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與婆婆的“戰爭”

兒媳與婆婆的“戰爭”

文/郭海麗

10年前嫁入賀家的夏曉雨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在10年后因持剪刀扎傷婆婆站在被告人席上。2014年8月27日，北京市昌平區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夏曉雨有期徒刑6年。這場歷經10年、曾經硝煙彌漫的婆媳“戰爭”終于結束了，而“戰爭”的結果卻是兩敗俱傷。

甜蜜愛戀修正果 婆媳關系埋隱患

夏曉雨與何峰是大專的同班同學。兩人都是北京市昌平區人，夏曉雨來自十三陵山區的一戶普通農民家庭；何峰則來自昌平區回龍觀地區，比夏曉雨家更靠近北京市區，家里的經濟條件也好于夏曉雨家。平日里，性格內向的夏曉雨很少說話，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但正是這種溫柔、沉靜的個性深深吸引了何峰。3年的學校生活對兩個年輕人來說充滿了甜蜜和幸福。畢業后，何峰興奮地將夏曉雨帶回家見家長。

何峰的母親董老太上下打量著兒子帶回的這個女人。“1.5米的個頭，不高；皮膚發黃，有點黑；家里是農村的，也不富裕。”董老太心里嘀咕著，對夏曉雨有些不滿意。可當著夏曉雨的面，董老太也不好直接說什么。

“媽，我這個女朋友怎么樣？您還滿意吧？”送走女友后，何峰有些忐忑卻也不無得意地問董老太。

“哦，是個好孩子，不過，不過……就是有點矮、有點黑……”董老太吞吞吐吐地說。

“媽，夏曉雨是個好女孩，我想跟她結婚！”

看到兒子如此堅定，董老太也就不再說什么了。2004年8月31日，22歲的夏曉雨和何峰領了結婚證，正式成為賀家的兒媳婦。一次偶然的機會，夏曉雨聽說了婆婆對自己的看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心里有點不高興，但剛剛新婚不久的夏曉雨對未來的生活還是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天真地相信只要有丈夫的愛，什么難關都能過去。

女兒降生引不滿婆媳矛盾現端倪

結婚后，夏曉雨搬到丈夫何峰家，和婆婆董老太一起居住。婚后，她和丈夫出雙入對。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卻很幸福。而同在一個屋檐下，夏曉雨與婆婆的交流卻比較少。夏曉雨覺得，婆婆對自己有意見，平時能少接觸就少接觸。董老太則認為，老伴兒半身不遂，癱在床上，而媳婦自搬來家里后，總是與兒子在一起，有時也會小聲念叨幾句。

一開始，夏曉雨聽了，雖然心中不悅，但事情不大也就不說什么。可日子久了，夏曉雨開始有了抵觸情緒。再加上雖然成家了，但丈夫的工資卻一直由婆婆董老太管著，夏曉雨有些繃不住了。一天晚上睡覺前，她對丈夫說：“你媽是不是就不能看到咱們倆在一起啊？！”何峰聽了，責備夏曉雨道：“別說媽的壞話，哪有老家兒（方言，指父母、長輩）不想兒子兒媳好的，睡覺吧！”

丈夫的態度讓夏曉雨有些意外，“哼，不就是說了你媽幾句嗎？有了委屈難道還不能跟你說呢！”

“誰讓你受委屈了？我媽對你多好啊，你知足吧！”何峰顯得有些不耐煩，“我累了，明天還得上班，別瞎琢磨了！先睡了！”一場睡前談話不歡而散。

婚后的日子簡單而平淡。不久后，夏曉雨懷孕了。婆婆董老太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大轉折，對夏曉雨關心備至。家務活再也不讓夏曉雨碰，還經常變著花樣為夏曉雨做好吃的。今天小雞燉蘑菇，明天紅燒排骨，后天油燜大蝦。

“曉雨啊，你這身子，一看懷的就是個兒子！準錯不了！來，喝魚湯。”一天，董老太為兒媳端來了滋補身體的魚湯。

董老太的話讓夏曉雨有些惴惴不安。“謝謝媽。不過，我要萬一生的是個女兒……”

“不會的，好好喝湯補身子啊！”董老太打斷了兒媳的話。

夏曉雨只得默默地在一旁喝湯，不再說什么了。“但愿老天保佑，我能生下個男孩。”她一邊喝湯，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2007年，夏曉雨生下了可愛的女兒——小彤。在夏曉雨眼里，自從女兒出世，婆婆董老太就不像以前那樣對待自己了，這讓夏曉雨不能接受。婆媳二人為此常因小事發生爭吵，爭吵后就開始冷戰。對此，何峰有些無奈。在勸解無效后，他似乎習慣了妻子和婆婆的“小打小鬧”，有時干脆直接躲了出去。夏曉雨對婆婆重男輕女的做法越發不滿，在一次與婆婆發生爭吵后，還沒坐完月子的夏曉雨回了娘家。

拆遷補償惹爭議婆媳矛盾漸升級

近一年后，在家人的勸說下，何峰將夏曉雨重新接回家中。為了避免和婆婆再次發生矛盾，夏曉雨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忙忙趕車去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到家中。“和婆婆碰面的次數少了，就不會吵架了。”夏曉雨心中盤算著。可沒想到周末因為起得晚，夏曉雨與婆婆董老太再次發生爭吵。而何峰卻極力維護母親，數落夏曉雨的不是，這令夏曉雨感到心寒。

轉眼到了2009年，董老太家所在的回龍觀村拆遷。原先180平米的院落換得了近百萬的拆遷補償款。為了改善家里的居住條件，按照政策規定，董老太一家五口又用拆遷款購買了5套安置房。夏曉雨和丈夫、女兒搬到了其中的一套安置房內。可為了拆遷款的分配，婆媳之間又起了沖突。夏曉雨認為，自己是家庭的成員，應當分得自己的那部分拆遷款，房子也應當寫自己的名字。而婆婆董老太認為，自己就一個獨子，自己百年后，拆遷款和房子都歸兒子、兒媳和孫女，不必急在一時。“婆婆根本就不把我當成一家人，房子、拆遷款都不給我們。在外面還到處宣傳，說她把我當成親閨女一樣對我多好、多好，真是虛偽！”夏曉雨對娘家人多次哭訴。而婆婆董老太也氣憤地向兒子告狀：“這兒媳婦兒怎么成天就想著錢？一提錢就急！”夏曉雨與婆婆之間的隔閡因為拆遷，進一步加深，兩人的矛盾也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夏曉雨與婆婆董老太、丈夫何峰之間，開始了長期的冷戰。

物業費成導火索兒媳持剪刀“殺”婆婆

這天晚上，夏曉雨正一人在廚房燉排骨。丈夫何峰一回到家，就冷冷地對夏曉雨說：“把咱家物業費的錢給我。”夏曉雨一愣：“什么物業費啊？大隊沒有通知我交物業費啊？”

“我媽已經給咱們交了，你把錢給我，還給我媽。”

“咱家的房子，你媽憑什么交物業費啊？不就是想證明房子是她的嘛！”夏曉雨情緒有些失控。

“你想多了吧。我媽沒這意思。”看到妻子有些生氣，何峰從沙發上起身回了臥室。

夏曉雨心中涌起一片酸楚，結婚10年，她和丈夫何峰的感情越來越淡。丈夫總說自己忙，有時一連幾天睡在單位。夫妻二人的交流越來越少，僅有的對話也常常是因為婆婆的事而引發的爭吵。夏曉雨想想自己的婚后生活，感到十分委屈，她越想越生氣，竟兀自哭泣了起來。而此時，丈夫和女兒卻在一旁打著游戲。

第二天，夏曉雨沒有上班，她的腦海中始終縈繞著昨晚和丈夫爭吵的情景。夏曉雨撥通了丈夫的電話，她幻想著丈夫能跟自己道個歉、認個錯。可沒想到，電話那頭仍是無休止的爭吵，最后伴隨著一句“你愿意折騰就折騰吧”，何峰把電話掛斷了。夏曉雨手握聽筒半天沒動地方。隨后，她拿起茶幾上的剪刀，一刀，一刀，丈夫的襯衫在夏曉雨手中成為碎片。

夏曉雨把剪刀放在自己的左上衣兜里，拉著不滿8歲的女兒，氣勢洶洶地來到婆婆家。

婆婆家正好有鄰居串門。夏曉雨走到鄰居身旁：“阿姨，我有事跟我媽說，你先回去吧。”

“曉雨，你干嘛讓你王阿姨走啊？老王，你坐著吧，沒事，這是我家。”

“這是我家。”聽到這幾個字，夏曉雨目光中透漏出一絲冷光。“媽，我就是想來問問，你想不想讓我和何峰好好過。”

董老太被夏曉雨這么一問，有些懵了，她沒想到兒媳婦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董老太看兒媳婦“來者不善”，急忙到電話機旁，要撥報警電話。

這一行為激怒了一旁的夏曉雨，她從衣服左兜中掏出準備好的一把黑色剪刀，猛地向婆婆扎過去，一連扎了30多刀。婆婆董老太，應聲倒地……慌了神的夏曉雨癱坐在地上，撥通了110……

法庭受審求諒解破鏡能否重圓成焦點

2014年8月7日上午，北京市昌平區法院的法庭內，夏曉雨涉嫌犯故意殺人一案正在開庭審理中。

法庭上的夏曉雨，消瘦、弱小。囚服穿在她身上，顯得略微有點大。一進法庭，她的目光就四處游離著，仿佛在尋找什么，隨后又恢復以往的黯淡。

“被告人夏曉雨與其婆婆夏某因長期家庭矛盾而關系不睦。2013年12月1日，被告人夏曉雨攜帶預先準備好的剪刀至回龍觀鎮其婆婆夏某的家中，與夏某發生口角后，持剪刀扎向夏某的腹部、背部、腿部、手臂等部位，欲將夏某殺害，造成夏某腹部開放性損傷、全身多處開放傷口、雙側開放性氣胸、胸壁軟組織及皮下氣腫、右側第五肋骨開放性骨折等損傷。經法醫學鑒定，夏某本次損傷已構成重傷二級……”

夏曉雨聽著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公訴意見，出示證據，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提起自己的家庭，她幾度泣不成聲：“從來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感覺自己就是個多余的人！”

婆婆董老太和丈夫何峰沒有到庭。他們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要求夏曉雨賠償醫療費、護理費等損失。刑事部分開庭前，在法院主持調解下，婆媳雙方達成諒解協議，被告人夏曉雨一次性賠償董老太各項經濟損失人民幣35萬元。董老太出具諒解書，對兒媳的行為表示諒解，并請求法庭對被告人夏曉雨最大限度地從寬處理。

北京市昌平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被告人夏曉雨不能妥善處理家庭糾紛，因矛盾激化故意殺害他人，致人重傷，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依法應予懲處。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夏曉雨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罪名成立。綜合考慮被告人夏曉雨在實施犯罪過程中，自動放棄犯罪，是犯罪中止；案發后能自動投案，如實供述犯罪事實，系自首；積極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取得被害人的完全諒解等情節，依法對其予以減輕處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定，判決：被告人夏曉雨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

【法官說法】庭審中，對于夏曉雨屬于犯罪中止還是未遂，控辯雙方進行了激烈的辯論。公訴人認為，夏曉雨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未遂；辯護律師則主張夏曉雨的行為構成犯罪中止。就這一問題，記者采訪了北京市昌平區法院刑庭副庭長楊衛東。

“根據我國《刑法》第24條的規定，犯罪中止的概念是：‘在犯罪過程中，自動放棄犯罪或者自動有效防止犯罪結果發生的，是犯罪中止。’對于中止犯，沒有造成損害的，應當免除處罰；造成損害的，應當減輕處罰。犯罪中止必須具備3個條件，一是必須是在犯罪過程中中止；二是必須是自動中止；三是必須有效地防止犯罪結果的發生。”

楊衛東副庭長結合法律規定和本案的實際情況，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本案中，夏曉雨扎了董老太30多刀后，在看到董老太沒有發生死亡后果時，本有可能繼續把故意殺人的犯罪完成，但其自動地放棄殺人的意圖，停止犯罪，并主動撥打110報警電話，通知了被害人董老太的家屬，從而有效地防止了董老太死亡結果的發生。因此，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的犯罪中止，而不是犯罪未遂。”

（以上除法官外，當事人姓名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鄭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