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衷不渝（一）

八年后，顧盞辭終于在千暮山的山腳下看到那場遲來的煙花。月空下的皎麗光芒，宛若笙歌蹁躚而至，猶如驚鴻鵲起曼舞。更似他記憶中熟悉的颯颯風姿，凜冽綿延。

寂靜漆黑的夜色里，顧盞辭站在洶涌的人群中仰望星辰，當最后一抹光芒消失殆盡，他看到了腳邊靠著一個粉嘟嘟的女娃。此刻她正閉著眼睛旁若無人地酣睡，手里牢牢抱著一顆紙扎的彩球。

“哪里來的不知輕重的小孩兒……”侍衛欲上前把孩子拉開。

“退下?！鳖櫛K辭示意他們莫要打擾。

那女娃像是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一雙天真的眼眸對上顧盞辭，小小的臉孔中有著顧盞辭說不出來的熟悉。

“小姑娘，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顧盞辭問。

“我是跟著洛叔叔來的。”小女娃伸手攀到顧盞辭的身上，軟軟地貼在他的脖頸上。

她小小的手腕上，掛著一只銀質的手鐲，里面的鈴鐺隨著小女娃的手臂晃動發出悅耳的聲音。

顧盞辭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非常平常的一個鈴鐺手鐲，銀器因為放置的時間太長已經有些微微變黃，手鐲的內側刻了一個“步”字。

他記得這個手鐲，是他登基之后送給步雪歌的禮物。那天他們同坐在雪地里，白雪落在她的眉睫上，她提著劍在雪地里寫字，低著眉輕聲說：“鈴鐺，就是平安的意思?！?/p>

“你叫什么名字？”

“顧平安。顧是爹爹的意思?！?/p>

顧盞辭心中一顫：“那你爹娘呢？”

“我沒有爹，娘……死了，三年前的雪夜，洛叔叔給她下的葬?！迸薮怪垌熬驮嵩谇荷缴稀！?/p>

寂靜的山林中風聲蕭蕭而過，滿山遍野的燈盞如影如幻，顧盞辭仔細去瞧眼前的小女孩，她可愛的眉目間，有著步雪歌的樣子。

他曾對她說：“收了我的鈴鐺，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定會保你平安?！?/p>

現在想來，恍若一場永遠無法抵達的夢。

十幾年來，他愛過她，也恨過她，可是到最后他才發現，她如同鐫刻在他心上的烙印，無論是愛著，恨著，都永不能忘。

洛天大陸十國九天，只有洛羽國沒有煙花。

并非洛羽國人無人能造，而是七皇子出生之時，宮中舉辦了一場煙花慶典，結果幾乎燒毀了半座都城，國師印天用星盤卜算，說七皇子命里與火相克。

從此國主便下令洛羽國不可放煙火，在都城，連打火把和燈籠都是違禁。

端慶三十二年，剛過及笄之年的步雪歌第一次離開青柯城去住皇都述職，風雨兼程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抵達時已是半夜，都城城門緊閉，四周寂靜漆黑。

步雪歌牽著馬在林中席地休憩。剛坐定，她便聽到林中有異樣，那人腳步從容，一聽就是個高手，只是從容的腳步略顯凌亂，像是有什么東西阻礙了他的前進。

她仔細去聽，一個稚嫩的聲音憤慣傳來：“快放我出來！否則我殺了你！”

“就你個小毛孩還想殺我？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

“我不管你是誰？有本事就殺了我，這樣把我裝在麻袋里算什么英雄好漢！”

“老子本來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漢，你要再亂喊亂叫，我就先在你屁股上扎幾個口子讓你知道知道疼！”

“你扎?。∥议L這么大還沒怕過什么，你今天要不扎，你就是烏龜王八蛋。”

“你個臭小子還敢挑釁我，看我今天不把你扎成血窟窿我這小白龍的綽號就送給你了……”

步雪歌先前還在像聽戲一樣聽著兩人的對話，雖然不清楚兩人之間的瓜葛和過節，但是那個孩子不服輸的聲音聽著讓人覺得特別逗，只是對話進行到這里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事態的嚴重。那個孩子有危險！

她朝聲音的方向飛身而過，剛落定便看到一名黑衣男子掏出匕首。步雪歌急忙掏出暗器打過去，黑衣男子痛得松手，手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這樣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黑衣男子站起身，看到不遠處的步雪歌，容顏嬌俏的少女提劍倚在樹下，娉婷的樣子猶如花間明月，只是全身上下透著一股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狠戾。

“老天對我可真不薄，知道長夜漫漫，特意送個美人來給我消遣。”黑衣男子看著步雪歌調侃道。

步雪歌聞言眉頭一緊，“想讓我陪你消遣，得先問問我手里的青陽劍答應不答應！”話音剛落，步雪歌便已揮劍而來，那人這才發現步雪歌并非等閑之輩，幾招過后，他便被步雪歌擒住捆在了樹下。

步雪歌走到麻袋前，發現里面的人一動不動，她忙用劍將麻袋割開，一張極其漂亮的臉孔隨即出現在步雪歌的面前，“小妹妹，小妹妹。”步雪歌喊道。

他緩緩睜開眼，沉星般璀璨的眸子看著步雪歌。

“小妹妹，別害怕，姐姐把壞人抓起來啦。你的腿受傷了，姐姐幫你包扎一下，很快就好了?！辈窖└鑿膽牙锾统鼋鸠徦幫吭谛『⒌耐壬?，生怕動作重了會弄疼她，還時不時幫她吹了吹傷口。

眼前的小女孩在確定步雪歌喊的小妹妹是她之后，一張臉瞬間由白轉紅，在步雪歌準備把她抱起來的時候一把將她推開，“誰是小妹妹?。”尽铱墒秦浾鎯r實的男子！”

步雪歌先是一愣，抬頭看到他一副急于想要維持男子尊嚴的樣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不許笑！不許笑聽到沒有！”那男孩子急了，氣急敗壞的樣子更添了幾分可愛。

“好好好，姐姐不笑，那你和姐姐說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會被人抓來這里？等天亮了，姐姐好送你回去。”

“我的名字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彼墒且稽c兒也不配合。

“脾氣還挺壞?！辈窖└枘罅四笏涇浀男∧?。

“餓不餓？我這有一個餅要不要吃？”

“我不吃……”他繼續倔強著，可是肚子的咕嚕聲卻出賣了他。

步雪歌笑著把餅放到他嘴邊，“吃吧，這么點大的孩子，逞強給誰看？反正今天過后，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他盯著餅想了想最后還是張了口，那樣子像是在等步雪歌喂他。步雪歌想他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索性好人做到底一口一口喂他吃。

吃完之后，他滿嘴都是餅屆，步雪歌伸手幫他擦嘴，“你說你這么大的人，有不會自己吃東西，又不會自己擦嘴，以后長大了豈不是要成個草包？”

“大膽！你竟敢這樣辱罵我！你不想活命了！”他氣得眼睛都睜圓了。

“行啦，現在又沒人，你兇給誰看?。俊辈窖└枥^續戳戳他腦袋，“別忘了，你的小命還是姐姐救的呢，哪有你這么對待救命恩人的？”

他發現發怒無效之后，有些沮喪地垂著頭，“我知道我沒用，所有人都說我沒用，可是我都這么沒用了，為什么他們還要抓我？”他握緊拳頭，身體微微發抖，步雪歌看得出他在強忍著心中的悲慟。

那一刻，步雪歌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幼時無助的自己。她把手從他背后繞過去，一把將瘦小的他圈到自己的懷里，“既然知道要面對風雨，那就先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就算保護不了周圍的人，至少也不要連累別人為你受傷?！?/p>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瞳孔里并沒有一點兒屬于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爛漫，她的眼眸似一潭深深的枯井，似乎望不到盡頭。

那是幼年的顧盞辭第一次遇到步雪歌，那時候的他年僅十二歲，頂著災星的頭銜惶惶長大，他厭惡爭權奪勢，厭惡在爾虞我詐的皇宮中茍延殘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幾時。

那是第一次，他縮在一個人的懷里，心里有種莫名的溫暖和安定。

天亮之后步雪歌送顧盞辭回去。初光微綻的都城落下初冬的第一場雪，皚皚白雪如絮般飄飛在空中。

步雪歌把顧盞辭放在馬背上，牢牢護在身前。一路馳騁而去，向來懼馬的顧盞辭竟在她的庇護下寬下心來。

要入城的時候，守城的士兵將他們攔住，“非皇親貴族和捕快不得在都城內騎馬。”

步雪歌本想拿出腰牌，但是轉念一想，還是罷了。她轉過頭，看到顧盞辭竟一言不發，她調侃他：“是不是知道要回去了，舍不得離開姐姐呀？”

“才沒有！”他一張俊秀小臉通紅，不敢看步雪歌一眼。

“行啦，下來吧，都城內可不讓騎馬。”步雪歌也不戳穿他。

“我……”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么，跳下來，我接著你?！辈窖└鑼︻櫛K辭伸開雙手。

他躊躇著，感覺到自己的腿肚子在打顫，可又不想讓步雪歌小瞧了，只得閉著眼就往下跳。

步雪歌一把將他接住，他緊緊地閉著雙眼，一張白瓷般的娃娃臉緊張得全擰在一起，抓著步雪歌的手臂死活不松開。

“沒事啦，睜開眼睛吧。”顧盞辭緩緩睜開眼睛，對上步雪歌清澈的瞳孔，一張臉瞬間憋得通紅。

“七弟，你怎么在這兒？讓我們好找！”遠處一名青衣男子踏馬而來，那男子一身華服，器宇不凡。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顧盞辭的五皇兄顧盞言。

顧盞辭慌忙從步雪歌的懷里掙脫出來，恭敬地對著眼前的男子喊道，“五哥?！?/p>

“這位是？”顧盞言看到了步雪歌。

“這位是昨日救我的姑娘。若是沒有她，我現在必已遭了毒手?！?/p>

“什么姑娘，叫姐姐?！辈窖└韬敛涣羟榈厍盟X袋。

“你這個女人，你又打我？”顧盞辭氣結。

顧盞言對步雪歌行了個禮，“感謝姑娘大恩，請姑娘告知芳名，改日必到府上拜謝?！?/p>

“你們都城人就興這些虛禮，什么謝不謝的，舉手之勞而已。既然你家人已經來找你了，那我就不送你了。”

“你……你要去哪兒？”顧盞辭聽到步雪歌要走，忍不住問道。

“神機府?！彼龔膽牙锬贸隽钆茠煸谘g。那是神機府的捕快才有的令牌，有了這枚令牌，她可以隨意出入都城。

步雪歌一個翻身躍上馬背，“小孩兒，后會有期。”

馬蹄聲漸遠，塵土干浮，荒天漫雪中顧盞辭望著步雪歌踏馬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步雪歌起初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綁架勒索案，可是她抓捕的那名犯人當夜便被人毒死在牢中。

他的死相極其恐怖，七竅流出黑血，面色紫紅，不消一刻便化為一灘血水，尸骨無存。

洛無雙說：“他中的是火鶴。這是西蜀才有的一種藥，用開在沼澤地里的幽潭花配上七種毒蟲提煉而成，若病者吃下，可解除痛苦，早日康復；若健康之人吃下，就是蝕骨毒藥，立時灰飛煙滅?！?/p>

此藥雖在洛羽國是禁藥，可是因它十分珍貴神奇，許多達官貴人依然不惜萬金求買一帖，以防病痛。能舍得用此藥來毒殺一個犯人，可見此人身上藏著多么巨大的秘密。

洛無雙是步雪歌青梅竹馬的發小，他們師出同門，一同長大，洛無雙年長她幾歲，因在青柯城屢破奮案于三年前被招至都城，步雪歌這幾年努力追趕，終于在神機府的招考中拔得頭籌以女捕快的身份進入神機府。

從牢中出來之后，步雪歌想著剛才的場景眉頭深鎖，洛無雙笑著說：“你昨日救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瞧這毀尸滅跡的手法，只有宮中爭斗才這般狠決?！?/p>

“宮中爭斗？”

“近年來，皇上身體不適，各皇子蠢蠢欲動都想奪得帝位，太子本是名正言順的帝位人選，前幾日卻因傳出調戲民女被罰面壁。昨夜七皇子更是無故失蹤，皇上急火攻心，今日連早朝都沒上，你昨日救下的該不會就是七皇子吧？”

“不會吧？我救的那個小孩兒人小脾氣大，除了長得細皮嫩肉的，其他怎么看也不像皇子啊?！辈窖└枘X中浮現出顧盞辭那張喜歡逞強的臉。

“是了是了，七皇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氣壞難伺候。我聽侯爺說過，他身邊的侍女侍衛每隔一個月就要替換一次，從宮中侍衛到六扇門到錦衣衛，沒有一個人對他不是恨得牙癢癢的?！?/p>

“有沒有這么夸張？不就是一個小孩兒，能有多難伺候？”步雪歌不以為意。

“多難伺候，以后便知。神機府明面上為皇上效力，實則是德妃的羽翼，所以我們也難逃要去面對他的命運?！?/p>

“呵，沒想到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洛無雙竟然會怕一個小孩兒?！?/p>

“沒來都城的時候，我的確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這都城，我才知道，人吶，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時候。”洛無雙深深嘆息，款步走到庭院中。

“真想念在靈山的日子，這世間凡塵，最多煩惱?！辈窖└枳谕ピ旱那锴?，閉著眼，暖絨的光線透過花樹的藤架一縷縷灑在她的臉上，輕盈恬靜。

洛無雙在身后輕輕地幫她推著秋千，涼風尚好，一如幼時。

他記得步雪歌剛到她家的時候只有八歲，纖小削細，眸若秋水，穿一件煙色的薄襖，蹲坐在墻角里瑟瑟發抖。

他拿食物給她吃，她像只小獸一樣警惕地看著他，他伸出手想去摘掉她頭上的樹葉，她卻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時候的她，是個對任何事情都充滿戒心的人，拘謹戒備，從不與人交談。

他與父親用了一整年的時間來改變她，教她習字，教她武功，教她說話。

父親發現她在武學上有異于常人的天賦，索性將他二人一同送去靈山拜師學藝。

步雪歌的性子在去靈山之后慢慢有所改變，她是骨骼清奮之才，還有千里聽音的本事，在靈山學成歸來后，便隨著他們四處辦案，不怕苦累，很快成了他們得力的幫手。

如今的少女，沒有了年幼時的怯懦防備，出落得娉婷嬌俏，渾身散發著一股快意恩仇的灑脫。

洛無雙靜靜地問她：“雪歌，三年了，可曾記掛師兄？”

“自然。除了義父，師兄是雪歌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辈窖└杩谥械牧x父是洛無雙的父親，青柯城赫赫有名的金牌名捕。

“以后你在都城，師兄會好好照顧你的。我們……永遠不分開?！甭鍩o雙深情地說道。

步雪歌沒有接話，只是仰頭望向如洗的云空，幽幽嘆了口氣。對于步雪歌的來說，這世間塵事，最難以掌控的便是分離。

再見到顧盞辭已是三個月后，步雪歌隨侯爺去宮中給德妃娘娘送觀音畫像。彼時步雪歌已破獲了幾起盜竊大案，侯爺對她也頗為器重。

領路的王公公在半途心絞痛復發，侯爺讓步雪歌先將王公公送到太醫院診治。

剛到太醫院，就被渾身濕透的小公公撞了個滿懷，步雪歌定睛一看，整個太醫院都沉浸在一片兵荒馬亂的局面中，侍衛、宮人、太醫早已沒了秩序，個個擰緊眉頭從別院的側門搖頭走出來。

“不知道哪位是太醫，能否幫王公公診治一二？”步雪歌隨便攔下一個人間道。

“現在哪還有空診??？沒看大家都在忙嗎？”一個渾身濕透的太醫不耐煩地說道。

“您在這兒先歇著，我去看看他們在忙什么?！辈窖└鑼馊粲谓z的王公公說。

“步姑娘……別……別去……”

步雪歌大步流星地走到別院，便看到宮人、侍衛在一間廂房門前跪了一地。

“小祖宗啊，您就老老實實地把藥給泡了吧，否則小人今日可就沒命了。”

“請七皇子不要為難奴才們。”

“你們這些狗奴才，命沒了就沒了，你們今日就是全死了，本宮也不會泡！”

這人講話的口氣好大，竟一點兒也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想到還在生病的王公公，步雪歌胸中涌起一股無名火，也不知哪里來的膽子，幾步上前一腳踢開木門。

屋內彌漫著濃烈嗆鼻的草藥味道，所有人都籠在濃重的霧氣中辨不出面目，正中央一方巨大的池水正汩汩地冒著熱氣，將這個小小的空間包裹得如夢似幻。

“來者何人？”管事公公在霧氣中焦慮地怒斥。

“來幫忙的?！辈窖└鑼㈩^轉向剛剛顧盞辭傳來聲音的方向指責，“你這人好不懂事，諸位大人都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你卻將人命視如草芥！”

“哪里來的狂徒，竟敢在本宮面前放肆？”顧盞辭也毫不示弱。

“我就是專門來治你的狂徒1”步雪歌素有聽聲辨方向的本事，即使是在黑夜里，她都能手擒野狼，何況是區區霧氣。

她認準了聲音的方向，幾個移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兩只裸露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你這個女人要對本宮做什么？你快松開本宮！你……你竟敢脫本宮的衣服……本宮要讓人砍了你的腦袋……”步雪歌直接點了對方的啞穴，瞬間清凈下來。

屋外的人剛想行動，步雪歌的聲音便威嚴地響起，“想要七皇子乖乖泡藥的，就都別過來?！?/p>

大家平日里都受夠了七皇子的刁難，難得遇到一個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簡直是大快人心，誰還會上前，何況耽誤了七皇子泡藥，這項重責誰也擔當不起。

“噗通”一聲，步雪歌毫不留情地把顧盞辭丟到藥池里去。

步雪歌見池子里的人還想掙扎，一把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威脅說：“你要再動，霧氣可就散了，屋外那么多宮女、侍衛如果輪流進來看到些什么，我可不好說?！?/p>

顧盞辭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卻無法發泄，只好拼命在藥池中瞪腿來泄憤。

藥池的水濺了步雪歌一身，她也不惱怒，沿著池邊坐下來，聽著他在水中發出各種聲音，宮人進進出出更換藥池的水，無人敢多言半句。

漸漸地，不滿的動作消失了，那人似乎已經認命地乖乖順從起來。

步雪歌看時辰尚早，便從懷里拿出一包糖問他：“吃顆糖吧，就不會那么痛了?！?/p>

顧盞辭閉著嘴不說話。

“裝什么啞巴，我都給你解穴了?！?/p>

顧盞辭還是不理她。

“不想吃?。磕橇T了，既然現在大家都這么無聊，不如我給殿下唱個曲兒吧？”

他背過身。

“你背過身，就聽不到我聲音了嗎？”步雪歌笑起來，“你可知要聽我唱一曲是多大的福分，我這歌聲當年可是迷倒了我們青柯城萬千美少年?？瓤瓤?，我唱了啊，你聽仔細了?！辈窖└枨辶嘶钌ぷ幼孕诺爻隽说谝痪洹?/p>

剛端藥進門的宮人直接連人帶盆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本來還在生氣的顧盞辭沒忍住捧腹大笑起來。步雪歌認準方位，把糖丟到顧盞辭的嘴里。

“你給本宮吃了什么？”

“糖啊，不許吐出來，吐出來我現在就揍你。”她揚了揚拳頭。

“你這女人除了暴力還會什么？”顧盞辭雖然嘴上不示弱卻沒有把糖吐出來。

甜甜的糖帶著沁涼的味道，一下子就涌遍了全身。

“對付殿下這樣不聽話的孩子，不暴力怎么行？”顧盞辭從鼻尖發出一個不屑的音調以示不服。

“我唱曲兒真的很難聽嗎？”步雪歌問道。周圍所有伺候的宮人都不遺余力地點了點頭。

“你那叫唱曲兒嗎？你那叫要人命！”顧盞辭也毫不示弱地揶揄她。

“笑吧笑吧，你這個臭小鬼?！辈窖└铚蚀_無誤地在他腦袋上狠敲一記。

“你信不信我泡完藥就殺了你？”顧盞辭摸著腦袋不服地說。

“微臣賤民一條死不足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倒是陛下乃是千全之軀，尊貴無比，何必用自己的身子來為難奴才的性命?！?/p>

“你懂什么？”顧盞辭冷冷地笑，“茍活于世，倒不如死了痛快?！?/p>

“殿下……泡藥的時辰到了，請起身吧?！惫苁鹿s忙上前為步雪歌解圍。

“那微臣先告退了?！辈窖└枳R趣地退了出去。

“你不許走！”看著步雪歌離去的身影顧盞辭急了，無奈這廂宮人還在為他細細穿衣，穿好衣服之后，他連發也來不及束，就散著頭發追了出去。

太醫院的大殿里，德妃正端坐于前，她著一身金絲鳳凰圖紋的宮裝，云帶束腰，面容艷麗，正用手拈過一片甘草放在鼻尖淺嗅。

顧盞辭停在了門外。

“雪歌，快點過來見過德妃娘娘?！闭驹诘洛砼缘暮顮攲χ窖└枵f道。

“步大人免禮?！钡洛畔赂什?，笑意盈盈，“聽聞今日盞辭按時泡藥，都是步大人的功勞?！?/p>

步雪歌沒想到宮內傳事如此之快，忙推說：“功勞雪歌愧不敢當。”

“步大人過謙了?！钡洛а?，“我看盞辭與步大人甚是投緣，不如日后就讓步大人來教導盞辭?！?/p>

德妃娘娘此言一出，侯爺和步雪歌心下都吃了一驚，包括站在門背后的顧盞辭。

“雪歌區區一介女流怎能教導殿下？”步雪歌本能地拒絕。

“步大人無需過謙，侯爺說步大人辦案冷靜果敢，武功非凡，天賦異稟，有諸多過人之處，加上你比七皇子稍長幾歲，留在他身邊從旁照顧，本宮頗為放心?！?/p>

“雪歌自幼隨父辦案，乃一介武夫，人笨嘴拙，怕惹怒殿下。”步雪歌也急了，她從未想過要去伺候人。

“步大人有所不知，盞辭是個苦命的孩子，他一出生就身中劇毒，國師說他為不祥人，皇上幾次三番想將他送走，是本宮苦苦哀求才將他留在都城?？伤獗╈澹蟼€月得罪了太子差點被人害死，本宮希望他身邊能有一個人教導他護他成長。他向來誰的話都不放在心上，難得能聽得進你的話，步大人就當體恤一個做母親的苦心罷……”

“母妃何必和她說那么多，要想來保護本宮，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顧盞辭最不喜歡聽人談論他的事情，再加上步雪歌一再推脫，他心中十分窩火，拿起手里的鞭子就甩了過去。

步雪歌感覺身后有一道殺氣襲來，剛想提劍刺過去，就聽侯爺大喊：“雪歌，莫要傷了七皇子”

步雪歌立刻收了功夫，任這一皮鞭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肩膀，他下手不輕，直接將她的肩頭甩出一道露骨的傷痕。

可是步雪歌只是悶哼了一聲，便一把抓住了他的皮鞭，三兩招就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這個女人，你放開本宮，你放開本宮！”顧盞辭拼命掙扎，步雪歌這才看仔細了，眼前的少年眸若燦星，五官俊朗，如瀑的黑發散落在肩上，更添了幾分光華之姿。

步雪歌認得他，是三個月前她在林間救下的少年。他居然真的就是七皇子。

“是你？”

“是你？”

兩個人相視而望，異口同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