一滴一滴…一

石頭千瘡百孔，蝕穿的日子不再儲存憐憫

第二聲哭泣獻給父親，墳墓里的～捧骨灰

注定不能還原他的人形

那一年，思念滋味埋進泥土

第三聲哭泣留給自己，眼睛爬上高峰

看不透她的內心，年輪被一枚堅果收藏

更深處，腥味兒從舌根底下泛動

剩下的都寄給桃花，桃花啊桃花

年少時與你爭艷，到現在還是用那一雙眼睛

為你寫下殷切的碑文

遇見沙

在路上，隨手抓起一把沙

拋向空中，任它們灑進頭發。眼睛。衣領……

我愿意將這一切看作天降的恩寵

以拯救末日的恐慌

也許沙子不這樣想（它會把自己看作

凝固的浪花，其實周圍的人們也這樣認為）

我數不清沙的數量，從始至今

不知有多少絕望于人類

絕望于秋天的殘骸，絕望于紅色衣裳

我的絕望受制于沙，我會把浪花看作漂泊的沙

而我是一艘船，路是河流

當我每一次駛過，不為掙脫岸的束縛

只求聽到水的微漾

黃昏路上

一陣雨后，兩瓶啤酒的重量從身體中

不斷浮起，街道晃晃蕩蕩，

狗失去了主人的依仗，青草顧自青下去。

霓虹燈與城市的玩笑格格不入，腋下狐臭蠢蠢欲動，

空氣濕度足以豢養一條百足蟲。

石頭堅硬的生活，垂柳依依，

屋檐比眉毛還低，春風掀不開窗簾。

草垛里的螢火點點，隱隱約約……

似乎有鬼魅在那里騷動，宋體字的架構茫然傾斜，

石板巷黑得肆無忌憚，

油紙傘撐不起天空。月光像一個長舌婦，

女人擅長詛咒，肆無忌憚地

靠近船舷，泅水者下落不明，竹林中傳出的私語

天籟般純粹，新茶剛剛上市，妓女退到墻角，

窺視每一張閃爍的臉。

去一一

用水去滿足，讓白色的釉洗出白來，

像女人的牙齒。茲事體大！

去啜飲。去品嘗。去懷疑。去竊竊私語……

去吃。去睡。去原諒自己。

去憂郁。去幻想。改變女人，學會疲憊。

樹的一半是陽光。去低。

另一半在水里徘徊，睫毛長到膝蓋。

去傾聽。去感激。去夢。

去尋找蜂鳥的翅膀，唯一早晨成為新娘的嫁衣。

紅色比綠色持久。那里燈光突兀，

去聽。去峰回路轉。去停頓。

去后悔。去悲傷。去償還所有眼淚。

音樂高于一切。去麥田。

去等待。去陸地游泳。骨頭一塊塊拆開。

在一夜雨聲中給你寫信

在一夜雨聲之中，決定給你寫信

選擇傳統格式，用古老的稱謂和問候語

頂格。唯一冒號落在高處……

換行，借雨水落筆，以兩個字符的距離

撥亮燈盞，在一夜雨聲中寫信

雨下在山坡，起伏的句子難以自制

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

不再有人告訴我一朵杜鵑的憂傷

闖入者忘記最初的身份

詞庫里找不出一個破折號來行使辯解

雨下在曠野，打濕的詞語失去銳度

我確信不再有船只到來

在信的結尾，我用直白的祝福落款

雨聲戛然而止，清洗過的夜容易獲得滿足

一片紙浮在河上，不知如何寄達

近在咫尺，卻遙遙無期

燃燒的樹

一旦投入夜，樹就開始燃燒！

黑色火焰吞噬著等待離別的日子，

我準備用春天想你。

綠色是綠色的火把，她們在泥土中受孕，

在絕望下生長，高高舉起的苦難

在春天出版，借秋天發行。

枯黃是遺世的溫度，明天以灰燼見世，

我習慣用秋天想你。

風的意象歸于一場縱情的宣泄，

我相信每一棵樹都具佛性，

她在夜里懺悔，一張紙的血緣接近人類。

燃燒的快感不知疲倦，土地種下末世的足音，

我決定用昨天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