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凌亂的狗

呂慧明

我家有一只黑白花的狗，來我家已經五六年了。

大概2009年，正是房地產熱火朝天的時候，許多地方馬不停蹄地拆遷和建設。那些去城市里打工的人，春節回來，無不穿金戴銀，把城市形容成遍地黃金的地方。講述一些不知從哪道聽途說的故事，套路不外乎是，自己朋友的朋友的親戚，是鄂爾多斯的一位老太太，因為有幾百平方米的大院子，拆遷獲得了巨額的補償。最后略有炫耀地說：“城市里吶，只要你愿意吃苦，賺錢的機會多得是。咱們這個小地方賺錢太難了……”好多人都動了心，期待著春暖花開后到城市的工地上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六姨便是其中之一。春節之后，六姨一家便開始變賣家里的東西，陸續地把牛羊啊，摩托車啊，電視機啊，電冰箱啊統統都賣了。最后剩下一只狗，送給了我四姨。

誰知道，第二年我四姨也搬到城市去了，臨走時，執意要把狗送給我們。我們萬般推辭，四姨使出殺手锏：“你們是我的親人，也是它的親人，除了你們誰愿意要它？”

就這樣這只狗到了我們家。

可是我們的親人，越來越少了。同一年，我叔叔也搬到城市里去了。那些沒人住的房子，如同遭受重創的人，一夜之間迅速蒼老下去。

我們本來是打算養一只大狗的，那種身形高大，聲音洪亮，看到陌生人就會露出兩顆尖利的白牙，死命撲上去，嚇得人肝膽俱裂。可是這只狗完全不是我們喜歡的，它比貓稍微大一些，整天鬼鬼祟祟，一看見陌生人就夾著尾巴藏起來了。春天大風浩蕩，一只毛發凌亂的狗在院子里被北風刮得東倒西歪。哎，完全沒有狗的樣子。沒辦法，誰叫它是我們的親戚呢？

更令人吃驚的是，剛來的第一天，它竟然吃掉了一小盆剩菜剩飯，狼吞虎咽，片甲不留。要知道這是一只貓一個月的食量。我們頓時追悔莫及，這只狗就是來吃閑飯的啊。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也放棄了對它的希望。只是每天按時喂它剩菜剩飯，找不到它時便大聲呼喚：“狗！狗！！”不一會兒，它就出現在我們眼前，搖著尾巴，與人四目相對時，不再躲閃與逃避。

每年冬天，我們就要開始接羊羔。那是我們最忙碌的時候。我們不得不一次次沖向冰天雪地，迎接新的生命。只有狗蹲在門口，等著我們開門出去，寸步不離跟在后面，待我們把小羊羔抱回去后，一個個被叼走的胎盤成為它的美食。它在饕餮美食的同時，也算力所能及地幫我們做一些事情。因為我們再也不用在寒風中清理這些東西了。它終于不再是一只吃閑飯的狗了。整個冬天，因為美食的滋潤，它成為一只皮毛油亮光澤的狗，對剩菜剩飯置之不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偶爾暖和的時候，它在屋檐下打著長長的盹。

現在想來，它應該是困惑的。它想不明白為什么總是換主人，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因此，它總是不知所措，陌生的環境，主人的脾氣，鄰居家兇狠的大狗，小孩子的惡作劇……這一切它都需要獨自面對，有時難免恐懼，落荒而逃。

就像我們也常常感到困惑。我們不明白外面的一路飆升的房價，仿佛還在昨天因拆遷風光無限的老太太，再過一個春節，因為非法集資變成了階下囚。我們常常心懷恐懼，擔心不停地開礦和耕種，不斷流走的地下水和肆虐的風沙會讓我們的家園漸漸荒蕪。

還好，每天能夠行走在大地上，躺在大地的懷中，讓我們覺得心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