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國風從中央美術學院回到天津,雄心勃勃地想把天津的美術搞上去,他的想法與秦征不謀而合。在宣傳部的支持下,他們搞起了從來沒有過的美術專業創作研究班。由秦征帶隊,汪國風做教練,挑選八九個天津青年畫家骨干,我也在其中。創作班主要解決對繪畫語言的認識問題,解決如同深入生活的問題。當時面臨的局面是西方現代藝術思潮大量涌入中國,國人看膩了清一色的現實主義創作,欲求沐浴新風。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秦征帶我們來到了河北省易縣狼牙山的畫貓村體驗生活。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山區,我們更加強調在普通的事物中發現不平凡的形象,主張用腳和心體驗生活。“腳”就是不辭辛苦,多走路、多觀察,“心”就是用心靈去感受生活。我們白天把感受到的事物記下來,晚上再—起討論,學習和生活的氣氛十分融洽,汪國風老師甚至不讓我們叫他老師,要直呼其名“國風”。我后來的作品《山地》的主人公就是在這里發現的。經常看到光膀子的老農在地里干活,他們把地里的石頭揀出去,就是這一剎那很有造型意味,這個脊梁深深地感染著我,但如何能有一個典型的環境作為背景襯托出人物來,并具有表現語言,一直是個問題。
在汪國風老師的啟發下,我對山上用土塊壘起來的石壩有了特別的認識,知道了有的石壩是歷史遺留下來的,有的石壩則是人民公社的產物。于是我選擇了小規模的遺跡,上面長滿了苔草,石縫已經模糊不清,石頭也變成黑色,既有歷史的滄桑感,又有語言的表現力。用石壩圍起來的貧脊的土地只有表面一層土,每年的春天水土流失后又露出了底下的石頭,山上放著的羊群也會使石塊滾入其中,所以農民年年都揀出土中的石塊,再鋪上從山下挑上來的新土。我們的農民們,祖祖輩輩就是在與這種艱苦環境抗爭中生存的,那個農民的脊梁也正是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的農民形象的象征,它是中華民族的脊梁!開始我還是想用寫意畫表現,但面對著現實生活的感受,我深感筆墨的局限,故而改用工筆,但工筆往往容易畫得很具體、很清楚,仍然難以表達這種悲壯的情境,后來在北京看了一個新疆壁畫臨摹展,那些畫都脫落得只剩墻皮了,但那個墻皮卻存在著一種渾然的抽象美,我立即聯想到了自己的《山地》,靈感即現。我閉上眼睛,畫面頓時浮現在了眼前……就這樣畫!我把人與地和石壩處理得渾然一體,那種雄渾之氣頓時而出!我拿到學校給老師看,他們的第一眼印象是油畫,再仔細一看,還是國畫,因為那里的語言都是純粹的中國傳統的筆墨。這張畫在天津市“第三屆青年美展”上獲得了一等獎。展出時,我的老同學張明驥看到后,半晌沒說話。我請他批評,他肯定地說:“就這樣畫!”
事實上我還是想畫個農村的女孩子,在三峽時就想畫一個有個性的農村姑娘,起名“野菊花”之類的。以前農村的插隊生活也使我對農村女孩子有著真切的感受,我想畫一個單眼皮的純正中國村姑的形象。為此我又三上太行山,經過大量的素材搜集,逐漸使形象清晰了起來,把這個姑娘置于柿子樹林中,悠然走過,境界全出。姑娘的眼睛若有所思,放在胸前的手有一點宗教感,題目借用了古詩“蘇武牧羊十九秋”里的“十九秋”。我以為十分恰當,它點出了過去所經歷的十八九個春秋,也揭示出對未來的惆悵和期待,給觀賞者留下了命運的不可知性。這張作品歷經周折,為了表現出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的田園般的境界,光“豆腐塊”大小的草稿就有上百張,“巴掌大”的草圖也得有幾十張,八開大的也得有十幾張。在不斷試驗各種掏圖方案后,終于接近了心中所想的意境,但過了一些日子,我仍然感覺存在著遺憾,而在我的創作生涯中,幾乎每張畫都是在這種帶著求全責備的遺憾中完成的。過后再回頭看看成品,又真不知是怎么畫出來的。那是因為創作時所投入的是一種忘我的境界,心中的期待遠高于手頭的水平,那種境界電可以講是通神的。對《山地》我也有不滿意的地方,為此我又搜集了大量的素材,重新起大稿,人物造型也更加舒展、大氣,但再沒有時間把它完成了。
同年《美術》雜志主編夏碩琦先生慧眼識珠,把《十九秋》以出血彩頁發表在了《美術》雜志上,并讓我寫了創作談。遠在美國的陳丹青在美國見到了這本雜志,寫來了話語十分懇切的信,他夸贊之后講道:“堅持下去,必有大為。”最后又加了一句“如果辮子再粗一些就更好了”。他的來信我是個極大的鼓舞。雖然我認準了這條路并堅定地走著,但畢竟當時對我作品的待遇并不是很公平的,人們的興趣也不在這個方面,多少有些冷落,所以我十分感謝陳丹青的鼓勵。
1984年《十九秋》與《山地》又雙雙入選了“全國美展”,但由于兩張作品同時參展,評委各有所愛,因此票數分散了,什么獎也未能獲得,只進京參加了“優秀作品展”。1985年學校通過民主選舉,我被推舉為第四屆全國美代會代表,并在大會上當選為中國美協理事。在天津美代會上當選為常務理事,很有點“暴發戶”的感覺。事實上也確實是一種暴發,而且是一發而不可收。隨后又創作了水墨畫《驚蟄》,參加了“北京國際青年美展”,獲鼓勵獎。再以后又連續創作了《米脂的婆姨》、《清明》、《夏》、《女紅》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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