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勞工”的吶喊

文／張大庸

日軍強迫大量中國戰俘充當勞工

硝煙、廝殺、拼搏、血雨、腥風……籠罩著九一八事變后的關東大地。數以千萬計的東北人民掙扎在饑餓與死亡的邊緣。而與此同時，數萬中原兒女和少量抗聯戰士被日軍俘虜后，押往東北，投入黑色血腥的漩渦中，受苦、受罪、遭到屠殺……

從1940年起，日本華北駐屯軍特務部操縱的華北新民會，在日軍的幫助下，將被俘的八路軍、晉綏抗日軍、抗日游擊隊官兵，地方黨政干部，國民黨軍官兵，以及農村的農民、民兵等，以勞工的名義押往東北的邊防軍事工程和礦山企業，定名為“特殊工人”，日本內部資料則稱其為“死囚勞工”。從1940年12月龍鳳采炭所接收168名“特殊工人”始，至1945年祖國光復，在5年左右的時間里，被送到撫順炭礦的“特殊工人”總數達4萬人。

悲慘的遭遇

這些“特殊工人”被押解到目的地后，日偽炭礦當局先給他們錄指紋、拍照、檢查身體，建立檔案、編號（“50”和“70”是八路軍的代號；“02”代表的是解放區抓來的老百姓；“01”是國民黨被俘官兵），然后將其押往布滿鐵絲網和電網的居住區，與管理犯人無異。

“特殊工人”上下工都有武裝人員押送，干的是最繁重、最危險的工作，每天都要干十幾個小時的活兒，稍微慢點兒就會遭受日本監工的毒打。在黑暗的礦洞中，沒有通風設施，常常發生爆炸、漏水、塌方、冒頂等事故，每天都有傷亡。

“特殊工人”住的是四面透風的大工棚，吃的是橡子面等粗糧、咸菜，自己也沒有什么行李，只能蓋麻袋片和草袋子，頭枕磚頭，和衣而眠。他們最怕生病，一生病就會被送到一個叫“隔離室”的工棚，不給吃喝，更沒有藥品，只能等死。

1942年秋后，日偽炭礦當局開始給“特殊工人”建立組織，分為大隊（300人）、中隊（150人）、小隊（50人），下設工作班，每班10人。日本人從“特殊工人”中挑選出一些原來當過干部的，讓他們擔任隊長，這給工人們建立臨時黨支部、黨小組、黨員工作小組，組織開展罷工破壞活動提供了條件。

建立黨組織

“特殊工人”中黨的活動在中共撫順地方黨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1941年11月12日，日偽當局從山西押解幾百名晉綏地區抗日部隊戰俘到撫順，全部安排在撫順老虎臺礦和萬達屋礦井中。其中，晉綏軍212旅作戰參謀南品（原名王敬堂）、212旅政治部秘書馬蘇義（化名楊立春）、212旅56團副團長熊言順，均是中共黨員。他們自發成立了中共臨時黨支部，由熊言順任支部書記，南品為軍事委員，馬蘇義為組織委員，團結被俘人員，開展怠工、罷工、破壞生產工具等反日斗爭，對悲觀失望、缺少對日斗爭經驗的“特殊工人”進行宣傳教育，從社會上搞些藥品、食物救濟生病的難友。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參加該黨支部活動的達30人之多。

1943年10月，100多名“特殊工人”被從黑龍江省東寧縣押到撫順栗子溝，在西露天礦服勞役。這批人當中有八路軍教導旅19團電臺臺長孫潤民、某排排長郭連生等黨員，他們經過串聯研究，成立了黨小組，研究制定了一個逃跑計劃，但未成功。黨小組提出了“多給敵人挖一鍬煤、多干一小時都是恥辱”的口號，表現出中國人的民族氣節和共產黨人的反日決心。

撫順龍鳳采煤所來自華北的八路軍和抗日游擊隊的戰俘有300多人。八路軍醫生趙秉鈞發起成立了黨小組，發展20多人參加活動，通過怠工和破壞生產工具同當局作斗爭。有一次，他們將幾臺礦車破壞，導致生產受到影響數日。還有一次，礦方剛裝上一臺新電動機從井下抽水，他們就將水弄到電機里面引發爆炸。

趙秉鈞是一位很有水平的醫生，經常在礦上給礦工和礦警看病，但礦上缺少藥品和器械。1943年某天，一個礦警帶著趙秉鈞到撫順“歡樂園”買藥，早有逃跑打算的趙秉鈞將此前做手術剩下的麻藥粉帶在身上，趁著中午吃飯時礦警上廁所的機會，把藥下到他的酒杯里。礦警一回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沒多一會兒，藥勁兒發作，礦警倒頭便睡著了。等這礦警醒來，趙秉鈞早就逃出撫順市區了。

此時趙秉鈞身上只有買藥省下的幾元錢，不夠路費到關內，只好到遼西山區寶林寺當了四個月和尚，積蓄點兒路費。之后，他在繼續去關內的路上遇到一批從黑龍江逃出來的“特殊工人”，跟他們一起在一個石灰礦上干了幾個月臨時工，掙了點錢。最后，他爬過九門口長城，一路打短工、要飯，經歷千辛萬苦，于1944年春歸隊。黨組織表揚了他的斗爭精神，安排他到華北軍區野戰醫院做主治醫生。

萬達屋大暴動

撫順老虎臺萬達屋黨支部多次秘密開會，研究策劃逃跑和暴動。他們初步考慮是過渾河往北走到鐵嶺地區，然后渡過遼河往西通過康平、法庫，最終到熱河省找八路軍和抗日武裝。

1941年12月21日晚9時，暴動開始了。在夜幕的掩護下，暴動工人手持扎槍、鐵棒等物品，三三兩兩地經萬達屋菜市場北側悄悄向龔家溝匯集。大約80人集齊后，在南品的帶領下，首先破壞了電網，然后非常有秩序地向北挺進，于深夜11時到達渾河邊。這時渾河已經結冰，尚未凍實，為了迅速逃離險境，加快行軍速度，他們不怕天寒地凍，紛紛跳入河中，用鐵棒探路，涉水而過。

12月22日凌晨1時許，暴動工人到達前甸子村東二道房子屯，找了一名叫邵襲麟的農民做向導，經鮑家屯走到靠山屯，又找了一名叫王子榮的農民做向導，于凌晨6時許到達三家子村。為了防止暴露目標，隊伍開進一個大院進行休整。

22日早5時，王子榮的家屬以為王子榮被土匪帶走了，遂報告撫順警察署前甸子分駐所。敵人聞訊后，認定這些“土匪”是“特殊工人”，立即封鎖一切交通要道，并派警察乘汽車直奔三家子村。當日8時30分，正在院子里吃早飯的暴動工人聽到汽車聲，南品立即指揮隊伍從大院中撤出，向北山轉移。然而，由于北山是座禿山，難以隱蔽，手無寸鐵的暴動工人陷入困境。最終，暴動工人有3人犧牲，40人被捕，其余人逃走。南品、高光鑒、李新民三名同志被以“暴動主謀”的罪名判處有期徒刑10年，關進沈陽第一監獄。

在獄中，南品、高光鑒、李新民三人同早前關進來的義勇軍戰士和一部分“特殊工人”一起開展了三次絕食斗爭，為改善犯人獄中生活條件做出了許多貢獻。監獄長被迫提高了犯人伙食標準，同意犯人每半個月洗一次澡，保證家屬朋友送物品的權利。直至祖國光復后，三人才出獄。

高光鑒

暴動失敗后，馬蘇義等人吸取了集中暴動失敗的教訓，實行了籌集資金、分散逃跑的計劃。在黨支部的領導下，萬達屋的“特殊工人”先后逃走了數十人。馬蘇義也于1942年冬逃離撫順，歷盡千辛萬苦到達冀西山區，勝利返回部隊。

南品

踏上新的征途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此后，由于蘇軍剛剛入城，社會上出現了一小段時間的無政府狀態。一些日偽警察、特務，糾合一些地痞流氓和無業游民四處搶劫。蘇軍一度紀律也很渙散，有人搶劫老百姓的牲畜，甚至強奸婦女。

馬蘇義

1945年8月16日，南品、高光鑒出獄。他們沒用幾天就把“特殊工人”們組織起來，建立了“獨立團”，兵力達四五千人。他們從關東軍軍械庫中拿出槍支，又從偽軍被服站繳獲一批軍裝，很快武裝起來，迅速開始維持治安，打擊搶劫的壞分子，在發電廠、自來水廠、電臺等重要位置站崗。

“獨立團”戰士積極制止蘇軍的違法行為，抓捕參與搶劫、強奸的蘇軍戰士送交沈陽蘇軍衛戍司令部，并向蘇軍當局提出抗議。之后，蘇軍的紀律情況有所好轉。1946年9月6日，冀熱遼軍區第16軍分區曾克林部隊約4000人進駐沈陽。9月12日，南品率“獨立團”趕到沈陽，向曾克林等人匯報了出獄后組織“特殊工人”建立“獨立團”以及開展工作的情況。曾克林等人聽后很感動，表揚他們在同黨中斷聯系的情況下主動工作，維護治安，是對人民的巨大貢獻。

1945年8月20日，沈陽衛戍司令部下令，將“獨立團”整編為特務一團，任命南品為團長，高光鑒為政治委員。獲得新生的“特殊工人”們在鮮艷的軍旗下，踏上了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