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七彩的燈,沒有醉人的酒,我們在月光下,跳一曲跳一曲迪斯科……”某天在酒吧,乍然間聽見這支熟悉的舞曲,愣了一下,淚水禁不住落下來?!疤磺磺纤箍?!迪斯科! ”強烈的節奏席卷而來,撞擊著我沒有防備的心臟,好痛。
恍然中,大燈熄滅,霓虹灑下一地旋轉的星光,個頭小小的陳瑋身穿紅色蝙蝠衫,舞得像一團烈焰。我們在她四周拉著手站成圈,整齊地踏著節奏。那一年,她27歲,我 22歲。她已得過設計獎無數,是省內出版界的青年才??;而我剛參加工作,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在單位的日子很不好過。
簡單地說,我被男友的父親安排進了省直單位,卻跟男友分了手。單位領導是男友父親的朋友,他說:你找地方自己調出去。那個年代用人制度鐵板一塊,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哪有可能自己找到單位呢。
怎么辦?我哪知道怎么辦。所以,混唄。
陳瑋是我的楷模。她與我一樣家在小城市,無依無靠,卻在短短幾年間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令人無法挑剔她的生存方式。最讓我佩服的是她的特立獨行,在當時沉悶壓抑的省直機關,她無疑是個話題人物,卻也沒人能拿她怎么樣,因為她的才華人盡皆知。在改革開放初期,雖然舊的條條框框還沒被打破,但哪個領導也不愿落下壓制人才的口實。
陳瑋是我的英雄,我的女神。后來我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丈夫在北京工作??墒蔷瓦B她對待婚姻的強勢態度,都讓我瞠目結舌,又佩服又驚訝。
舞會后,我們一群姐妹騎著單車在夏夜的街頭狂奔。路邊大排檔停靠著運送啤酒的罐子車,冰涼的啤酒一杯是一升,我們一人端著一大杯豪飲?!瓣惤?,我宿舍可能關大門了,我能睡你家嗎?”我問。“關門怕什么,翻過去呀。我家今天不方便。 ”
姐夫不是沒回來嗎,我暗想。
后來才知道,常有男友去她的小屋里共度良宵。
陳姐觀念前衛,與有情人做快樂事,并不在乎道德責任或其他。“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就行了,關別人 P事。你小孩子不懂,就知道讀三毛瓊瑤?!彼鷩V业亩贪l說。
可我明明知道,她睡了我師姐的老公之后,師姐痛苦得要 S,兩口子在鬧離婚?!澳歉矣惺裁搓P系。 ”陳瑋輕巧地說。
我不知道她的話對不對。我喜歡她,也喜歡師姐,我不想看到她們因此變成敵人。年輕的時候喜歡誰就覺得她全部都好,不喜歡就全不好,這件事讓我很煩惱。
夜晚在陳瑋家里,都帶了幾分醉意,我心里存了這些疑惑,很不開心。她讓我幫她拿書架上的一個大盒子,把里面的東西給她。我伸手進去摸,差點嚇掉魂。那是一個死人頭骨,猙獰地齜著牙用空洞的眼睛瞪著我。陳瑋哈哈大笑,將骷髏頭拿過去撫摸端詳:“這是上美院時偷我老師的,我帶著快十年了,常常跟她對話,‘你是誰?活了多少歲?有過怎樣的人生和青春? ’我們每個人最后不都是一把白骨,一抔凈土掩風流,不過如此。 ”
我傻傻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及時行樂,那是她的人生哲學嗎?
師姐幫我聯系了女子大學的試講,她說你不能整天靠跳舞發泄情緒,你讀了五年大學,總得做點什么吧,父母還盼著你出息呢。
那段時間我準備試講,同時也在復習功課準備考研。后來參加了單位的一個業務項目經常出差,忙得暈頭轉向。很長時間沒見過陳瑋,關于她的信息卻一直不斷。聽說她流產了,又聽說她在鬧離婚,后來又聽說她在辦手續準備出國。對我來說,陳瑋是個傳奇,肯定不會安靜到毫無聲息的。
絕沒有想到關于她的消息還是嚇著我了。那天接電話,對方說你知道嗎,陳瑋死了。
她是被一根倒下的電線桿砸死的。周圍人說,當時她完全可以躲得過,可她精神恍惚,直直地站著沒躲。我問追悼會是哪天,我去送送她。朋友說你別去,據說面目全非了,你會受不了。
似乎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再也沒跳過迪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