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耗盡了法力,再也不能飛仙,散不去的熱氣炙烤著我,燃盡了我的三千青絲,令我無比丑陋猙獰。我所過之處熱浪滾滾,赤地千里,百姓民不聊生。愛民如子的父親將我驅逐到極北荒無人跡之地獨居,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遍體鱗傷的應龍被送到極南深海重新修行。
一南一北,相見無期。父親的涿鹿之戰大獲全勝,而我卻輸了所有
我遙望天邊的昆侖山。如若可以,我愿用我所有,換回那段時光……
那時,父親說我太過嬌縱任性,讓我到昆侖山修行。我天生會馭天火,雖初上昆侖,法力卻早已強過普通神仙。身為軒轅帝之女,又習得上乘法術,一眾小仙皆對我畢恭畢敬,師兄雷神更是將我寵得無法無天。
我做了混賬事,他替我收拾殘局;我看上了什么東西,他二話不說便替我弄來;我受了一點委屈,他便興師動眾,恨不得劈掉整個昆侖山為我出氣……平時兇神惡煞的他在我面前那么溫柔,心甘情愿接受我所有的無理取鬧,還時常騎著他的坐騎夔牛帶我四處閑逛。
唯有應龍是個另類,他不過是個司雨小神,卻比我還無理。
其他小仙對我阿諛奉承,他偏偏對我視而不見:雷神竭盡全力討好我,他卻對我冷若冰霜,連一句話也不肯對我多說。他總淡然地站在天邊,青衣玄袍,衣袂飄飄,手中雨杖一揮,為人間降下甘霖,引得萬民頂禮膜拜。
不過會下幾滴雨而已,也敢在人間耀武揚威?我心中一百個不服,便燃起天火將他團團圍住,蠻不講理地要和他一較高下。他不語,只是施雨淋熄了面前的天火,平靜地走出我的包圍。我不依不饒,加強了法力,讓天火肆無忌憚地蔓延到四面八方,將他降下的雨水統統烤干。
他回頭,冷冽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女妭,我向來恪守本分,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苦苦相逼?”我一門心思要和他分個輸贏,不斷引來天火向他攻擊,他卻只用一小片雨水自保,沒有逃避,更沒有還擊。
我惱羞成怒,不知不覺引來的天火已猛烈到我無法控制的程度。我心慌意亂地想沖破天火的包圍,誰知忙中出錯,竟把天生法力忘得一干二凈。熊熊天火蔓延到我的身上,引燃了長發,灼燒著衣衫……
突至的大雨救了我的命,我的狼狽落魄全落到應龍的眼里。我從未如此挫敗過,情不自禁號啕大哭。
出乎意料的是,應龍沒有嘲笑我,也沒有責備我,他采來龍涎草,細心替我為被灼傷的肌膚上著藥,開口亦如春風化雨,“明明是個弱女子,何苦修習如此兇險的馭火之術?若是傷了自己,贏了方圓萬萬里又有何意義?”我怔怔地望著他,竟不知如何回應。
從那之后,應龍在我心中變得愈發與眾不同。他是那么超脫,那么清冷,那么簡單、自然,不帶一絲俗世氣息。我看他的目光漸漸變為仰視,我心中的情愫開始變得激狂,我尋找一切可以靠近他的機會,哪怕只是遠遠地看著他,也會讓我欣喜若狂。
雷神以為我是為敗在應龍手下而耿耿于懷,于是每次與應龍見面都會電閃雷鳴,打得天昏地暗。應龍一如既往的淡然,從不為自己爭辯,頂多見到雷神就遠遠繞開。
那時的我們,并不知天下已大亂。父親與蚩尤之戰極其慘烈,蚩尤手下的風伯、雨師法力高強,檀縱風雨,冀州之野已是一片汪洋,尸橫遍野!連父親的重臣力牧也戰死沙場,父親幾乎被逼到了絕境。
無計可施的父親派人召我下山,欲以我的天火攻克風伯、雨師。父命難違,我隨時準備為父出征。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突然改變了主意,令應龍上陣!他只是個司雨之神,向來與世無爭,怎么能帶兵打仗,上陣殺敵?我匆匆趕去找應龍司個究竟,卻意外撞見他與雷神。
這一次,他們沒有打,也沒有鬧,只是前所未有地平靜交談。雷神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我深深震驚,“為什么你要以死相逼,求主上讓你替女妭出戰?風伯、雨師與你師出同門,法力遠在你之上,以一敵二,你覺得你有勝算嗎?”
應龍并沒有否認,清冷聲音中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雷神,如果我回不來,只有你能保護女妭。駕馭天火不能有絲毫走神分心,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她的孩子心性若是上了戰場,只怕是兇多吉少,怎能讓她去冒險……”
雷神苦笑,“你能如此為她著想,也不枉她對你一往恬深。”
我情難自禁,不顧一切地沖到應龍面前,想要阻止他,誰知他卻在我毫無防備之時將我打暈。
等我醒來,一切已無力回天。
應龍替我上了戰場,與風伯雨師殊死決戰,可是因法力有限,被困風雨迷陣之中。九天玄女告訴父親,若能取夔牛皮做鼓,取雷神之骨為錘,可聲震五百里,振奮軍心,破風雨迷陣。雷神在陣前自盡,只留下一句沒人聽懂的遺言,“你比我幸福,至少她心中有你…”
雷鼓破了風雨迷陣,我軍勢如破竹,應龍乘勝追擊,斬了蚩尤的大將夸父。蚩尤損兵折將,怒不可遏,令風伯、雨師定要誅殺應龍,為夸父報仇。
他三人麈戰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匆匆趕到冀州之野,狂風暴雨之中,那讓我牽腸的青色身影挺拔地矗立在一片汪洋之中,早已傷痕累累。
“應龍,你不是我們的對手,看在師出同門的份上,現在認輸,還可以饒你不死”風伯、雨師隔空喊話。應龍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冷笑,“我雖不能勝你們,卻可以與你們同歸于盡!”
他突然縱起腳下的汪洋之水,向著三人洶涌而去,瞬間便將他們徹底吞沒!原來他已將風伯、雨師連日降下的風雨蓄積,只等此刻的致命一擊!他想用同歸于盡的方式結束這場戰爭!
“應龍,不要——”我不顧切縱起熊熊天火,蒸干了一片汪洋,沖破了迷漫的狂風暴雨,救出已奄奄一息的應龍。我的突然出現令風伯、雨師措手不及。他們縱起風雨,想要破我的天火。我怒火狂焚,狂引天火與他們對抗,絲毫沒有考慮后果。
越來越強的天火令風伯、雨師漸漸無力招架,我拼盡全力,將所有法力瞬間爆發,熊熊天火頃刻間將風伯、雨師化為灰燼。父親的大軍早已蓄勢侍發,如潮水般涌向潰不成軍的蚩尤大軍,蚩尤大軍瞬間全軍覆沒。
我扶起虛弱不堪的應龍,絲毫沒有察覺危險正在靠近。他突然用力將我推開,一把利刃深深刺進他的胸膛——蚩尤原本是想偷襲我,卻被應龍擋下。我憤怒地嘶吼著,全身迸發出火焰,將蚩尤徹底吞沒。
蚩尤用最后的力氣對我下了狠毒的巫咒,讓我變成暴虐的鬼魅,我將永遠無法熄滅身上的火焰,所過之處能將一切燃盡。從此,我不再是女妭,我只是旱魃。我把僅存的法力渡給應龍,護住他遭受重創的心脈。
沒有了法力,我再也回不到昆侖仙山。
父親告訴我,想保住應龍性命,就必須讓他回到他出生的極南深海之中,重新修行。為了救他的命,我別無選擇。
應龍,我會永遠等你在赤水之北,等你回來,替我澆滅這遍身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