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都喜歡樓下巷子里的烤脆骨。
吃了十二年,燒烤店的小夫妻從剛結婚就出來擺攤,到如今孩子都上小學了。
畢業后,我去了北京,后來又去了廈門,但每個月我都會抽一個周末趕回武漢陪爸爸吃烤脆骨。要上兩瓶啤酒,再點上幾個涼菜,聽他第四十幾遍講自己如何白手起家的故事。
退休后,爸爸終于如愿以償地養了一只小鷯哥。這么長時間,爸爸只教會它說一句話:“恭喜發財,紅包拿來。”過年前一個月就開始教它了,到清明左右才學會。它似乎比別人家的鷯哥笨了許多,但爸爸還是很欣喜,見人就炫耀。
爸爸每天早上起床先跟它打招呼:“恭喜發財!”鷯哥馬上識時務地回應:“恭喜發財,紅包拿來!”爸爸立刻眉開眼笑,給它拌面包蟲當早餐,有時候被家人撞見還會有些不好意思。爸爸忙碌了一輩子,能閑下來玩花鳥魚蟲,他心里高興,又好像這高興本不屬于他的,辛苦了太久,高興反而覺得是偷來的。
爸爸是個很知足的人,我常常覺得自己很像這只有點笨的鷯哥。他在部隊里是手風琴老師,我從八歲就開始學習手風琴,學了三年,勉勉強強考了四級,老師說我不是這塊料。后來我說我想學吉他,他就開始教我吉他。初中老師說,這孩子長大了不會有出息的,我爸說,他一個初中老師有什么出息!培訓班老師說,您女兒畫畫沒有天賦,我爸說,你看她這茶壺畫得這么圓,我可畫不了這么圓!
好像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都可以笑著解決,一切都元氣十足,都是光明磊落的。這是他給我的最好的東西,成為一個很容易快樂的人。
鷯哥死后,爸爸經常對著鳥籠發呆,嘆著氣。聽到我們回家開門總是一愣,然后趕緊假裝往房間走。撞見好幾次了,我依然沒有辦法和他坐下來輕松聊這件事情。
他還是我心目中那個騎著摩托車接我放學,逛廟會時會把我舉起來坐在肩膀上的男人。他雙腳平地可以蹦上一米二高的桌子,百米短跑的最高紀錄是11秒。我不想看到他無能為力的樣子,只能默默地陪他喝下一瓶啤酒,然后回去偷偷分享幾條關于防止被騙或者養生的朋友圈文章,裝成給自己看的樣子,還裝模作樣地說上幾句“長知識了”或者“寫得真好”。我知道關于我的每一條消息他都會認真看的。
這個月公司太忙,回家時間晚了些。吃完燒烤埋單時,老板說:“你爸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他之前幾次路過我這里都跑來聊天,坐在邊上也不吃,就聞個味。”
我回頭看我爸,他就嘿嘿笑,說你家燒烤香啊,聞聞還不行了。
老板走開后,爸爸偷偷拿手掩著,張開嘴推了推幾顆門牙說:“全松啦,醫生說每個月最多吃一次燒烤,也不知道你哪天回家,就想等你一起吃。”
想起小時候每次寫《我的爸爸》,開頭總是千篇一律,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有一個爸爸,他很愛我。”
真巧啊,我也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