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新文字老

師力斌

這個老不是衰老、蒼老，而是老到，老辣，是楓葉一樣經過歷練臻于透明紅艷的文字。如“小朵屁顛顛尾在鄰居小狗身后”的“尾”字，獨特傳神。“小狗對著小朵咬咬耳朵（說悄悄話）”“身子徹黑烏。無有一塊白凈的地方。兩只手像大翻耙，一只腳穿43號，一只腳穿42號。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像瘸腿的僵尸。”通篇文字精挑細選，極富表現力。

來《北京文學》工作的這些年里，總有一些作者讓我過目不忘，主要緣于他們文字的美。宗彩虹是其中之一。從第一次看到宗彩虹這篇小說到現在已有5年以上，而且，截至目前，我對作者的了解僅限于這篇短短的1萬字小說。依然是常見的鄉土題材，依然是草根人物和日常生活，卻有蘭花般的芳香與悠遠。運用語言文字的功力，讓我覺得大有汪曾祺之風。閱讀過程中，我的腦海里總會升起這種感覺。知道汪老曾在西南聯大師從沈從文，他的《受戒》等詩化小說風行上世紀80年代，影響了一代人的寫作，文壇不乏其追隨者和效仿者。讀這部小說的最大感覺，宗彩虹一定是汪曾祺的粉絲，不是那種模仿意義上的相像，而是骨子里的神似，根本不敢相信出自新人之手。富有神韻的文字，多少年都不會過時，能夠抵御時間的淘洗。在這樣的文字襯托下，小朵這位失去父親的鄉村女童，誕生了蓮花雕塑般的氣質。她的早慧、孤獨、好奇、叛逆，特別是她的聰明可愛，像極了《受戒》中的小英子，閃爍著孩童形象中共通的美。然而又是觸摸可感的生命活體。她的一顰一笑，一靜一動，在河埠、田野、屋角、檐下、陽光下或暗夜里，都有一種無法掩蓋的光輝。這真是文字的神奇魔力。

性話題是《小朵》的重要內容，翻出了諸多新意，妙趣橫生。孩子們早熟，對掛在大人嘴上的性關系充滿好奇。小說給出了他們的模仿之美。其中有一段對話特別生動：

頓了頓，小狗說：我想看看你的布布（女性生殖器）長頭發沒有？

不給。小朵怕羞。

晚點再給你吃條魚！

到底是吃人家的嘴軟。小朵極不情愿袒露出小布布。

小狗上前仔細瞅瞅：有點臭烘烘，不好看，像條田水溝。然后他從光屁股里擠出小雞雞，在小朵的布布上“親”了一下。說：我們是老倌老婆了。

孩子之間的性萌動干凈、有趣，分明是一幅水墨寫意畫，孩子對成人社會性關系的防范、警惕，卻渾濁、緊張。將孩子的性意識與大人的性事并置，頗見匠心。小朵白天是快樂的，夜晚，黑色就會找上門來。她在夢中聽到了隊長對母親的騷擾。她產生了復雜的心理沖動，一方面想看到村民口中經常提到的母親的身體，一方面又時刻警惕，想保護母親的身體，“母親低首勞作而有男人在場的話，小朵會擋在母親身前。”在村主任的兒子要與母親親近時，“小朵大聲哭起來：我要撒尿！……”小說的詩意還表現在行文的放松，跳蕩，不事鋪墊，瞬間扭轉敘述的方向，而絲毫不顯得突兀。

宗彩虹是精益求精的寫作者，這么多年來，《小朵》幾乎是她唯一的小說。但在我看來，比許多著作等身者還要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