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

繆丹

桃花村的村主任趙大錘連吃飯都不得閑。這天中午，他剛拿起筷子，“咣當”一聲，門被撞開了，闖進來一個人，還沒說話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他叔，不好了，我家媳婦跑了！連孫子也給抱走了！”

趙大錘一看，來人是村里的寡婦大頭媽。大頭爸死得早，撇下大頭媽和大頭母子兩人相依為命。因為大頭爸是在發大水時為救鄉親遇難的，大伙兒對大頭媽都很敬重。

大頭長得丑，個子矮、腦袋大，三十多了都沒娶上媳婦，全村人都替他著急。去年，他好不容易娶了個叫秀兒的云南打工妹，不想成親不久，秀兒就開始嫌大頭丑，經常吵著鬧著要回云南。

大伙擔心她有去無回，就替大頭媽出主意，讓她時時刻刻盯著秀兒，等有了孩子，秀兒就會留下來跟大頭安安分分地過日子。沒想到，如今孩子都生下來了，秀兒卻還不認命，說跑就跑了，連孩子都一起給抱走了。

趙大錘不敢怠慢，把筷子一撂，問大頭媽：“跑多長時間了？什么時候發現的？”

大頭媽抹著眼淚說：“剛剛發現的。今兒上午大頭和秀兒下田干活兒，臨走我還囑咐大頭小心看著秀兒，誰想剛才大頭一個人回來，說找不到秀兒娘倆了……”

“那就是剛跑不久。”

趙大錘松了口氣，桃花村位于群山之中，山高林密，別說秀兒還抱著個孩子，就是她一個人，一時半刻也出不了山。他就安慰大頭媽說：“三嫂，你先別急，秀兒肯定跑不遠，我這就招呼人去追。大頭呢？”

大頭媽說：“大頭已經騎摩托車順著大道去追了。”

趙大錘又問：“秀兒身上有錢沒有？”

大頭媽說：“沒有，平常我都防著，一個子兒也不給她。”

這下，趙大錘心里就有數了，如今沒錢萬事難，秀兒即便跑出了山，恐怕也沒錢坐車。他當即拿起電話，打給在城里擺水果攤的趙四，告訴他大頭媳婦剛剛帶著孩子跑了，叫他今天就不要擺攤了，到火車站去盯著。

趙四一口答應，說：“叔你放心，我這就去車站，她就是只蒼蠅，我也不會讓她從我面前飛過去。”

趙大錘放下電話，就出門招呼人手。大伙兒聽說秀兒跑了，都放下手里的活兒跑來幫忙。趙大錘如將軍一樣，指揮大伙兒兵分多路，分頭沿各條山路追人。

安排完畢，趙大錘心里有數：現在各路人馬都派了出去，追的追，截的截，想那秀兒不過是個干干瘦瘦的小女子，又沒有三頭六臂，絕對逃不過這天羅地網。

不料，到了下午，派出去的各路人馬陸陸續續返回，均連秀兒的影子都沒看到。一路跟人打聽，竟沒人見過秀兒娘倆兒。

趙大錘給縣城的趙四打電話，趙四在電話里說，他一步都沒離開過車站，但就是沒發現大頭媳婦。趙大錘讓他繼續堅守崗位，等最后一班車發走了再撤。

大頭是最后回來的，垂頭喪氣，說一直追到城里，都沒有看到秀兒。

難道秀兒憑空蒸發了，怎么會轉眼就沒影了？趙大錘分析后認為：桃花山山路崎嶇，秀兒又沒生出翅膀，還抱著個吃奶的孩子，不可能跑得這么快。她極有可能并沒有出山，此刻還藏在山里的某處。

于是，趙大錘重新部署，安排大伙繼續上山仔細尋找，旮旮旯旯都不要放過，哪怕是把山翻個底朝天，也要把秀兒給找到。

眾人答應了散去，只有大頭磨磨蹭蹭不肯離開，像是不太情愿，嘟囔著說：“叔，我看算了吧，跑就跑了，就不麻煩大伙了。”

趙大錘沒說話，瞪眼打量著大頭，心中尋思：奇了怪了，你媳婦兒跑了，怎么就跟沒事人一樣，一點不著急啊？

大頭被他看得心里發毛，眼神有點兒亂，他避開趙大錘的目光，“叔，我……我也上山去找吧。”轉身就想走。

趙大錘心中一動，喊住他，沉著臉問道：“大頭，你說實話，秀兒到底是什么時候跑的？”

大頭眼神閃閃爍爍，想了一下才說：“大概……大概十一點左右吧。”

趙大錘一瞪眼：“放屁，不到十二點我就安排人去追了，她抱著個孩子，能那么快就跑沒影兒了？”他盯著大頭的眼睛，呵斥道：“你小子快給我說實話！”

大頭突然雙手一抱腦袋，蹲在了地上，哀聲道：“叔，我也不想讓她走啊，可是……”

趙大錘一怔，“什么？秀兒是你放走的？你小子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頭苦著臉，吭吭哧哧地說：“其實，今天我們剛下地秀兒就走了，九點左右吧。”

趙大錘兩眼冒火：“什么？九點就走了？”

大頭說：“是，是我騎摩托車把她送出山的。出山后，我怕你到時候會讓趙四在城里車站截她，就讓她搭了輛便車到別處的火車站坐火車去了。”

趙大錘恨不能抬手給這小子兩巴掌，“你想得倒挺周全。說，你為什么放她走？”

“叔，秀兒想家啊。這幾天，她看著電視，一直在哭，飯不吃覺不睡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就……我怕我媽和你們攔著不讓她回去，這才偷偷送她走。”

趙大錘不由咬牙切齒，“你這個兔崽子，她可是你媳婦，她走了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又奇怪道，“她看著電視哭？是什么電視？悲劇嗎？”

大頭抹了把眼淚，低聲說：“是看電視里的新聞，她老家那邊最近不是遭災了嘛。”

趙大錘一怔，問大頭：“秀兒的娘家遭災了？這次云南那邊地震是秀兒的老家？”

大頭點頭，說：“是啊，叔，秀兒擔心她的家人，她都快要急死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啊！趙大錘愣了片刻，猛地跳起來，問：“大頭，咱們這邊去云南的火車只有半夜那一趟，你把秀兒送到哪個火車站了？”

大頭央求：“叔，別追了，就讓秀兒回去看看吧。”

趙大錘伸手打開抽屜，拿出里面的一沓錢，裝進口袋里，說：“少廢話！咱們馬上走，你騎摩托車帶著我去找秀兒，現在還來得及。”

大頭哀求道：“叔，不追了好不好？秀兒說她一定還會回來的……叔，她就是以后不回來，我也認了！”

趙大錘瞪了一眼大頭，嘆了一口氣，“傻小子，你快回家騎車吧，我再讓大伙湊點兒錢。”

大頭抹了把腦袋，疑惑地問：“叔，湊錢干什么？”

趙大錘道：“傻小子，秀兒頭一次回娘家，她娘家又遭了災，咱總不能讓她空著手回門吧？”

大頭一愣，頓時明白了，喜出望外，咧著嘴，一路小跑回家騎摩托車去了。

跑到半路，大頭聽到村頭大喇叭里傳來了趙大錘的聲音，“大伙兒都聽著，不用再找秀兒了，她是回娘家去了，她的娘家現在遭了災，她要回家看看。秀兒是咱們桃花村的媳婦，這次她回門，我想，不應該讓她空著手回去，咱們應該讓她把咱們的心意帶回去……”

大頭聽著，胸口一熱，他想，如果秀兒聽到，一定不會舍得這些可愛善良的鄉親，她一定還會回來的。

（此文獲第三屆“吳根越角‘善文化新故事創作大賽”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