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給心靈的電話

謝慶浩

1.一個電話

吳小鳳是龍潭鎮中心小學四（1）班的班主任，這天輪到她值日。吃過早餐后，正在校園內巡查的吳小鳳看到班上的學生周菲菲正蹲在遠離校園的一角圍墻下。吳小鳳有些納悶兒，正欲走近，卻見周菲菲慌亂地站起身，怯生生地叫了聲吳老師。吳小鳳點了點頭，問周菲菲一個人躲在這里干什么。周菲菲吞吞吐吐告訴吳小鳳說，她在打電話。

吳小鳳表示理解，現在正是學校紅領巾廣播站的廣播時間，聲音很吵，這里最偏，也最安靜。吳小鳳吩咐周菲菲打完電話盡快回去，千萬不要耽誤上課。

走了沒多遠，吳小鳳突然想到自己忘記叮囑家中生病的母親要按時吃藥，老太太記性不好，要是不去個電話恐怕早把這事兒拋到九霄云外了。可她一摸口袋才發現手機忘帶了，看來只能找人借電話了。正好這時周菲菲從對面走來，吳小鳳當即迎了上去，道：“周菲菲，老師忘記帶電話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用一下？”

周菲菲看了吳小鳳一眼，小聲說：“老師，我沒有手機……”

吳小鳳愣住了，心想剛剛還看見你在圍墻邊上打著電話呢，怎么現在就沒有手機了？

見吳小鳳不信，周菲菲著急解釋：“吳老師，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手機。我打的是有線電話……”

說罷，周菲菲小心翼翼從口袋里掏出個紙杯來，一根棉線從紙杯中央穿過，垂了下來。看著周菲菲手中的紙杯，吳小鳳笑了，這不是個土電話嗎？

周菲菲告訴吳小鳳，學校圍墻外是條幽深的小巷，小巷里有個獨居老奶奶，姓王，無兒無女。王奶奶經常一個人坐在學校圍墻外邊曬太陽，她也希望跟別的老人一樣，每天都接到親人打來的問候電話，但她沒有親人，誰會給她打電話？周菲菲很想滿足王奶奶的心愿，安慰一下她孤獨的心靈，可王奶奶連個手機也沒有。正巧王奶奶慣常靠著曬太陽的圍墻上破了一個洞，周菲菲頓時便有了主意。

某個早上，周菲菲在上學路上特意繞道小巷，在王奶奶慣常曬太陽的地方留下一個紙杯和一張紙條，告訴王奶奶自己是個患了病的孩子，問她肯不肯跟自己通通電話，陪自己聊聊天。紙條上還詳細說明了土電話的制作方法。她和王奶奶約定，每天學校廣播響起后就是她們的通話時間。那天，學校廣播響起后，周菲菲試探著用一根小棍子把棉線捅過圍墻上的破洞，沒想到不多會兒棉線就給拉緊了，圍墻那邊的王奶奶已經用棉線接上紙杯，就這樣，她們隔著圍墻開始通話……

說到這里，周菲菲定定地看著吳小鳳，說：“吳老師，我生了病，王奶奶沒有兒女，沒有親人，活得很孤獨，我們……都是可憐的人。我只想不受干擾地跟王奶奶通通電話，您能不能替我守住這個秘密，不告訴別人？”

看著周菲菲懇切的目光，吳小鳳的心顫抖了。這是個不幸的孩子，去年得了白血病，到醫院做過化療后又住了大半年的院，前不久才回到校園，但身體狀況依然很不好。對于這樣一個孩子提出的請求，她又怎能拒絕呢？

她輕輕把周菲菲擁進懷里，鄭重地說：“放心，老師一定會幫你守住秘密的。要不，我們來拉鉤？老師向你保證，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吳小鳳伸出了小手指，周菲菲也伸出了小手指，兩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最后兩個指頭緊緊地點在一起……

2.一個墻洞

五一小黃金周里，吳小鳳外出旅游了三天。假期結束后，她回到學校，卻意外地發現學校那堵破損的圍墻下堆了一堆沙子和石灰。吳小鳳糊涂了，學校這個學期并沒有什么基建項目開工，這么多的沙子和石灰是用來干什么的？難道想粉刷圍墻？

問了校長才知道，學校果然準備刷墻，材料已經買好了，就等開工。這下吳小鳳急了，說：“這圍墻不能刷！”

校長愣住了：“為什么不能刷？”

“因為要是刷了墻了，就把圍墻上的那個洞給堵住了……”

校長糊涂了：“我正打算趁此機會把墻修葺一下。好好的圍墻上破了個洞，怎么看都有礙觀瞻。你倒是說說，這個墻洞為什么不能堵？”

吳小鳳定了定神，把周菲菲的故事講給了校長聽。這下，校長也為難了：“現在正是我們學校參評十大鄉村名校的緊要階段。對于這次鄉村名校評選活動，縣教育局的領導非常重視，這面圍墻就是上次教育局的黃副局長到我們學校檢查時，特意叮囑要粉刷一新的。這可怎么辦？”

吳小鳳想了想，說：“校長，要不這樣，我們光粉刷墻面，不堵墻洞，行不行？”

“不行。難道你忘記你跟周菲菲的約定了？你向她承諾要保守秘密，要是我們粉刷墻面卻留下墻洞的話，周菲菲一定會猜到我們已經知曉了她的秘密。”

校長低頭一番沉思，良久抬起頭來，說：“我打電話給黃副局長請示一下，取消粉刷圍墻。為了孩子，我相信黃副局長會同意的。”

校長當即掏出手機，撥通了黃副局長的電話，向他轉述了周菲菲和王奶奶通過墻洞打電話的故事，并說了吳小鳳老師和這個孩子的承諾，最后提出自己為了孩子，想取消刷墻的想法。

電話那頭，黃副局長沉默了片刻，突然提高音量說：“這次評選鄉村名校的活動，縣教育局非常重視。你們學校的這面圍墻必須重新刷，哪能說取消就取消？十天后我會來檢查，圍墻必須粉刷完畢，一點痕跡也不能留下！”

黃副局長掛了電話，站在旁邊的吳小鳳已經聽到了黃副局長說的話，重重嘆了口氣。校長沉默了好久才說：“圍墻不刷了，一切照舊。”

吳小鳳驚呆了：“校長，黃副局長要求十天后圍墻必須粉刷完畢的，您怎能……”

“沒什么可說的，我們不能因為堵上一個墻洞而傷害了一個孩子的心靈。你放心，一切責任我來擔當！”

十天后，黃副局長來到龍潭鎮中心小學，在那面墻體斑駁、一點變化也沒有的圍墻前站了很久，一直緊繃著的臉突然綻放出笑意。他對身旁的校長說：“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交出了一份讓人滿意的答卷。”

校長和前來陪行的吳小鳳都有些懵。黃副局長向校長伸出了手掌：“教育就是愛的事業，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一切為的是孩子，而不是領導的需求。愛孩子，滿足他們心靈深處的需求，實實在在給予他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潤物無聲，就如你們沒有堵死的這個墻洞，沒有粉刷的這面圍墻，盡管不好看，但讓它保持原樣能夠溫暖一個孩子的人生，這就足夠了。”

最后，黃副局長笑著說：“我是這次鄉村名校評選活動的評委之一。如果你們學校迫于我的權威，把墻洞堵上，粉刷了墻面的話，我會給你們學校零分。但現在，我鄭重向你們宣布，你們的表現征服了我，我給你們打的是滿分，十分。”

看著那個小小的墻洞，想起那個蹲在圍墻下打土電話的小小身影，吳小鳳心里不禁涌起絲絲暖意。這是愛的通道，傳遞的，滿滿都是愛……

3.一個心愿

一晃一年過去了。這天，周菲菲在教室里上課時突然暈倒在地。教室里一下子騷動起來，吳小鳳忙放下課本沖下講臺，把周菲菲給扶了起來。周菲菲嘴唇緊咬，眼睛緊閉，臉色一片蒼白。吳小鳳趕緊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

周菲菲的父母很快得到訊息，也趕到了醫院。焦急的等候中，醫生從急救室里走了出來，一臉凝重地告訴周菲菲的父母，孩子的病情很嚴重，盡管現在已經蘇醒過來，但情況還是不容樂觀，必須馬上送大醫院救治。

進到急救室，周菲菲虛弱地抬起頭來，看了眼吳小鳳，輕輕地說：“吳老師……”

吳小鳳應了聲，低下頭來，周菲菲把嘴湊到吳小鳳的耳邊：“吳老師，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替我給王奶奶打電話。因為王奶奶真的……很需要這個電話。如果我這次離開不能再回來的話，別告訴王奶奶真相，讓這個電話繼續陪伴著王奶奶，給她溫暖，直到她老去的那天。吳老師，求您了……”

看著周菲菲哀求的目光，吳小鳳不忍拒絕，鄭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吳小鳳拿著那只穿了棉線的紙杯來到圍墻下，學著周菲菲的樣子用小棍子把棉線捅過墻洞。不多會兒，棉線給拉緊了，就這樣，吳小鳳和圍墻對面的王奶奶開始了通話。讓吳小鳳欣慰的是，由于土電話的通話并不是很清晰，圍墻那邊的王奶奶并沒有察覺自己不是周菲菲。

一個星期后，周菲菲的爸爸來到學校。吳小鳳滿懷期待地詢問周菲菲的狀況，沒想到他的眼睛一下紅了，兩顆淚珠從眼角滾落，哽咽著說：“菲菲她……已經走了……”聽到這個消息，吳小鳳不禁也紅了眼眶。

周菲菲的爸爸背轉身，抹干臉上的淚水，回頭對吳小鳳說：“吳老師，謝謝你一直來對菲菲的關心。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給王奶奶的那個電話，不要再打了。”

吳小鳳吃驚地說：“為什么？這可是周菲菲生命里的最后心愿吶！”

周菲菲的爸爸抹了把淚水，道：“其實菲菲的這個心愿已經實現了，因為王奶奶早在半年前就因病過世了。菲菲病重的時候，牽掛著圍墻對面的王奶奶，把這個愛心電話托付給你;王奶奶也是一樣，臨死前把這個愛心電話托付給鄰居呂大嬸。菲菲她不知道，其實這半年來和她通電話的已經不是王奶奶了，而是呂大嬸……”

（責編/范文軼 ? ?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