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很忙

【一】

半個月前，在我還尚且待嫁閨中之時，我爹曾對我說“女兒啊，你開不開心啊？你馬上就要嫁給你從小就想嫁的江南第一富豪了”。

后來，在大婚當日，我相公在前來迎娶我的路上被強盜打劫，一個不小心跌入懸崖，尸骨無存，只留給我一筆豐厚的遺產，我爹又對我說“女兒啊，你開不開心啊？你日后出門時，就可以很闊氣地說這一整條街都是你的了”。

再再后來，也就是我相公頭七的那日，一個頂著一張同我那倒霉相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的小兔崽子尋上門來，宣稱他是我相公七年前風流一夜的產物，我爹再次對我說——女兒啊，爹知道你很開心。你瞧！你都不需要經受那十月懷胎的苦痛就有這么大的孩子了，這買賣多劃算呀”。

我覺著我對不起我爹，因為我雖然繼承了他那威武雄壯的外貌，但沒能繼承他那樂觀豁達的心態。

望著眼前那才到我腰高的正滿臉不耐煩的兔崽子，我氣沉丹田，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爭取摘掉腦袋上那頂名叫惡毒后娘的帽子。我對他說：“小寶啊，我是你娘。”

我的相公姓趙名重曦，他生的兒子自然叫趙小寶。

別問我為什么，像他這般大的孩子，十個有八個都叫小寶。不信？那你就去大街上號一嗓子去。

小寶抬了抬眼皮，那小表情簡直同趙重曦不耐煩時看著我的表情一模一樣，臉上分明寫著“我好嫌棄你”五個大字，看得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有那么一剎那，我差點以為趙重曦借尸還魂了。

“小寶？這么難聽的名字，虧你想得出！”

我沉默了一下，決定原諒他的年幼無知，他只是不懂“小寶”這兩字的深切含義而已。我彎下腰，伸出手去將他的頭發揉成雞窩狀：“小寶啊，從今往后你就跟娘住，想要啥就說，咱不差錢，啊。”

面對我的“拳拳愛意”，小寶表現得很直接。

在我嘟著嘴要親上他的臉之前，他干凈利落地伸手蓋住我的臉，一把將我推開，冷哼了一聲：“你笑得真猥瑣，同大街上那些拐騙孩子的人販子一模一樣。”

我……我忍！

反正……反正以前趙重曦就是這樣對待我拳拳愛意的，我都已經習慣了。

【二】

我喜歡趙重曦，喜歡到自打第一眼見到他起，我的終極人生目標就是嫁給趙重曦。

后來我終于如愿以償地嫁給了他，雖然還沒來得及同他你儂我儂、郎情妾意，他就死了，不過沒關系，他還有一個兒子。

我決定將對他的滿腔愛意轉移到趙小寶的身上，誓必要糾正自古后娘多惡毒的歪理。

某日，我爹來趙家探望我之后，一臉嚴肅地把我叫到一邊：“女兒啊，這小寶真是重曦的親兒子！”

“為啥？”

“兩人連樣子、性格都是一模一樣的。”我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反正看到你們倆的相處，讓我想起了前些年你追在重曦屁股后面跑的場景。”

我沉默了。

我第一次見到趙重曦是在一座人來人往的拱橋上，那時的他穿著一身白衣，唇紅齒白，讓我驚若天人，然后就聽見他對我說了第一句話：“嘖，口水都掉下來了。”

趙重曦不說話時是一個讓我心動的美男子，一旦開口了……嗯，我還是喜歡他。

趙家在當地是一個有名的大戶之家，家產豐厚，家主心地又好，身為趙家唯一的少爺趙重曦自然也是一個名人。我向當地人打聽趙重曦時，就聽見他們說：“哦，趙家少爺呀？他看起來像一個翩翩公子哥，實際上性格暴躁得很。”

我想，他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就是有個性！

我爹買的宅子恰巧離趙家只有一墻之隔，當天我就翻過墻，沖墻頭那邊曬著太陽的趙重曦一笑，結果迎面砸來一本書。我喜滋滋地捧著他“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就要往回跑，他卻不耐煩地喊住了我：“人走，書留下！”

隔天，我上街搜刮了一箱子書差人送上趙家，趙老爺很好心地把趙重曦叫了出來，我又對著他笑了：“我給你買了好多書，以后放心就砸，這樣就不用砸了回頭還想著要回來，咱不差書！”

聽我這么一說，趙重曦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琢磨著他或許是關心我呢，又樂呵呵地加了一句：“不怕，我皮厚，是砸不壞的！”

我爹先前是一個大將軍，我從小就在他的刀槍棍棒下長大，用書來砸我，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小意思！

我翻了九年的趙家墻頭，趙重曦砸我的東西也從一開始的書變成了我最喜歡的杏花糕。我央求我爹去趙家提親，在經歷了好一番波折后終于如愿以償，可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送走了我爹后，我看了看冷著一張臉，坐在我面前的小寶，嘆了一口氣：“小寶啊，我想你爹了。你爹要是還在，現在搞不好我肚子里都有二寶了。”

小寶的臉可疑地紅了一下，隨后順手就砸過來一堆葡萄：“誰要跟你生二寶！”

我眨了眨眼，說：“還能和誰？哎，不然我給你找一個后爹吧。你覺得東街口賣豬肉的張大川怎么樣？”

小寶聽了這句話后，不知道怎么地就勃然大怒了，“啪”的一下打翻了身側的小臺子，連帶著那上面的一些瓜果和點心都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回過頭，用那雙和趙重曦一模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你要再嫁？”

他此時的模樣簡直和一個月前我半夜潛入趙重曦房里，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趙重曦，我要嫁人了”后，趙重曦看我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么，冷不防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再嫁？那恐怕你是沒指望啦。”

屋子里憑空出現第三者，我下意識地就握緊了袖口里藏著的那把袖中劍。待確認來人并非敵人后，我才松開袖中劍，扯了扯嘴角，趁著眼前的小寶在看到來人那一刻無比震驚，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吧唧一下親上了那張我早就覬覦許久的臉，還盜用了我爹的口頭禪，喜滋滋地道：“小寶，你爹回來了！你、開、不、開、心？”

【三】

趙重曦回來了。

用他的說法是，當日他失足跌落懸崖之后，被一個仙女姐姐給救了。他本想對仙女姐姐以身相許來報恩的，但是又惦記著家里的黃臉婆——嗯，沒錯，黃臉婆就是我。所以就對仙女姐姐揮淚而別，收拾行李趕回家了。

然而對于趙重曦的回來，小寶卻表現得有些不開心。這體現在趙重曦回來的當晚。

或許是在地獄里走了一遭，往日里對我冷言冷語的趙重曦現在對我特別的熱情。他笑瞇瞇地望著我，拖著聲音喊道：“阿九啊——”

我打了一個哆嗦。

小寶緊緊地抿著唇，頂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站在我的身前。

趙重曦嬉皮笑臉地湊上來，說：“一想到今晚咱倆就要同床共枕了，我還有點小激動呢。”

我想象了千萬遍趙重曦對我和顏悅色的場景，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幕真的發生之時，我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寶此時握住了我的手，將我往后帶了一步。我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他的身上，低頭卻瞧見他認真地看著我：“今晚你和我睡。”

“哈？”

“哈啥？就說你是后娘了，陪不是親生的孩子睡，你就這么不樂意？”小寶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眼一旁似笑非笑的趙重曦，撇了撇嘴，又嫌棄地看著我，一副“還不快謝主隆恩”的表情。

小寶說完就強拽著我往他的房間里走，慌忙之間，我只來得及看到身后趙重曦賊兮兮的笑著容。他沖我比了一個大拇指，還做了一個“不用謝”的口型。

我的趙重曦不可能這么賤！

第一次同我爹以外的異性睡一張床，我有些緊張，坐在床沿上，渾身都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放了。

一旁的小寶早就脫去了外衣，安安靜靜地坐在我的身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著他那張酷似趙重曦的側臉，咽了咽口水，有些心癢癢，舔了舔唇開口道：“小寶啊……”

小寶卻打斷我的話：“我不喜歡他。”

我完全沒料到小寶會突然說這句話，反應了半天才明白小寶口中的“他”指的是剛從鬼門關回來的趙重曦，于是“哦”了一聲。

小寶哼了一聲，這才別別扭扭地問道：“你喜歡他嗎？”

嗯，這個問題問得很有技術含量。

到底小寶指的是先前那個對我惡言惡語的趙重曦呢，還是如今這個和顏悅色的趙重曦呢？這是一個難題。

我琢磨了半晌，才鄭重回答道：“我喜歡趙重曦。”

小寶又哼了一聲，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像是在跟自己生氣一樣，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蒙頭一蓋，就不再理我。

我戳了戳那鼓成一團的“小山包”：“小寶，要不要來一個晚安吻？”

“……閉嘴，你這個連喜歡的人都認不出來的蠢貨！”

我嘿嘿地笑了兩聲，正準備伸手掀起被子，門外卻傳來兵刃相接的打斗聲，乒乒乓乓地響成一片，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這聲音……來自趙重曦的房間！

我下意識地就要起身，卻被身后不知何時從被子里鉆出來的小寶死死地拽住。他緊緊地地盯著我：“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個人不是趙重曦，我才……”

我張口打斷他的話：“小寶，你爹出事了！”

說完，我掙脫小寶的束縛，一個躍身就往外跑，不經意的一個回頭，正瞧見小寶孤身一人坐在床榻中，被風吹得明明滅滅的燭火打在他的臉上，讓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我只覺得心一疼，在奔赴“戰場”之前又沖他喊了一句：“小寶，你要記得，我是喜歡趙重曦的呀！”

【四】

難怪大家都說后娘難當。

自從那夜過后，小寶又開始同我冷戰了，總是對我橫眉豎眼的。

趙重曦看到此情此景卻挺樂的，頂著那張被包成豬頭的臉搖頭晃腦地感嘆道：“阿九啊，你這不行呀，竟然把后娘當成這樣，嘖嘖。”

此時，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我也懶得裝了，沖他齜牙咧嘴了一番，惡狠狠地道：“哼！刺殺你的那伙人怎么沒朝你的心口刺過去呢！”

趙重曦立馬一本正經，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淚，道：“我真可憐呀！在娶‘母老虎’的路上被一伙人劫殺，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回了家，又遭一批人暗殺。哎，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呢！”

我被他這一番話說得牙齒一酸，再也忍不住，“啪”的一聲拍上他的腦袋，呵斥道：“徐百陳，不許你頂著我家趙重曦的臉這樣子講話！”

趙重曦……哦，不，是易容成趙重曦的徐百陳委屈地望了我一眼：“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阿九師妹，你不愛師兄了嗎？”

我扶著額頭，有些頭疼：“徐百陳，既然沒文化就不要亂用俗語！還有，事態緊急，你給我正經一點！”

師兄這才嚴肅起來：“現在京城不太安穩，不然那伙人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就派人來刺殺，走了這一波，肯定還有下一波。”

我嘆了一口氣：“這我自然知道，不然我也不會求你幫忙假扮趙重曦。”

師兄沉默了一下，才道：“師妹，我說……趙重曦該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其實你已經知道那個縮水版的趙小寶就是他了吧？”

“……師兄，有些話不說出來就不會死。”

師兄還準備說些什么，房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來，趙小寶出現在門外，冷著一張臉望著我。

說時遲，這時快，師兄突然“哎喲”叫喚一聲撲向我：“娘子，我的嘴巴疼，你幫我吹一吹。”

“哼！”

趙小寶甩手離去。

我：“……你不賤會死嗎？”

師兄朝我嘟著他那張“菊花”嘴：“你要是幫我吹一下，我就告訴你喲。”

“……去死！”

不幸中的萬幸，小寶并沒有聽見我和師兄的談話。

但等我追上他時，他卻陰沉著一張臉，將“我很不爽”表現得淋漓盡致。看到他這樣，我突然有種一念頭——他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思及此，我頓時就覺得渾身都是干勁，也不管小寶是不是情愿，強拉著他出了門：“小寶，今天有廟會，我們娘倆出去培養培養感情吧！”

廟會很熱鬧，到處都是叫賣的小攤販，窄小的過道里來回竄著同小寶年紀一般大的小孩子。

我一手拉著小寶，一手拿著冰糖葫蘆湊到他的嘴邊，哄道：“小寶，張嘴。”

小寶黑著臉說：“你真幼稚！”

趁他張嘴說話的工夫，我將冰糖葫蘆往他的嘴巴里一塞：“和你爹一樣，真不可愛。”

趙重曦小時候就是這樣，自我認識他起就沒怎么見他出過趙府的大門，更別說出來逛廟會了。明明半大的男孩子最喜歡出門鬧騰，可他這個樣子仿佛是想將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絕外人的踏入。

我指著身后不遠處的一個熊孩子，認真地對小寶說：“喏，你這樣的年紀就應該跟他一樣，苦大仇深地板著一張臉給誰看？就算是天塌下來了，這不還有我給你頂著呢。”我頓了頓，用沾了糖漿黏乎乎的手捏了捏小寶的臉，“不要學你爹，他是一個沒有童年的家伙。”

這世上所有叫小寶的孩子都應當歡喜無憂、一生喜樂。

小寶好不容易才咽下那顆糖葫蘆，然后惡狠狠地擦了擦臉上的糖漿，瞪著我吼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我沒理他，直接伸手從一旁賣面具的攤子上拿了一個面具蓋在他的臉上。那面具是一張大大的笑臉，眼睛幾乎瞇成了一輪月牙，我越看越覺得歡喜。

我的趙小寶就應該像這樣每天歡歡喜喜、無憂無慮的。

小寶卻不這么想：“陶九，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制止住他想拿下面具的動作，半蹲下身，雙手抵住他的肩膀：“吶，小寶你開不開心？”

“蠢貨。”

“給你買糖葫蘆和面具都不開心嗎？唔，那我給你買糖人？”

“明明是你自己想要的吧！”

“小寶笑一個嘛。”

“你煩死了！”

雖然他說是這么說，終究還是沒有取下那張面具，更沒有松開我握著他的手。

我和他混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里突然覺得十分的幸福。

真好，那個滿心警惕，從不輕易讓別人靠近的少年如今就被我緊緊地牽在手中。

夜幕降臨，廟會漸漸散了，街道盡頭似乎有人在放孔明燈。我突然想起了前幾日未完的對話，于是開口問小寶：“小寶，你那天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是什么秘密？”

小寶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才道：“想知道？”

“嗯？”

“剛剛吃糖葫蘆吃得嘴巴疼，你幫我吹一下我就告訴你。”

“……”

我有些無語地揉著眉頭，正準備說些什么，沒想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衣人，隨之而來的就是泛著冷光的劍鋒。

這劍法，這身形……

徐百陳！別以為你捂住臉我就認不出你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覺得耳邊傳來桀桀的怪笑，下一秒就覺得胸口一疼。

【五】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中了這一劍，醒來卻瞧見成年后的趙重曦正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在我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我分明瞧見了他眼神里的慌張，不過下一秒他就撇過頭，雙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我愣了愣，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準備沖他興師問罪。

“師兄，你……”

趙重曦也跟著愣了一下，反問道：“師兄？”

這時，門外突然探出一個頭來，那模樣分明就是徐百陳本來的樣子。他大概是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擺著手，頭也不回地跑了，還不忘留下一句：“你們聊！”

趙重曦這才陰惻惻地望著我：“看來你早就知道了？呵呵，那正好，也省得我費口水跟你解釋。”

我干笑了兩聲，心想，九轉還魂丹就是一個坑！趙重曦什么時候恢復原來模樣不好，偏偏要在現在這個時候。

趙重曦擺出一副秋后算賬的架勢：“你究竟還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我撓了撓頭，面對成年后的趙重曦，不敢像面對趙小寶那般隨意：“唔，除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之外，其他的……我大概都知道了吧。”

趙重曦有一個秘密，但他卻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并不是江南富豪趙家的少爺，而是當今皇帝送往民間避難的十三皇子。

和他成婚那日，劫殺他的那伙人是大皇子派來的，而我早就收到消息，所以一早就混進了迎親隊伍中，沒想到他卻跌落懸崖，身受重傷，我只得用上師傅留給我的九轉還魂丹來保他一命。只可惜這九轉還魂丹有一味藥同縮骨丸一樣，導致蘇醒過來的他已經縮水成了六七歲模樣的趙小寶。我只好把他留在某個安全地方，可他竟追了回來，還自稱是趙重曦遺留在外的兒子。

不過這樣也好，我索性求了師兄，讓師兄扮作趙重曦來轉移京城那些人的視線，這樣一來，六七歲的趙重曦就更加安全了。

趙重曦沉默了一下，冷笑兩聲：“你可真是好本事！”

他說完竟要甩袖而去，我一慌，伸手就拽住他的袖子，卻一不小心扯動了傷口，痛呼出聲。

趙重曦的身形一僵，終究還是留了下來，思索了一番才肯定地說：“你爹是陶勇大將軍，我父皇派你爹來保護我，所以你是跟著你爹一起來保護我的？”

我支支吾吾了兩聲，權當應答。

趙重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如果只是保護而已，那你為何要我娶你？”

我扁了扁嘴，嘟囔道：“那你又為什么要聽趙老頭的話來娶我？”

“還敢頂嘴！”

我立馬閉嘴。

趙重曦向來都是一個暴躁脾氣，當下就瞪了我好一會兒，臉有些泛紅，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怎么了，好半天才又開口：“我從小脾氣就不好，也學不來那些鉤心斗角。母妃說我這樣的性子最不適合在皇宮里生存，她還對我說，出去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什么也不要對別人說。”

我豎起耳朵，等著趙重曦的后文。

他撇過頭不看我，自顧自地說：“這些年來，接近我的人大多都是皇宮里那些人派來的，一個個都心懷不軌。一開始我并不信你，就覺得這到底是誰派來的野丫頭，怎么這么煩，不僅愛爬墻，還挺厚臉皮的，怎么打也打不走。”

“……”

“后來竟然還想死皮賴臉地嫁給我。”

我有些生氣地湊上去瞪著他：“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

他一巴掌輕輕地拍在我的臉上，將我的臉推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你聽我說完！”待我老老實實地坐下，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又開口道，“我姓陳，名重華，不過你還是可以叫我趙重曦的。我是當今的十三皇子，脾氣不好，但是趙家老頭沒有別的兒子，所以他的錢全都是我的，所以我很有錢。我現在被皇城里的那幾位派人追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沒了小命……”

他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堆，那模樣可愛得讓我熱淚盈眶。

在我終于忍不住想要沖上去親他一口時，他話中的“白虎符”三個字卻讓我的心一沉。

“父皇將我送出來時給了我一塊白虎符，說是萬不得已時可以保命。”

聽到這話，我只覺得嘴巴有些干，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把白虎符放在哪里了？”

“還記得你第一次爬墻頭時我拿書砸你，后來又被我要回去的那本書嗎？”

“當然記得……”

“其實白虎符并不是一塊純鐵打造的兵符，而是一張牛皮紙而已。”

難怪……

難怪我翻遍整個趙家也沒有找到那塊可以號令西北大軍五十萬兵馬的白虎符……

趙重曦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認真地望著我：“陶九，我說過我不會陰謀算計，我也沒有心情去琢磨身邊的人到底是好是壞。現如今，我喜……我相信了你，才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你不要騙我。”

我頓時覺得口干舌燥：“我……”

“你若是騙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六】

我的傷好了大半之后，師兄終于又出現了。

此時，趙重曦剛巧去沐浴凈身。我望著師兄那張正嬉笑著的臉，問道：“師兄，那天你為何要假扮黑衣人刺傷我？”

師兄聳了聳肩，也不否認自己的行為：“哎呀，我這不是替你們倆著急嘛。你看你來這么一出英雄救美，一受傷，趙重曦那家伙急得跟個什么似的，這不立馬把什么都對你說了嘛。”

我頓時冷下臉：“你偷聽我們說話！”

師兄裝出一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蹺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看著我：“師妹，你該不會是想背叛二皇子吧？”

我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才哀求道：“師兄，你幫幫我，白虎符我一定會找出來獻給二皇子的，但是能不能不要殺趙重曦。你看你的易容術這么高明，我們隨便找一個替死鬼……”

師兄干凈利落地打斷我的話，猛地提高了聲調：“師妹！”

我只覺得自己渾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般，哀求地望著師兄：“師兄，你幫幫我……”

師兄站起身來，焦躁地在屋子里來回走了幾圈，這才開口道：“師妹，你就沒想過，如果趙重曦知道你是二皇子派來監視他的探子，他還會和你在一起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我不會讓他知道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我騙了趙重曦，其實我壓根就不是什么皇帝派來保護他的陶勇將軍的女兒。

陶勇將軍的女兒陶九早在十年前患了重病，二皇子家中有一名神醫可以治她的病。可是陶勇將軍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女兒進了二皇子府，出來的卻是長得同陶九有九分像的我。

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就被二皇子收養，二皇子叫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他讓我潛伏在趙重曦的身邊，從他的口中套到白虎符的下落，我便扮成陶九，隨告老還鄉的陶勇來到了江南。

可我萬萬沒想到，大家口中傳言脾氣暴躁的趙重曦卻是一個溫暖干凈的少年。

我不懷好意地接近他，他滿心警惕地將我拒于千里之外。

可是，他會在白日里惡狠狠地拿東西砸跑我之后，夜里偷偷地將一瓶紅花油放到我的房門口；他會在百般嫌棄、數落我吃相難看之后，不耐煩地遞給我他面前一盤未動的杏花糕。

我從來都不知道，從皇宮里出來的人的心竟會如此柔軟。

那一刻，向來只知道聽命令行事的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人生目標——我想要保護他。

【七】

我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央求著師兄又給我做了兩張人皮面具，只等著找到白虎符就詐死，然后帶著趙重曦浪跡天涯。

一切本該是這樣子的。

可是我忘記了師兄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人心叵測，也忘了這世間有一句話叫作“紙包不住火”。

當我好不容易在趙家書房里找到那本藏有白虎符的書時，二皇子卻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身后那一群人中站著低著頭、畢恭畢敬的師兄。

我的心里一驚。

二皇子笑著沖我伸出手：“做得好！百陳飛鴿傳書說你找到白虎符了，本王還不信呢，沒想到你真的找到了。快把白虎符交給本王！”

師兄，你出賣我！

我惡狠狠地瞪著師兄，他卻只低著頭，也不回應我。我覺得有些絕望，舔著干裂的唇道：“趙、趙重曦呢……”

二皇子聞言大笑出聲：“既然白虎符已經到手，那就再也不需要他了。待本王率領西北大軍的五十萬兵馬登上帝位，你就是本王的第一功臣！”

我只覺得心里難受得緊，手中的書猶如千斤重，緊緊地壓在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我艱難地開口：“二皇子……”

二皇子卻有些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書，快速地翻閱了起來：“白虎符竟然只是一張牛皮紙，呵呵，誰能想得到啊。本王得到了白虎符，看還有誰能同本王搶帝位！”

他的話剛說完，臉色一變，事情就是在這一剎那發生了逆轉。

從屋外閃電般的鉆進來幾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快速制服了二皇子身后那幾個常年形影不離地影衛，而二皇子仿佛被點了穴道一般僵硬在原地，任由我師兄抽出利劍抵著他的胸口。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瞠目結舌地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味，我下意識地吸了一口，卻只覺得渾身麻木，動彈不得。

那本書……那本書里有麻神散！

意識漸漸脫離了我的控制，在暈過去的一剎那，我竟然瞧見了趙重曦那張一直寫滿了“好嫌棄你”的臉上滿是驚慌。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三年前的乞巧節，我翻過趙家的墻頭，死皮賴臉地纏著趙重曦同我一起去夜市放燈。

趙重曦很不耐煩地推開我：“我沒有燈！”

我眨巴著眼看著他：“我有呀，還是我親手做的喲。”說完，我像變戲法一般從身后拿出那個花費了我整整半個月心血做出來的……嗯，勉強稱之為燈吧。

趙重曦嫌棄地瞄了一眼，一點都不懂得什么叫作委婉地說：“真難看。”

我扁了扁嘴，把那盞燈湊到他的面前：“哪有很難看嘛。你仔細看看，其實還是很好看的！”

新做的這盞燈還帶著一股難聞的糨糊味，或許是這股味道讓趙重曦很難受，他下意識地推了一把，那盞燈便被推倒在地。

他這一推，本來就不結實的彩燈現在徹底“橫尸”在趙家了。

我愣了愣，趙重曦也愣住了。

下一秒，我便被他不客氣地趕了出去。

饒是我再厚臉皮，心里還是有些委屈的，明明是他做錯了事，為什么弄得反倒是我做錯了一樣。

于是，那天直到月上梢頭我都賭氣地沒有去找他。

那夜，我蹲在趙家墻頭的這一側，惡狠狠地瞪著那堵墻，仿佛這樣就能把墻瞪出一個洞來一般。

許久許久，墻那邊傳來幾不可聞的一聲響，沒過一會兒，一盞有些熟悉的彩燈晃晃悠悠地升上了空。

怎么辦，我真的好喜歡墻那邊的少年。

雖然他的脾氣不好，又不懂人情世故，還老是對我各種嫌棄，可我還是好喜歡他。

我在原地蹦跶了幾下，仍舊十分興奮，索性一個躍身翻上那堵趙重曦一直說要加高卻始終維持原樣的墻，朝著墻那邊的少年喜滋滋地道：“我這還有很多呢！我們一起去放燈吧！”

墻那頭的少年抬頭望著我，眼睛在滿天星空的照耀下無比閃亮。

半晌，他扔掉了手中的火石，嫌棄地擦了擦手：“我拜托你，長得這么強壯就不要去做那些姑娘家才會做的事情好不好！”

末了，他還不解氣地又加重語氣說了一句：“放燈什么的，我才不要做呢！”

【八】

我是被一陣令人垂涎的杏花糕的香氣給弄醒的。

等我清醒過來，正巧見我那便宜老爹捧著一碟杏花糕，笑得一臉燦爛地看著我：“女兒呀，你開不開心？你馬上就要開始去尋找人生的第二春了！”

我愣了許久，還是沒有想明白我爹話中的意思：“爹啊，我怎么在這里……”

“是趙重曦那小子送你來的呀！喏，還有一封信哦！”我爹樂顛顛地伸出雙手遞給我一封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也知道爹不識字啦，不過趙重曦那小子說，如果我替你收下這封信后，你以后都不用回趙家啦。女兒，你以后都可以繼續陪著爹住了，開不開心呀？”

爹啊！那信上可是寫著碩大的休書兩個字啊！坑女兒也不是你這樣的呀！

我欲哭無淚地捧著那封信，心想，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二皇子呢？我的師兄呢？

明明我暈倒前還是一觸即發、即將血雨腥風的戰斗場面，怎么一睜眼就變成一個傻老頭和我大眼瞪小眼了。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我的召喚，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師兄笑得眉眼彎彎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師妹睡得好不好呀？”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我那便宜老爹“砰”的一聲單膝下跪：“草民叩見九皇子。”

九皇子……

等等，這是怎么一回事？

師兄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解，笑嘻嘻地開口道：“師妹呀，師兄都跟你說過多少遍啦，人心叵測，人心叵測，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喲。”

“所以……”

“所以我自然也是有秘密的啦。”

徐百陳，我那個至賤無敵的師兄，竟然是最不受先皇寵愛的九皇子，他一直韜光養晦，變身成二皇子的密探，在二皇子除掉其他幾位皇子之后，與趙重曦聯手布了一個局，就是用白虎符吸引二皇子入甕，將實力最強大的二皇子拉下馬。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難以置信：“所以說……趙重曦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師兄點了點頭：“自然知道，你受傷那晚他就帶著白虎符說要和我合作呢。說起他這個人吶，雖然腦子不怎么聰明，也就長得好看了一些，壓根不適合在皇宮中生存，但好在他看人挺準的呀。喏，看準了你壓根就不會真的對他下狠手，也看準了我會看在白虎符和你的情面上同他合作。我得到皇位，而他則安樂一生……”

師兄后來說了些什么我都沒聽到，滿腦子只想著：死定了，死定了，趙重曦那個脾氣暴躁的小心眼，要是知道是我先心懷不軌地接近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而我那老爹此刻也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女兒啊，你開不開心啊？你以后就是皇帝的師妹了耶！”

啊呸！爹啊！我本來應該是王妃的呀！

王妃啊，你懂不懂？！

我再也顧不上什么，一把推開擋在我面前的老爹和師兄，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就往后院跑。

當我跑到后院時，那堵熟悉的墻上正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頂著趙重曦那張臉的小正太正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望著我：“蠢貨，你前夫讓我交代你，先好好學習一下如何當一個后娘吧！”

他頓了頓，又道：“等你學會了，他自然就會回來了。”

徐百陳！你怎么可以把師門獨傳的縮骨丸喂給趙重曦吃！

【九】

江南的大街小巷流傳著一個故事。

如果某日你在大路上碰見一個姑娘厚著臉皮追在一個正太身的后跑，不要急，不要慌，她并不是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她只是一個丈夫跑了，只留給她一個孩子的可憐后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