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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亡前夕晉南社會經濟情況一瞥
——以王在《西行記》為中心的考察

2016-01-08 06:56:10邱仲麟
社會史研究 2016年0期

邱仲麟

一、前言

數年前,筆者在上海圖書館古籍室,透過計算機查閱已經掃描的善本古籍,不經意發現《王在鎬近稿》稿本。作者王在,字京也,號在鎬,山東濟南府歷城縣人,生于萬歷十二年(1584)。①據其《梨花園又雜俎自引》言:“順治庚寅(1650),六十七翁在鎬老人書”,可知其生于萬歷十二年。按:《王在鎬近稿》稿本均無頁碼,故以下不特別注明。據上海圖書館著錄,《王在鎬近稿》內含《品外稿》不分卷、《素官稿》三卷、《品外稿樂府》不分卷、《品外稿雜錄》不分卷、《梨花園又雜俎》不分卷、《夢記》一卷、《藏笥稿》一卷、《西行記》一卷、《王京也秘籍》不分卷、《素官稿》二卷。但《王在鎬近稿》所收并非王在所有著作,如其《藿食草》等書就未包括在內。崇禎十三年(1640),作者撰《品外稿絕句小引》提到:“余治《藿食草》以藏,尚有余言,全草已滿,不可容散,未免雞肋,姑再存別簡云爾。”順治七年(1650),其《梨花園又雜俎自引》又言:“余《藿食草》間有代書者,其十一種,摘書《品外稿》、《寒窗》、《靈品》、《五車髓》、《京也秘籍》,皆余所自鈔,字未盡善,尚成行款”。另據清代方志記載:明末歷城生員王在,著有《藿食草》,卷數不詳,并言“明季山東數被兵,在條陳防御之策,多中機宜,集中《上巡撫》諸書是也,惜其全不可盡見耳”。①胡德琳、李文藻等修纂:乾隆《歷城縣志》卷21《藝文考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399 頁。然而,《藿食草》一書恐怕早已不在人間。

本文所利用的兩份珍貴史料—《品外稿西行紀》與《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收于其《西行記》中,兩者皆有作者所撰序言,前者有崇禎十三年(1640)正月五日所撰《品外稿西行紀引》,后者則有崇禎十三年花朝日(二月十五日)所撰《謁關夫子廟紀》。旅行是接觸異文化最好的方式,而透過接觸者所留下的記錄,可以觀察特定時空的文化現象與生活方式。在書目分類上,這種旅行的日記(或稱行紀)被歸入史部,當事者隨著空間不斷移動,將遭遇的人、事、物迭次記錄,成為聯系點與點之間的“線狀”史料。由于行紀的內容,兼具私人性、公眾性與地域性,故對歷史與歷史地理的研究者而言,具有極高的價值。王在的《品外稿西行紀》與《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內容記述明亡前夕所經各地之社會經濟狀況,多為地方志及其他資料所未載。而與前人相比,其內容亦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此之前,隆慶四年(1570)六月十九日,王世貞(1526—1590)由蘇州府太倉州北上,前往履任山西按察使之職,七月初八日,由豫入晉,經過澤州轄境,十一日北入沁州,十六日到達太原。其《適晉紀行》所記,涉及社會風俗與經濟狀況者甚少。②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78《適晉紀行》,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1976年,第3708—3714 頁。明代現存的山西旅行日記不多,這兩部日記雖僅長一萬余字,卻具有相當高的學術價值。王在遭逢明清鼎革,他的生命史雖被時代所湮沒,但其對山東、河南、北直隸與山西各地風情的記載,卻為明朝滅亡前夕的華北留下許多珍貴史料,故筆者將其錄下并進行標點,提供學者研究之參考。③邱仲麟:《王在〈西行記〉點校并序》,《明代研究》第17 期(2011年),第193—210 頁。(參見附錄)不過,作為一位外來的異鄉客,在行程匆匆之余,記述難免有若干錯誤。

崇禎八年(1635)四月下旬,王在應內兄山西潞安府同知殷啟賢之邀,①按:《品外稿西行紀》中并未記載其名,但《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提到“潞司馬”,查李中白纂修順治《潞安府志》(臺灣學生書局,1968年)卷4《郡縣·建置》,記載歷任潞安府同知,崇禎朝在任者有三人,其中之殷啟賢,“山東歷城人,官生,調河南衛輝府同知”(第261 頁)。前往潞安府擔任其幕友,逐日記載各地風土狀況,撰成《品外稿西行紀》,字數近四千。所記計十一日,即廿五日由歷城縣啟程,同日至齊河縣,廿六日至禹城縣,入東昌府高唐州、清平縣,廿七日至臨清州,廿八日至丘縣,入北直隸廣平府曲周縣,廿九日至廣平府城永年縣,三十日至邯鄲縣,五月初一日抵河南彰德府磁州武安縣,初二日至磁州涉縣,初三日入山西潞安府黎城縣,初四日至潞城縣,初五日至襄垣縣。

崇禎十三年(1640)正月,殷啟賢奉命署理河東鹽務之事,②王在:《夢記》。王在跟隨殷啟賢,由潞安府前往河東,亦逐日記載沿途所見,撰成《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內容近七千字。所記計二十六日,即正月初十日由潞安府長治縣啟行,十一日至澤州高平縣,十二日至陽城縣,十三日至沁水縣,十四日過烏嶺山,十五日抵平陽府翼城縣、曲沃縣,十六日至聞喜縣,十七日過安邑縣、猗氏縣,十八日過臨晉縣,至蒲州,十九日在蒲州,二十日東返,二十一日至解州,二十二日到運城,二十三日抵安邑,二十四日至聞喜,二十五日入曲沃,二十六日停留在曲沃,二十七日至翼城縣,二十八日抵澤州沁水縣,二十九、三十日,及閏正月初一、初二日,俱停留沁水縣城,初三日過陽城縣,初五日至高平縣,初六日返抵潞安府城長治縣。

二、城市景況

旅行是一種有別于居家的生活,大部分的旅行者穿梭于城市、市鎮、鄉村與荒野之間,其所見到的城市、市鎮狀況,也是各地生活程度的參考指標之一。明代華北城市,除了北京之外,開封因為有《如夢錄》留下,故晚明的城市風貌與經濟情況猶能掌握,①傅衣凌:《明代開封城市性質的解剖—〈如夢錄〉讀后記》,原載《抖擻》第42 期(1981年),收入《傅衣凌治史五十年文編》,廈門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200—208 頁。單遠慕:《明代的開封》,《史學月刊》1982年第6 期,第20—30 轉49 頁。韓大成:《明代城市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66—72 頁。牛健強:《明代開封城市生活的若干側面—源自詩意的構擬》,《中州學刊》第144 期(2004年),第129—131 頁。許檀:《明清時期的開封商業》,《中國史研究》2006年第1 期,第161—168 頁。曹蘭:《明代開封消費市場初探》,《河南紡織高等專科學校學報》19 卷第3 期(2007年),第41—45 頁。其他城市的記載,常僅是只字組詞。有趣的是,《廣志繹》記載洛陽,談的不是城市繁華,而是居民多住窯洞:“洛陽住窯,非必皆貧也,亦非皆范磚合瓦之處。遇敗冢,穴其隧道門洞而居,亦稱窯。道傍穴土而居,亦稱窯。山麓穴山而棲,致挖土為重樓,亦稱窯。”②王士性撰,周振鶴點校:《廣志繹》卷3《江北四省》,中華書局,2006年,第226 頁。洛陽百姓住窯洞,似乎相當普遍。實際上,嘉靖末年,張鳴鳳已經說:“自洛至寶雞,人多穴居”。③張鳴鳳:《羽王先生集》卷4《西遷注》,齊魯出版社,2001年,第42 頁。

王在在這兩部游記中,細致記載了所經州縣的城池狀況,如《品外稿西行紀》記北直隸廣平府曲周縣城,“磚城四圪,池水湯湯,藕葉上檠,牽荇如帶,游魚若掌大以上者,出沒成隊”。④《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九日。實際上,他所看到的城濠情況,乃是經過整治后的面貌。萬歷四十六年(1618),趙胤昌就任曲周知縣,曾經整治“性剽疾而多濁,石水常五斗泥”的漳水,并疏浚已嚴重淤積的護城河,從而使護城河的水量飽滿,“清流匝城,魚鳥下上,蒹葭采采,荷葉田田”。⑤陳繼儒:《晚香堂集》卷5《曲周縣趙大夫開渠記》,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第456 頁。十多年后,王在來到此地,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另外,他又提到廣平府府城永年縣,“城河寬可三丈,遍種荷華,北面據河筑榭,為宰官樂所。高城堅堞,直不拔之金湯也”。⑥《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九日。

到河南彰德府磁州之武安縣時,王在曾登上山頂鳥瞰縣城,“近在以咫,小于一卷,土人則曰有十里許,城可有五里大”。⑦《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一日。其記載河南彰德府涉縣的縣城則云:

四面山環,而筑城抷土,不若一邨鄙周垣,當事以傳舍視官,何怪蠢茲小丑動輒憑陵,良可浩嘆。使能鑿石燒灰,官官相續,漸修至今日,不亦金湯足恃者乎?惜不及此也。城止南北兩門,湫隘卑瑣,不若大邑。①《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

涉縣縣城舊系土城,嘉靖二十年(1541)秋,因蒙古入寇,縣令楊綸奉巡撫明文,修建石城一座,周圍三里零九十五步,高三丈五尺,南北城門二座,磚垛口一千九十七個。②王科:《新作石城記》,收入嘉靖《涉縣志》《雜志·古今詩文》,上海書店,1990年,第235—239頁。并參見同書,《城池》,第151 頁。黃澤、竇彝常修纂:康熙《涉縣志》卷3《建置·城池》,線裝書局,2001年,第146 頁。從楊綸改修,到王在所見,兩者相距九十余年,或許城墻多有缺損,故王在認為還是應該改建為磚城。

王在由山東西行,五月初三日,抵達河南與山西交界的響當鋪,涉縣在此設有巡檢司抽稅。響當鋪之西二里多有一關口,石額上題著“天開玉峽”四字。再往西數十步,即越過涉縣縣界,進入山西潞安府黎城縣內。往西數里,也有一關口,門額上題“中州外翰”四字。走一里多,便到黎城關,又名東陽關,黎城縣亦設有巡檢抽稅。再行二十里,到黎城縣城,“串城而西,街多敗屋,迎眼蕭條”。③《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三日。

據方志記載:黎城縣城“雖建樓增堞,猶然土城也。每春雨發生,崩潰百出,修筑維艱。若黎之池,則雨止即渴,雖深鑿無庸也”。④程大夏、李御等修纂:康熙《黎城縣志》卷1《城池》,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232 頁。這樣一個土城,防衛上自然有其弱點。實際上,在王在抵達之前,黎城縣境曾遭到流寇攻擊。崇禎五年十二月,流寇邢紅狼破遼州,黎城為之震動,既而進入縣境南北陌、東西井,“放火焚掠,殺人如麻”。崇禎六年冬天,流寇屯兵于上遙村。居民聽聞邢紅狼“欲三月三日破城,取婦女為八大王壽,邑人慌懼莫措”,縣令陳夢瑋托舉人李甲黃(?—1666)修書至涉縣,請總兵左良玉(1599—1645)移師,乃得以解圍。而在六年、七年,流寇邢紅狼、老回回、八大王、紫金梁等,俱環繞黎城境內大肆殺掠,“北山殷沃,皆為廢墟,孤城危如累卵”,直至七年冬天,諸大股流寇始東出,渡濁漳河南下。⑤康熙《黎城縣志》卷2《紀事二》,第274 頁。經過半年左右,王在《品外稿西行紀》見到的“街多敗屋,迎眼蕭條”,應該與這次的寇變有關。

在山西潞安府擔任幕府數年之后,王在崇禎十三年正月隨潞安府同知前往解州,西行途中經過澤州的陽城縣,在《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記到:“縣當山脊,門下而升,居民半屋城下,洵巖邑。”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二日。經過澤州沁水縣,則提到:“縣六年前,為流寇焚蕩如灑,樓橧、麗譙、祠廟、官宇,才經邑長緝理就緒,而僅僅起色焉。”又云:“令長賢者,滇南人楊應桂,字金粟也,使若令久任不去,則勃然還舊,事亦無難,無奈其堅凝強項,為豪紳中沙而敗,惜矣。”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三日。

沁水縣被流寇侵擾,始于崇禎四年(1631)。事緣于崇禎二年(1629)王嘉胤聚眾起兵,后攻占山西河曲縣,設置官吏,任命王自用為左丞相,白玉柱為右丞相,張獻忠為將軍。崇禎三年七月,延綏東路副總兵曹文詔授命攻河曲,至崇禎四年四月,攻克河曲。王嘉胤率眾往晉南逃竄,剿掠長子、潞安、澤州、沁水、陽城等地。③李文治:《晚明流寇》,臺北食貨出版社,1983年,第36—38 頁。段士樸:《明末農民起義軍在山西的活動及影響》,《山西師范大學學報》1986年第2 期,第88—89 頁。顧誠:《明末農民戰爭史》,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第54—60 頁。段建宏:《農民起義的再評價:以明末山西為例進行考察》,《第十四屆明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11—522 頁。據王夢震《中村廟兵荒碑記》記載:崇禎四年六月,王嘉胤統領五百余眾,至沁水縣中村,居民盡被搶掠,“然其時受害猶小,其首號曰紫金梁,各黨羽復自相名目”。崇禎五年(1632)秋天,大股流寇過境,有老回回(馬守應)、八金剛、八大王(張獻忠)、掃地王(張一川)、闖王(高迎祥)、闖將、闖塌天(劉國能)、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神、鄉里人、活地草等,大約三十大頭目,分營三十六哨,經過七日,“所在焚燒劫殺,搶奪財物,擄掠男女,其余騾馬、牛羊、雞犬罄盡靡遺”;或有逃匿山區,或深藏窯洞者,流寇首領率眾搜山,死者又不計其數。至崇禎六年(1633)八月十一日,遂攻破沁水縣城,“城內外父老子弟受其屠戮,骨肉分離驚散,實難言狀”。④王夢震:《中村廟兵荒碑記》,收入朱樟纂修:雍正《澤州府志》卷46《雜著》,臺灣學生書局,1968年,第2288—2289 頁。據縣人張道浚《兵燹瑣記》記載:“沁城陷,神祠、官廨,逮居人房屋盡焚,止余竇家樓三百,遇害生員二十九人、百姓十之三,從來見聞未有若是慘者也。”①張道浚:《兵燹瑣記》,山西省文獻委員會,1934年,第5a 頁。約在六七月間,知縣楊任斯卸任,出城后被劫,以致無錢返鄉,道浚贈銀五十兩,其弟道澤也送二十兩,才得以啟程。新任縣令焦鏊,到任僅一月,城破被殺,身上僅著一衫一裈,道浚贈銀百兩,令里人料理喪事。②張道浚:《兵燹瑣記》,第5a—b 頁。接著,黃登第蒞任知縣,不久病死。接任者為謝櫆,“因失縣,駐扎端氏”。③趙鳳詔纂修:康熙《沁水縣志》卷5《官師志·縣令》,海南出版社,2001年,第52 頁。在縣境諸集市中,端氏鎮由于市集較盛,④康熙《沁水縣志》卷2《建置志·市集》,第27 頁。乃成為知縣臨時駐扎辦公之處。

沁水縣城周圍二里一百步,有東、西、北三門。⑤康熙《沁水縣志》卷2《建置志·城池》,第24 頁。城墻舊系夯土,久擬修筑磚城,議成而原兵備道擱置。城陷之后,兵備道王肇生與張道浚商議:“計城久遠,須磚石為之,估費須六七千金,方完好。帑藏空,勢不可請,非先生莫倡。”道浚于是捐銀一千兩,而肇生亦募得三百余兩,方才動工而肇生歿逝,一千多兩用盡后,亦未有再捐者。道浚愿獨立出資完成,“但事關封疆,非明旨不敢任”,總督與巡撫奏言此事,兵科都給事中許譽卿卻說:“破家修城,意欲何為?不過借畚挿之役,為卷土之計”。道浚得知,遂打消此念。地方官焦裕、王胤長、張大為等沿門募捐,張道浚又捐百兩,連同贓罰銀五百兩,賑濟銀一百六十兩,及地方官紳等所捐,只得一千六百二十兩,僅能草率完工,高度亦未再增加,而西北面土墻與城門、門樓依舊未修。⑥張道浚:《兵燹瑣記》,第7a 頁。據地方志記載:“崇禎六年,沁城失陷,男婦被傷數百口,城舍焚毀,民皆逃散”,委任澤州同知張大為署理縣事(接續謝櫆),在署理期間,“修城垣,建衙宇,上不費公,下不擾民”。⑦康熙《沁水縣志》卷5《官師志·縣令》,第52 頁。因此,王在所見的“樓橧、麗譙、祠廟、官宇,才經邑長緝理就緒”,恐怕并非全是楊應桂的功勞,而方志上記載楊應桂,則僅說其“情性乖戾,饒有治才”,⑧康熙《沁水縣志》卷5《官師志·縣令》,第52 頁。并未提及建設縣城之事。

圖一、今日蒲州古城遺跡

與遭寇的沁水縣城相比,未受流寇染指的平陽府蒲州城,則顯得相當繁華。據《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記載:“蒲城約十五里,華構倚云,槕楔塞道,婦女盛飾倚門”。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九日。明初以來,蒲州有二城,州城周圍八里三百四十九步,有四門;東關城周圍九里一百二十步。嘉靖三十四年冬,蒲州地震,城郭盡圮。嘉靖三十五年,河東道趙祖元、知州邊像,除重修州城之外,亦重修東關城,并將其“接連治城,有東南北三門”。②邊像纂修:嘉靖《蒲州志》卷1《建置·城池》,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原刻本,第39b—40a 頁。盧申:《重建城垣記》,及茍汝安:《重修東關古城記》,收入嘉靖《蒲州志》卷3《遺文》,第62a—65a 頁。兩城相連,扣除中間接續的部分,城墻大約即王在所說的十五里長。晚明蒲州商賈甚多,居室服用亦多華奢。嘉靖末年,蒲州邑人張四維(1526—1585)就曾說:

圖二、永濟黃河浮橋大鐵牛

吾蒲介在河曲,土陿而民伙,田不能以丁授,緣而取給于商。計坊郭之民,分土而耕菑者,百室不能一焉。其挾輕貲、牽車牛、走四方者,則十室而九。商之利倍農,用是反富視諸郡,諸以貿遷致嬴羨者,則必美室廬、鮮裘馬,以耀閭黨之人。①張四維:《條麓堂集》卷21《海峰王公七十榮歸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599 頁。

萬歷年間,張瀚(1510—1593)在《松窗夢語》亦云:“蒲坂一州,富庶尤甚,商賈爭趨”;“州城甚整,民居極稠,富庶有禮,西北所絕無僅有者。俗尚多靡,中有山陰、襄垣二王,枝派繁衍,朱門邃宇不下二百家,皆競為奢華,士夫亦皆高大門廬,習為膏粱綺麗,漸染效法。”②張瀚著,盛冬鈴點校:《松窗夢語》卷4《商賈紀》,中華書局,1985年,第82 頁;卷2《西游記》,第44—45 頁。(蒲州城遺跡,參見圖一)

直至崇禎末年,王在見到的蒲州城,市井之繁華依昔。王在所謂“華構倚云,槕楔塞道”,即是這一景象。正月十八日抵達蒲州時,他住在張四維所構的園亭:“中堂兩壁,繪琴棋書畫四致人物,盈尺須眉精采,各有生趣,而布景亦佳,當是平山一流者也”。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八日。王在還記載蒲州城西門之外,有浮橋可渡過黃河,“系浮橋鐵鑄人牛,兩岸者各四,可重數千斤”。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日。由此可見,當時黃河大鐵牛還未沒入黃河之中。(黃河浮橋大鐵牛,參見圖二)另據清初《蒲州府志》指出:“即明中世,州萃而居者,巷陌常滿,既多仕宦,甲宅連云,樓臺崔巍,高接睥睨。南郭以外,別墅幽營,貴家池館,綺帶霞映。關城所聚,貨別隊分,百賈駢輳,河東諸郡,此為其最。”③周景桂修纂:乾隆《蒲州府志》卷4《城池》,臺灣學生書局,1968年,第415 頁。

他又記載曲沃縣城,西有三門,東、南、北則各有二門,“邑城而九門,異矣”。④《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但這與方志所記有所出入。明初以來,曲沃縣城原系土城,周圍三里五十步,俗稱“龜背城”。正德十一年(1516),知縣葛檜增筑雉堞,改土城為磚城,四門建樓,四隅建角樓。舊城原無北門,嘉靖二十二年(1548),在城東北、西南二角接筑城墻,“高厚如舊城,周圍四里一百八十步,始立北門一、東門二、南門二、西門一”。隆慶元年(1567),因蒙古破石州,知縣郭庭梧增筑內外城,各加高一丈,共高三丈五尺。⑤劉魯生等修纂:嘉靖《曲沃縣志》卷1《都鄙志·城池》,上海書店,1990年,第312—314 頁。趙彥復纂修:萬歷《沃史》卷12《建置考·城池》,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b—2a 頁。張奇勛補纂:康熙《沃史》卷12《建置考·城池》,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藏刻本,第1b—2a 頁。方志上記載為十門,而《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所言為九門,或許王在所記有誤。在曲沃停留時,王在曾入城游覽,城中有兩家書坊,“架頭萬卷,可稱鄴藏”。他買了張居正(1525—1584)的《經筵直解》,張鼐(?—1629)的《必讀古文》、《己卯程墨》等書,“而價不騰貴”。⑥《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

三、市鎮興衰

明代華北市鎮雖比不了江南,但有些規模還不小。嘉靖年間,鄧州的穰東鎮,“街巿居民千余家,商賈輻輳,為鄧首鎮”;張村鎮,“廬舍人民,減穰東十之二三”;?灘店,“西鄰湍河,為襄、陜之沖,商至貨聚”;寬埠口店,“在丹江之東,近為州縣之隅,遠界三省之間,舟車四通,商賈交至,日為常市,稅歸淅川”。①潘庭楠纂修:嘉靖《鄧州志》卷8《輿地·鎮店·附集市》,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第29b—30a頁。另外,商城縣的金家寨市,為南直隸六安縣、湖廣羅田縣,及河南固始縣、商城縣四縣接界之地,“軍民雜居,今改巡司于其鎮,河通舟楫,貨物交集,一巨市也”。②萬炯、張應辰修纂:嘉靖《商城縣志》卷2《建置志·市集》,上海書店,1990年,第919 頁。

市集是各地物交換的中介,許多市集就在大的市鎮上展開。市集作為市場經濟的重要環節,其設立主要由縣官主導,如河間府故城縣城內的新街午市,乃是正統四年(1439)知縣李某到任,“既開兩街以增民舍,復立集場以通貨財,阛阓之間,定日為集,而貿遷者四合”。③曾嘉誥、汪心修纂:嘉靖《河間府志》卷3《建置志·古跡·故城縣》,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第32a—b 頁。另外,河南臨潁縣城的縣市,系知縣李實于洪武二十九年(1396)所立。河南尉氏縣的南曹寨集,則為知縣劉紹設立,后來廢罷;而白家潭集,為知縣曾嘉誥所立,時間在嘉靖二十四年(1545)十月十八日,由里人白經管理,二十五年(1546)立碑,生員陳文濟作碑記。④山根幸夫著,欒成顯譯:《明及清初華北的市集與紳士豪民》,收入《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明清》,中華書局,1993年,第342—344 頁。

在交易時,官方有相應的管理機制。嘉靖年間,山東東昌府高唐州《武城縣志》記載市集曾談道:“有秤斗戶,有日巡,以防其擾,戢其奸”。⑤尤麒、陳露修纂:嘉靖《武城縣志》卷3《官職志·公署·街坊市鋪附》,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第34a 頁。萬歷年間,山東青州府安丘縣城的四個關廂及小關,每月各有兩次市集;縣境內各鎮店的市集,大小有十四處;另有山市在縣城南二十里,每年二次,每次各五日。市集展開時,“皆平地張幕,列隧成巷,他傍縣皆來貿易,紅塵四合,煙云相連,澀譶之聲,聞于數里”。各處市集,“皆官為較勘斛斗秤尺,又有牙役以分之,集頭以總之”。山市開集,則由縣丞親自前往坐鎮。①熊元、馬文煒纂修:萬歷《安丘縣志》卷5《建置考·街市》,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6年,第233 頁。

王在在《品外稿西行紀》也記載許多市鎮的市容,如山東東昌府之新興集,“街延長足三四里,貿易雜沓,人居若鱗,酒肆棋置,亦鎮之稍雄者”。②《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六日。至東昌府臨清州之倉上鎮時,正逢市中開集,“轂擊肩摩,馬從人背上行,市多綿、絲線”。③《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八日。

其記河南彰德府磁州武安縣之五吉鎮則說:“其鎮巨甚,儼然一大邑焉”;武安縣之徘徊鎮,“長街大楹,居民萬計,仍屬武安界,經流寇殘破,驚鴻乍返,蕭索之氣,不可以觀”。④《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一日。武安縣境遭到流寇洗劫,乃是在崇禎六年,當時縣人冀北良受知縣之命守城,“一日援兵大潰,北良領炮手三百人沖鋒直入,賊悉退舍,救活殘兵甚多,孤城卒賴無虞”。⑤蔣光祖、夏兆豐等修纂:乾隆《武安縣志》卷15《人物》,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第614 頁。而在彰德府磁州涉縣之井店,記到當地賣水的情況:“道旁井孔,密若星羅,周遭三四十里之民,汲者如織,馱運驢騾,來往梭擲。居人賣水,斗筲之器,可值黃蚨八九文,不啻余鄉炒米店也。”⑥《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記涉縣的河南店,則提到“河南鹽販大賈悉藪是,以供山西私鹽之販”。⑦《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涉縣的私鹽多進入潞安府黎城縣等地。王在《素官稿》中就有若干案子與私鹽有關,如《參趙之智等》一件:

看得趙之智處約濫窮,作奸觸網,值年谷不登之際,鹽徒出沒之區,遂亦相率效尤,出本恣情興販,既干國憲,奚逭徒懲。趙鳴耀計本三兩無多,犯禁一之謂甚。王定國、張世萬,倚役詐財,啟關揖盜。趙孟春名托居停之主,實為窩頓之家,敗黨已成,并徒匪枉。李應東逃役不行于緝暴,疏虞遂致以縱奸,為證確贓,杖從末減。常進祿、申天壽,絡繹每為馱運,漁財積有多錢。申天賜侵牟驢價,郭應山把據餅行,悉犯不應,均宜杖儆。

其后附有鹽院李某批示:“趙子智、趙鳴耀興販海鹺,王國定等檄巡賄縱,趙孟春蔑禁窩藏,仰各加責二十板,與李應東、郭應山等分別徒杖,依擬發落,行黎城縣取庫收繳。”①《王在鎬近稿》,《素官稿》(二卷本),《參趙之智等》。實際上,直至清初,河南鹽梟依然販鹽入晉,故康熙《黎城縣志》言:黎城與河南接壤,“私販之弊,不能盡革”,而窮民多不肯食官鹽(河東鹽)。②康熙《黎城縣志》卷2《鹽法》,第257 頁。

潞安府不少市鎮亦交易繁忙。成化《山西通志》曾記載潞州、澤州產綾,又以帕出名,“高平米山尤佳”;則潞、澤兩州獨步山西。③成化《山西通志》卷6《土產》,第266 頁。王士性(1547—1598)亦言:“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④王士性:《廣志繹》卷3《江北四省》,第246 頁。x 其中,潞安府長治縣的韓店,就是一大市鎮。宋金時期,韓店系“通南北往來之驛路”,⑤郝長卿:《上黨縣西韓村新備石閘記》,收入成化《山西通志》卷12《集文·山川類》,第715 頁。而其在明代亦然。王在在《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記載韓店,“大鎮也。市長三里,民可三萬計,杰閣跨涂,車馬往來于其下”。⑥《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朔十日。韓店人口數萬,在江南亦非常見。另外,又記載長治縣的八佾鎮,“亦大所在,舍廣人稠,埓于韓店”;換馬街,“長半里,居民庶,可三佰廛”。⑦《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朔十日。由此看來,在府城長治轄境之內,有不少大的市鎮。而在這些市鎮交易的商品中,或許不乏潞與鐵器。明清之際,潞安府所出產物品,以、布、絲、鐵、石炭等為大宗,據邑人周再勛指出:“上黨居萬山之中,商賈罕至,且土瘠民貧,所產無幾,其奔走什一者,獨鐵與耳。”以而言,晚明興盛之時,“其登機鳴杼者,奚啻數千家”。當時“物力全盛,海內殷富,貢篚互市外,舟車輻輳者,轉輸于省直,流衍于外夷,號利藪。其機則九千余張,分為六班、七十二號,即間有尺符征取,如捐碎璧于寶山,分零璣于瑤海,易易耳”。即使在崇禎年間,境內曾遭兵火兇荒,機戶零落殆盡,但織機尚有二千余張。①順治《潞安府志》卷1《氣候物產》,第178—180 頁。另據清初唐甄(1630—1704)《潛書》提到:“潞之西山之中,有苗氏者,富于鐵冶,業之數世矣。多致四方之賈,椎鑿、鼓瀉、擔挽,所藉而食之者常百余人。”②唐甄著,吳澤民編校:《潛書》下篇上《富民》,中華書局,1963年,第106 頁。

明代山西境內,平定等十九個州縣皆產鐵,冶坑則“唯陽城尤廣”。③成化《山西通志》卷6《土產》,第266 頁。澤州陽城縣的鐵礦,主要產于縣城東北三十里的史山;其西五里的金里谷堆,堆下亦有鐵礦。④成化《山西通志》卷2《山川》,第74 頁。天順五年(1461)六月,陜西總兵梁珤上奏提到:“聞山西陽城縣鐵冶甚多,每年課鐵不下五六十萬斤”。成化九年(1473)十一月,陜西巡撫馬文升(1426—1510)亦奏言:“山西澤州陽城縣產鐵甚賤,而河東鹽課不費煎熬,往年澤州人每以鐵一百斤,至曲沃縣易鹽二百斤”。⑤陳文等撰:《明英宗實錄》卷329,天順五年六月丁酉,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6774 頁。劉吉等撰:《明憲宗實錄》卷122,成化九年十一月甲辰,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2352—2353 頁。張正明:《明清晉商及民風》,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14—215、262 頁。嘉靖年間,唐順之(1507—1560)則提到:“澤、潞出鐵,上等鐵絲,鐵如黃豆大,長丈余,用工最多;次等鐵條,鐵中鑿三眼,三等手指鐵,鑿五條紋,下等塊子鐵。出鐵之處,條鐵止用兩個錢一斤而已。”⑥唐順之:《武編前集》卷5《鐵》,遼沈書社,1989年,第720—721 頁。由此可見當地鐵價甚廉。王在在《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也記到陽城縣的史山,“乃山右出鐵礦煉鐵之所,礦滓積壘若山,約可數十仞不一”;小城河鎮則是“五方之人,發頓鐵器,收買鉛汞者輻輳”。⑦《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二日。

平陽府曲沃縣的商品交易也相當活絡。曲沃所在位置為交通樞紐,嘉靖《曲沃縣志》就說:“曲沃地狹土瘠,不足供所用,多取給于臨境。谷麥自猗氏至,柴炭自絳縣至,鹽自安邑至,木自靜樂至,鐵自陽城至。集四方之用,而民用始足矣。”市集在縣城者,有布市、花市,兩者俱在轉曲彎東;油市、鹽市,俱在市廛街;雜貨市、絨線市、菜市、果市,俱在順城街;棗市、靛市,俱在懷遠街;靴市、手帕市、柴市,俱在十字街;鐵器市,在市廛市街;另有售賣米、麥、雜糧、六畜等物之市,“俱城內、關外遞轉,每三日”。在鄉間的市集,則有侯馬集、蒙城集、隘口集、汾陰集、高縣集、曲村集、下塢集、屬寺集、北五村集、西莊集。①劉魯生等修纂:嘉靖《曲沃縣志》卷1《都鄙志·市集》,上海書店,1990年,第328—329 頁。正月二十五日,王在回程抵達曲沃縣之侯馬驛時,正逢市集之日:“時值集市,可數萬人,肩相摩也,菽粟、布帛、騾馬、牛羊充牣于市,紅闐滿廛頭,余欲托宿而無其地”。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直至清朝初年,侯馬驛依然是一大鎮,故清人有言:“天下之業商賈者,晉為最。晉之業商賈者,沃為最。而沃之侯馬驛,尤商賈輻輳之區”。③賈益:《新田秋色記》,收入張坊、胡元琢等修纂:乾隆《新修曲沃縣志》卷38《藝文上》,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345 頁。

另一方面,受到流寇洗劫,不少市鎮頗為殘破。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一日,王在經過澤州高平縣城,抵達馬邨時,游記中記到:“六七年之前,嘗經流寇焚劫,至今焦垣灰戶,棘院黍堂,不勝蕭索”。④《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一日。根據方志記載,崇禎四年,流寇竄至高平縣境,百姓驚惶,知縣魯光國“訓練民兵,身先破敵,率親屬、家丁,既剿回賊,又御流寇,兩次悉平之;城垛設滾木、炮石,晝夜堤防,有備無患”。⑤范繩祖、龐太樸修纂:順治《高平縣志》卷2《建置志·武備》,線裝書局, 2001年,第184—185 頁。縣城雖未被攻破,但鄉村卻受害甚慘,故逃入縣城者甚多。崇禎五年,“流寇蹂境幾二年,四鄉居民避寇,入城僦屋而寓,至有異姓同居者”。至崇禎六年夏大疫,“疫死甚眾”。⑥順治《高平縣志》卷9《叢譚志·祥異》,第462 頁。故方志云:“崇禎壬申、癸酉,泫之四境,為流寇出沒之所,虜子女、掠玉帛、焚廬舍,且寇紛于境,兵擾于城,兵荒之后,疫癘流行,煢煢孑遺,十室九空矣。”⑦順治《高平縣志》卷2《建置志·里甲》,第155 頁。

王在抵達澤州所轄之東、西大陽鎮時,觸目所及,也多“焚余之宇”;至河底村,則是“寥寥炊火,敗凍頹垣,焦爛猶昔”。不過,當時大陽鎮已筑起城墻,“磚城迭雉,大宇市廛,無啻佰千萬計”。居民告訴他:“先年為流寇所陷,虐殺殊慘”,于是不畏艱難,修筑堡城,所花費金錢無數,即駝運土石等建材,就用了六千匹牲口,“茲之危城,亦亡羊補牢耳”。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一日。其后,抵達陽城縣之芹池鎮時,亦見“二三敗宇,數十孑遺,令人蕭楚”。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三日。由此可見流寇對晉南市鎮破壞之嚴重。

流寇侵襲澤州所屬各州縣,在崇禎四年以后。崇禎四年五月二十四日,王嘉胤率眾自岳陽進入屯留、長子,二十七日從高平至沁水,又從沁水進入陽城縣之北鄉,原本要攻縣城,陽城知縣楊鎮原固守,流寇乃進入南山。六月初二日,王嘉胤在南山,“夜飲大醉,虐其下,其下不能堪,因共斬其首,獻于官軍”。其右丞白玉梁投降,左丞王自用,號紫金梁,又糾眾起兵,號稱二十萬。崇禎五年,紫金梁等進犯陽城縣的郭谷、白巷、潤城諸村,殺掠數千人而去。八月,又自沁水縣的竇莊,轉入陽城縣境之望川、下佛、王村、劉村等地,屠殺及焚死者數百人,“有營巖窟避賊者,賊以火攻之”。當時,“禾豆被野,賊驅所掠民割刈之,田野盡赤”。流寇所掠之物,除金珠、馬騾、帛、衣物可貴者之外,“其余錢布等悉棄擲,或雜置馬桶中,至裂帛以束草”。民家牛只,“多為所殺食,未及殺者,亦斷其筋,令不復可用”。九月間,流寇數萬,自沁水之武安村,進入陽城縣內之屯城、上佛、白巷、郭谷、北留等村,民兵統領吳先(吳開先)率部眾,與其交戰于北留墩下,不幸戰死,一千數百人盡被殺。十一月,流寇老回回等又從榼山進入陽城縣境,沖至縣城之下,“城中悉眾登陴,用佛郎機擊之,中一賊,余始退”。崇禎六年三月,流寇由河南的河內北上太行山,與總兵曹文詔交戰于澤州之九仙臺,其后又戰于陽城之芹池、劉村、上義等村。四月間,流寇駐扎陽城之潤城村,文詔于十八日抵周村,周村距潤城十五里,出其不意,采取夜襲,紫金梁、老回回等于是遁去。①雍正《澤州府志》卷49《紀事·附兵燹·陽城》,第2813—2815 頁。楊善慶、田懋等修纂:乾隆《陽城縣志》卷4《兵祥》,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60—61 頁;卷16《志余》,第210 頁。關于流寇攻掠澤州,另可參見張慎言著,李蹊校注:《泊水齋詩文鈔》卷2 《冀南道兵備副使王公平寇碑》、《邑令楊公生祠記》、《同閣記》、《后紀》,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57—60、69—71、77—81 頁;卷3《告邑中父老守城啟》,第133—135 頁。楊時化:《吳將軍碑記》,楊善慶:《贈游擊將軍吳公傳贊》,收入乾隆《陽城縣志》卷14《藝文》,第166—167、181—182 頁。張鵬云:《楊邑侯去思碑》,收入賴昌期、譚沄等修纂:同治《陽城縣志》卷14《藝文·明》,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425—427、428—429 頁。

在這個過程中,商業繁榮的市鎮,自然是攻掠的目標。崇禎五年,流寇攻大陽鎮時,山東右參政致仕的張光奎,與其兄守備張光璽、千總劉自安等,“率義子、門徒,出家財,倡義拒敵,相持五日,頗有斬獲”。然而,流寇部眾越來越多,“環營四面,圍困八日,援兵不至”,最后還是被攻陷,光奎等被殺。②雍正《澤州府志》卷36《節行·澤州府鳳臺縣》,第1298 頁。另外,王在經過陽城縣轄境之海會寺,在寺內短暫停留,見“寺東別剎,另有塔院,大小兩浮圖,昂拱對峙,大者基足可畝,高可五六丈,不啟門而梯攀基上十三級”。僧人告訴他:“流寇道經時,附近居人倚塔而避者三千人,寇徒睥睨而不得入,三千人無一死者。”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二日。雙塔可容三千人,或許有些夸張,但當時百姓為求活命,在塔中應像在擠沙丁魚一般。(海會寺雙塔,參見圖三)

圖三、陽城縣海會寺雙塔

圖四、沁水縣湘峪村堡城

王在在回程時,經過夏縣水頭店,于《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提到:“自沁水迤西,凡經過村鎮,皆土城深壕,建樓列雉,有大四五里,而此鎮獨甚,周可七里”。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據方志記載:夏縣之水頭鎮、胡張鎮、裴介鎮三城堡,為嘉靖二十三年(1544)知縣李全所建。②蔣起龍纂修:康熙《夏縣志》卷1《建置志·城池》,中國書店,1992年,第789 頁。實際上,這類的堡城在沁水流域甚多,不限于沁水以西,而由于有堡城保護,許多村鎮乃逃過一劫,如沁水縣的北城砦,在縣城西北隅,“寇破縣城,廬室焚盡,惟此獨完”;竇莊堡,則為張五典(?—1626)在天啟年間所筑,“值寇亂猝起,殺掠甚慘,邑人恃此全活者數百余家”。當時,“土人筑堡相保,共十余處”,除北城砦、竇莊堡外,郭壁砦有三處,即大砦、南砦、北砦;另有端氏砦、坪上砦、曲堤砦、金峰砦、馬邑砦、鄭莊砦、賈封砦、湘峪砦等。③康熙《沁水縣志》卷2《建置志·砦堡》,第27—28 頁。其中,湘峪村堡墻,始建于天啟三年(1623),崇禎七年(1634)完工,周長二千三百多米,設有東門、西門、南門及小南門。①晉城市建設局編:《山西晉城古村落》,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0年,第193—194 頁。(沁水縣湘峪村堡城,參見圖四)

圖五、陽城縣郭峪村堡城

另如澤州的周村鎮,在流寇王嘉胤、紫金梁等三十余頭目經過時,“臨近村莊,無不被其蹂躪,毀其民居,劫民財,流離失所者,指不勝屈,而此村獨以有城,幸獲無害”。②晉城市建設局編:《山西晉城古村落》,第260 頁。陽城縣潤城鎮砥泊城,則興工于崇禎六年(1633),竣工于崇禎十一年(1638),堡城周長七百零四米,有正門(南門)、水門(北門)二門。③晉城市建設局編:《山西晉城古村落》,第57—58 頁。陽城縣的郭峪村,明末居民有千余家,崇禎五年七月十六日,“突有流寇至,以萬余計,鄉人拋死拒之,眾寡不敵,竟遭蹂躪”。④張鵬云:《郭谷修城碑記》,收入王小圣、盧家儉主編:《古村郭峪碑文集》,古村郭峪歷史文化研究室,2003年,第9 頁。當時,流寇“四面圍繞,一村人民,欲逃無門,以十分計之,逃出者僅僅一二分,余有逃至山溝野地者,又被搜山賊搜出。幸值秋谷茂盛,夜間逃出者,谷林內藏避一二”。十六日至十七日夜間,流寇“將人百法苦拷,刀砍斧劈,損人耳目,斷人手足,燒人皮膚。弓弦夾腿,火池油烹,殘刻不可勝言”;至二十日流寇離去,經過查報,殺傷、燒死、縊梁、投井、餓死者,合計有千余人。①王重新:《煥宇變中自記》,收入《古村郭峪碑文集》,第47 頁。災難過后,邑人張鵬云與王重新(字煥宇)商議筑堡。重新嘗行賈經商,所累積財富甚巨,乃捐銀七千兩贊助。堡城于崇禎八年正月開工,十一月完工,“內外俱用磚石壘砌”,高三丈六尺,周圍長四百二十丈,開辟三門。②張鵬云:《郭谷修城碑記》,第9 頁。雍正《澤州府志》卷37《孝義·陽城縣》,第1500—1501 頁。而這種村落環以土石或磚墻的景象,至今在許多晉南古鎮中還保留著。(陽城縣郭峪村堡城,參見圖五)

順帶一提的是,王在等一行由沁水向西翻越烏嶺時,在《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記載王寨鎮“設守戎統兵防御”,又云:“是皆迭嵐層嶺,峻矗參云,險莫可狀,暴客藪于間,故建官兵相御。無如地僻山深,而戍者月支愆日,嘗有御暴者為暴。余時馳逐冠蓋,負弩鳴笳,實繁有眾,乃履險若夷。”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四日。是官兵反為匪徒,若非人多勢眾,恐怕還要被勒索。

四、旅宿條件

旅人,是辛苦的,特別是長程旅行,而住宿休息尤其重要。在明代,官員出行可以進駐驛站或公館,商人與試子可托宿會館,而叢林的客堂也提供到訪者下榻,營利性的客店則存在于交通要道與大小城鎮,但若未能碰上會館、叢林、客店,則只好借住在道旁的民家。④詹怡娜:《明代的旅館事業》,宜蘭明史研究小組,2004年,第19—234 頁。元明之際,貝瓊(?—1379)在《旅軒記》曾經指出:“余嘗觀乎逆旅之舍矣,朝而至者,夕往而更其次,夕而至者,朝往而更其次。以其奔走東西南北之涂,求庇于信宿之頃,雖毀而莫之完,缺而莫之補,其勢然也。”①貝瓊:《清江貝先生文集》卷27《旅軒記》,臺灣商務印書館,1965年,第117—118 頁。由此可以想象,大半的旅店常是因陋就簡,住房條件可能不會太好。宋濂(1310—1381)則談到南京客店的經營態度:

金陵之俗,以逆旅為利。旅至,授一室,僅可榻,俯以出入。曉鐘動,起治他事,遇夜始歸息,盥濯水皆自具。然月責錢數千,否必詆誚至訟。或疾病,輒遣出;病危,氣息尚屬,目睊睊未瞑,即輿棄之而奪其貲。婦孕將產者,以為不祥,擯不舍。其少恩如此。非其性固然,地在輦轂下,四方人至者眾,其勢致爾也。

在這樣的風氣中,唯獨店家李疑不然,“以尚義名于其時”。李疑的客店在通濟門外閭巷,對于病人、孕婦一概不拒。金華人范景淳在京師為吏部吏,得了重病,“人殆之,不肯舍”,聽聞李疑講義氣,拄著拐杖到店門投宿,李疑即刻應允,找了一間明亮清爽的房間讓他住下,并為他煎煮藥物;范某因病重,屎尿滿床,還親自“刮摩浣滌”。后來范某過世,又出錢為其入殮,找來其子弟,將余貲盡數歸還。山西平陽耿子廉因事被逮械至京,“其妻孕將育,眾拒門不納,妻臥草中以號”,李疑即將其抬回客店中,命其妻善加照顧,后來生了男孩,一個多月后才告辭離去。②宋濂:《宋濂全集·朝京稿》卷4《李疑傳》,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708—1709 頁。

金陵旅店對待病人的方式,還可再舉一例。余姚人某,以皂隸之役,到南京兵部輪差,由于患鶴膝風,“歇家見病篤”,將其丟在小巷中,后被南京太醫院吏目夏昂遇見,將其扶歸醫治,得以不死。③沈周:《石田翁客座新聞》卷10《夏昂鄉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398—399 頁。這種例子也存在于北京,如俞漢遠充軍薊州途中經過北京,客死于旅店,“逆旅人伺客垂絕,褫衣匿囊,委其尸于溝,以為常”。俞漢遠被丟在溝邊,錦衣衛千戶李宗(1399—1451)偶然見到溝旁有狗在爭咬尸骸,覺得不忍,于是用棺收殮,并送回其家鄉。④羅玘:《圭峰集》卷14《錦衣衛千戶李君妻鄔氏權厝墓志銘》,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84 頁。

明代旅店的規模,一般均不甚大。萬歷二十一年(1593)正月二十三日傍晚,董應舉(1557—1639)抵達莆田,入住北門的旅館,“逆旅舍縱廣才十笏,穴墻通明”。①董應舉:《崇相集》卷13《游莆記》,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610—611 頁。笏即笏板,有品級的官員持著上朝,十笏則比喻空間甚小。但住房條件還有更差的,如萬歷二十七年(1599),張大復(1554—1630)前往北京,三月三十日住在山東德州的旅館,“土床濕蒸,遂不成寐”。②張大復:《聞雁齋筆談》卷4《送春》,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5年,第545 頁。

規模大而且服務佳的旅館,要屬泰安州的旅店。嘉靖初年,泰安的客邸有數百家。③李熔:《姚別駕總巡泰山記》,收入汪子卿著,陳偉軍點校:嘉靖《泰山志》卷3《登覽》,泰山出版社,2005年,第207 頁。實際上,泰安州的客店與各類商店,乃因泰山進香而蓬勃發展,正如王士性(1547—1598)所說:進香客“當春夏間,往來如蟻,飲食、香楮,賈人、旅肆,咸藉以為生”。④王士性:《廣志繹》卷3《江北四省》,第240 頁。這些紛至沓來的進香客,正是帶動泰安經濟繁榮的要角,而官方的商稅也大半依賴進香活動。萬歷《泰安州志》就說:“本州島稅無定數,但值香客輳集,四方輪蹄沓至,商人有給帖、包稅之名,若駝行、力負者不與焉。”可見泰安州商稅之收入,與香客之多少息息相關。⑤成淑君:《自是神人同愛國,歲輸百萬佐升平──明代泰山碧霞靈應宮香客經濟初探》,《濟南大學學報》2003年第3 期,第39—40 頁。崇禎年間,張岱(1597—1679)記泰安客店:“門前馬廄十數間,妓館十數間,優人寓十數間”;“客單數千,房百十處,葷素酒筵百十席,優傒彈唱百十群,奔走祇應百十輩”。⑥張岱撰,夏咸淳點校:《張岱詩文集·瑯嬛文集》卷2《岱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1頁。按:“房百十處”,此本做“房十處”,據他本徑改。而這樣規模的客店,在泰安州城內有五六家。⑦張岱撰,馬興榮點校:《陶庵夢憶》卷4《泰安州客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9—40 頁。

泰安的客店,是獨一無二的,其他地方極少這樣的客店。與泰安客店相比,王在所記載的客店,規模都不大,極具對照之價值。崇禎八年四月,他自歷城縣城出發后,行至中店鋪,有陳九官的爾祝客房,“房兩進,盡后者爽潔可居,屋后有園,間以雜樹,陰翳涼飔,襲人襟袂”。當日晚上,落腳在齊河縣新店,客店主人姓劉,號念吾,住房“床薦蚤虱屏除,盡足成寐”。①《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五日。在清平縣新興集下榻的客店,主人名李治國,曾在災荒時捐粟濟民,故王在稱之為“荒政義民”,其所提供的飯菜較為精致,“煮海魚于腐,糲稻為飯,一飽三十文,似飯錢太貴”,所幸“屋爽床潔,解囊高枕,客夢無驚”。②《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六日。

在臨清州新城西門外一家客店歇息,則是“穢草不除,幾榻垢積,蔬食菜羹,糲惡螫口”。在來家莊所住的客店,住房的條件也不佳,“寥寥煙爨,膝莫可容,湫隘卑暗,不得翹首,虱蚤侵人,目不克下,第天地昏濕,不得不假一椽而托宿焉”。③《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七日。在山東東昌府丘縣鋪路店下榻,客店主人叫張小坡,所住房間為東西向,則是“屋一椽,頗爽潔”。④《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八日。

進入北直隸,在廣平府曲周縣之香城堡一家客店午飯,“主人張養初,角巾布袍,自言為曲周文學,及見有詩揭壁,鄙猥殊可噴飯,再叩之,知為本處鄉約倅耳”。在曲周縣之獺子橋打尖,“其地延邈長街,居人庶矣,而客房穢雜”。在廣平府城西關解轡住宿,“客館穢隘,幾榻不修,幸主婦能老潔飯,庶幾不苦”。⑤《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九日。

在河南彰德府境內,于武安縣五吉鎮停轡午飯,“屋潔而榻垢”。客店主人姓張,號敏吾。⑥《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一日。在武安縣境內,經過牛尾鎮、冶陶鎮、猛虎鎮,“皆屋宇、穴居相半,獨冶陶有李老家,廳事三楹,廠潔可住”。⑦《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進入涉縣境內,至河南店,“大屋巨楹,只不精潔,夏月可住,冬非宜客也”。⑧《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

越過兩省交界,進入山西潞安府黎城縣后,王在抵達趙店,鎮上“多客宇,又時當暵劇,午后火云灼人,竟可燃物,隨解鞍而止”;但大店劉希枝家,客房已滿,乃至隔壁王家暫憩,“居東小構,西日曝面,殊苦”。⑨《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三日。次日至河北店,他在《品外稿西行紀》說道:“居人盡穴崖而處,有若堂者焉,有若樓者焉,行者泊于是。巖墻之下,君子不居,知者應自謹,勿忽。”①《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四日。顯然他認為窯洞不安全,似乎沒有好感。而在抵達潞安府潞城縣時,王在等住在東門外,“客店臭穢不可狀,終夜若置身涂炭中”。②《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五日。

崇禎十三年,王在前往解州朝拜關帝廟時,啟程首日晚上,在澤州高平縣之換馬街,“泊宿于李老之家,室與榻皆不穢雜”。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朔十日。到達澤州陽城縣之葦町鎮時,“居民繁伙,飯肆蒸稻可湌”。④《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二日。返至陽城縣之葦町鎮,中午“食店家蒸稻,庖人自煮腐羨,余得飽焉”;又投宿在大陽鎮小店中,“屋榻爽潔,爐火不寒,主婆長于具膳”。⑤《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閏正月初四日。山西雖亦產稻,但數量不多,⑥參見張繼瑩:《明清山西稻作種植:“用水極大化”的嘗試》,《明代研究》第15 期(2010年),第37—83 頁。在陽城葦町鎮能吃到米飯,應是相當難得。

在晉南許多城市的客店中,不乏妓女倚門的身影。王在記平陽府解州安邑縣城就說:“縣土城人眾,市肆星羅。客店皆在城內,悉大樓宛轉,俱為倚市門者占據其中”。⑦《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日。回程時,他在聞喜縣城東門外大街投宿,只見“粉黛環集,紅裹飄揚,麝蘭馥郁,繞梁之音,混我客枕”。⑧《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行抵曲沃縣城,于東郭王秀才客館住宿,“館亦多妓雜居,香紅混人耳目”。⑨《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又據方志記載:“山西舊多角妓,諸郡有之,稱之樂戶”。蒲州在明代之時,“樂戶并聚居東城門外關廂間,州守行春,則濃妝騎馬以供役,其縉紳與客宴飲,則召之佐酒”。⑩乾隆《蒲州府志》卷24《余識》,第2182—2183 頁。王在所謂蒲州“婦女盛飾倚門”,?《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九日。當即指此輩。

五、女子妝扮

女性,是隱性、潛在的消費群,其消費能力頗為驚人。我們不清楚明太祖是否認知到這一點,但他確曾想辦法約束婦女的消費欲望。因此,對一般婦女的服飾有嚴格限制。洪武元年(1368)二月規定:“士庶妻首飾,許用銀鍍金,耳環用金珠,釧鐲用銀”;洪武三年(1371)八月又下令:“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銀”;洪武四年(1372)五月,規定命婦首飾:“一品、二品用金玉珠翠,三品、四品用金珠翠,五品用金翠,六品以下用金鍍銀,間用珠。”①李景隆等撰:《明太祖實錄》卷30,洪武元年二月壬子條,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525 頁;卷55,洪武三年八月庚申條,第1076 頁;卷65,洪武四年五月癸酉條,第1231 頁。

但至明朝后期,這一禁令早已形同廢紙。江西建昌府在弘治以后,“侈婦飾僭擬妃嬪,娼優、隸卒之婦亦有黃金橫帶者”。②夏良勝纂修:正德《建昌府志》卷3《風俗》,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第6a 頁。嘉靖年間,福建西北的建寧縣,“女飾衣錦綺、被珠翠,黃金橫帶,動如命婦夫人”。③何孟倫輯:嘉靖《建寧縣志》卷1《地理志·風俗》,上海書店,1990年,第422 頁。而在陜西南部西安府的渭南縣,“舊時妝飾多仆素,今皆珠翠、錦繡矣”。④南大吉等修纂:嘉靖《渭南縣志》卷9《風土考三·風俗》,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60 頁。另外,嘉靖十五年(1536),劉黻說:“京師女子,習見豪華,居常以粉黛涂澤為工,出則以錦綺金珠為尚”。⑤劉黻:《顏節婦王氏傳》,收入楊佩纂修:嘉靖《衡州府志》卷8《藝文》,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第重27b 頁。萬歷四十年(1612),蔡獻臣參與修纂《同安縣志》,論及同安縣之蠧俗,其一為賭,其二為侈,當中婦女有首飾之侈:“舊惟金面銀里,今則有并里用金者。舊惟真珠假石,今則不惟買珠于粵,而且市石于滇,沽玉瑙于燕者。舊惟頭髻、花簪、鬢釵、耳環之類,今則珠篐垂簾,有一頭篐而費七八十金,競相效尤者”。⑥蔡獻臣:《清白堂稿》卷17《同安縣志·風俗志》,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529 頁。

明代后期,男性服飾的變化日新月異,婦女的裝飾亦然。①參見林麗月:《衣裳與風教:晚明的服飾風尚與“服妖”議論》,《新史學》第10卷第3期(1999年),第127—129 頁。巫仁恕:《奢侈的女人:明清時期江南婦女的消費文化》,臺北三民書局,2005年,第44—54 頁。在流行的變化速度方面,弘治年間,河南的太康縣,“婦女衣衫僅掩裙腰”,發髻高寸余;正德年間,“衣衫漸大,裙褶漸多”,發髻漸高;嘉靖初年,“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發髻“高如官帽,皆鐵絲胎,高六七寸,口周面尺二三寸余”。②安都纂:嘉靖《太康縣志》卷4《服舍·女服》,上海書店,1990年,第349 頁。這中間大約是十多年一變。崇禎二年(1629),沈長卿更提到:

婦女妝飾,逐歲一新,而作俑自蘇始,杭州效之,以達于東南,而閩、粵、川、貴等風靡;南都效之,以達于西北,而魯、燕、秦、晉等風靡,此豈有檄文期會媼妁傳宣哉?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大率五年乃克周遍,所始之地厭棄已久,所效之地摹仿方新,大可笑也。③沈長卿:《沈氏日旦》卷6,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447—448 頁。

蘇州是婦女時尚流行的中心,其所創造的妝飾風格順著南北兩路傳播,杭州與南京則是中轉地,流行周期是五年一循環。必須指出的是,北京流行江南服裝已經晚至崇禎年間。據史玄《舊京遺事》記載:“帝京婦人,往悉高髻居頂,自(崇禎)一、二年中,鳴蟬墮馬,雅以南裝自好,宮中尖鞋平底,行無履聲,雖圣母亦概有吳風,以袁娘娘之騎馬善射,皇上罷看之后,裊裊行步惟工矣。”④史玄:《舊京遺事》卷2,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328—329 頁。由此看來,北京在這之前,應該有自己的流行風格。

有趣的是,王在對婦女的妝扮與發型特別感興趣,因此留下不少珍貴的記載,如記北直隸廣平府曲周縣,“婦女悉照我濟南妝,粉色撩人,脂香襲遠”。⑤《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九日。過廣平府城,至賈葛口,又記到:“婦女之妝無異,而嬌艷媚倩,曲周其尤物也。”至河南彰德府磁州武安縣之五吉鎮,記云:“婦女髽而髻無膝衣,固無媚色可親,亦無怪妝可怖。”①《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一日。抵彰德府涉縣之石泊村,則提到:

從此迤西,婦女不能形辨,飛蓬亂挽,覆以大發圈,高寸許,廣及□骨,笄橫其上,怪妝喬扮,愈西愈奇,不可殫狀,游子至此,亦恍在九子魔母國矣。余嘗有詩送內兄殷襲之還里一聯:“潑石童山三百里,喬妝怪婦幾千般”,是實錄也。②《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

抵達涉縣縣城,記上又說:“婦女妖妝鬼態,殊非人寰所見。”③《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二日。可惜現已無從得知當時婦女的妝扮,因此其所謂的“鬼態”,究系如何也無法想象。但這些地區,基本上經濟較為落后,婦女可能無暇或不善于打扮,故發型多樸拙;加上日下勞作,皮膚可能較黑,看起來并不可人,所以被評為“魔母”、“鬼態”。在這些地方,完全看不到江南服飾的影響。但所謂的“鬼態”究系如何,現在已無法想象。不過,姚旅在《露書》曾經記載:

黃六治謂開封婦人皆戴網,心竊怪之。后余開封渡河,見舟中婦人網蒙其首,非六治先言,幾絕倒。比過通許、太康,門子披發者皆有網,亦一方之服妖也。④姚旅著,劉彥捷點校:《露書》卷9《風篇中》,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09 頁。

另據地方志指出:明朝末年,開封“伎女露髻巾網,全同男子”。⑤張俊哲、張壯行等修纂:順治《祥符縣志》卷1《風俗》,中國書店,1992年,第24 頁。由此可見,對于河南婦女的發飾,不僅只有王在一人感到奇怪。而黃六治(黃衍相)所謂的“戴網”,或許即王在提到的“大發圈”。另外,崇禎九年,陜西韓城知縣左懋第(1601—1645)禁約地方風俗,其中有一款說:“婦人戴網,并戴純陽巾及妙常等冠,類男子,宜禁。”①左懋第:《左忠貞公剩稿》卷2《嚴禁奢僭以挽風俗以息災沴示》,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82 頁。看來從河南到關中,女子似乎有戴網巾的習慣,是這一帶婦女頭飾的流行風格,黃衍相、姚旅、王在與左懋第等人覺得奇怪,可能帶有“他者”的偏見。

山西方面,正德《大同府志》曾說:“衣服以錦繡為常,貧家婦女必得紗羅,人乃不笑。”②張欽纂修:正德《大同府志》卷1《風俗》,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6年,第222 頁。或許在貧窮的地方,婦女外出更講究體面。同屬山西邊鎮的宣府,也有類似的情況,如嘉靖《宣府鎮志》記載:城市中“絕無婦人戴銀簪餌者,有之則眾笑曰村婦”。③孫世芳等纂修:嘉靖《宣府鎮志》卷20《風俗考·政化紀略》,臺灣學生書局,1969年,第889 頁。而萬歷四年(1576)修的《沃史》則指出:“女子珠翠金飾,但有財,盡能索耳”。④萬歷《沃史》卷13《風俗考》,第5b 頁。萬歷年間,山西巡撫呂坤(1534—1616)禁約風俗,也有一條提到:“訪得本省婦女,戴金不戴銀,有一簪金重一兩二錢者;又累絲篏珠,極其工巧,迭輕拔細,易于損傷。”⑤呂坤撰,王國軒、王秀梅整理:《呂坤全集》,《實政錄》卷3《民務·禁約風俗》,中華書局,2008年,第1001 頁。由以上的例子看來,山西婦女只要有可能,一樣喜歡花枝招展。另外,袁宏道(1568—1610)有詩描述山西女子的裝扮:“按金駒,立長溝,枇杷落盡茱萸秋。山西女兒帕勒頭,面上堆粉鬢堆油。二十五弦彈箜篌,猩紅衫子葡萄,笑問南裝如此不?”⑥袁宏道著,錢伯城箋校:《袁宏道集箋校》卷26《長安有狹斜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578 頁。看來這位山西女子,雖然穿戴華麗的服飾,但不清楚“南裝”為何。

萬歷中葉,謝肇淛在《五雜組》說:“古稱燕趙多佳人,今殊不爾,燕無論已,山右雖纖白足小,無奈其獷性何。大同婦女姝麗,而多戀土重遷,蓋猶然京師之習也。”⑦謝肇淛:《五雜組》卷8《人部四》,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1977年,第186 頁。這一評論自然帶有主觀的認定,但他在乎的是內在的性情,而不僅是外在的皮膚與裝扮。不過,對旅行者而言,能“悅目”已經是不錯了。天啟年間,姚旅說山西洪洞的婦人“衣重重,卷袖道上行,露其手腕。詩云‘手如柔荑’,不第齊風矣”;即使如此,他提到的洪洞五美,其中一美就是“美婦人”。①姚旅:《露書》卷9《風篇中》,第209 頁。

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五日,王在西行往蒲州途中,經過曲沃縣城,在《歷蒲抵解謁關云長夫子廟記》上說道:“時以上元,燈火駢集,士女畢來,玉色雅妝,金蓮嬌步,革履凌波,印塵跡淺,無女不仙,無仙不韻,而媚冶帶莊,固所難也。”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五日。萬歷《沃史》嘗言:“齊民服飾,恣所好美,僭侈無度,男子冠巾絲履,女子珠翠金飾,但有財,盡能索耳”。③萬歷《沃史》卷13《風俗考》,第5b 頁。曲沃婦女之所以重視妝扮,而且讓人覺得端莊雅致,除了當地審美風格之外,或許也與其商品經濟發達,商賈行走四方,將外地流行妝飾帶回有關。且家庭富裕的婦女,大半不必戶外勞作,皮膚自然較為白凈,益以有錢置辦化妝品,加上服飾與珠寶搭配得宜,故給人愉悅的感受,不像下面要談到的蒲州城外郊區的藥王廟會上,不少婦女妝扮雖然可以,但皮膚還是黝黑不佳。

正月十六日,王在抵聞喜縣城,日記記道:“聞喜婦妝,髻如茄狀,銳末而豐項,綰發近額,以髻臥于后,以寬帕纏頭,豐致遜曲沃遠矣。”④《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六日。正月二十日,由蒲州城東行八十里,有藥王廟,是日為藥王誕辰,百里內居民皆來趕廟會,記上云:

婦女傾國而至,有項戴瓣香、手持楮錠者,持小木凳匍匐而拜于路者,有綠輿寶車延小鬟者。妝用江南髻,不鬢不鬟,衣裳鮮楚。而肩摩轂擊之中,其麗不億,皆盡質粗色黯,無一可兒,徒教步步蓮花,不堪入掌。⑤《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日。

晚明江南婦女的妝飾風格,逐漸流行華北各地,于此或可再獲一佐證。不過,東施效顰,終究尚隔一層。二十三日,其東返至安邑縣,在記上則云:“安邑與運城婦女,固不及曲沃之嬌婧,而艷媚喬妝,亦三晉之佳人也。”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日。由此看來,在他眼中,曲沃為第一,安邑與運城其次,聞喜與蒲州則不及格。在筆者所見數據中,對山西各地女子裝扮做細部比較,除王在之后,還沒有第二人。

六、各地廟宇

自昔以來,中國庶民的精神生活,就常與神祇、廟宇聯系在一起。而寺廟所提供的空間(不論是廟前或廟內),常成為公眾節慶歡娛、集會商議大事的場所。②巫仁恕:《激變良民—傳統中國城市群眾集體行動之分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29—140、155—156 頁。明代南北不論城鄉,到處都有廟宇,而自明中葉起,廟會越來越盛。如嘉靖《廣平府志》記載:“廟之會,國初未有,自正德之初,始有此俗”。廟會時,“男女入廟燒香,以求福利。無賴之徒云集,乘機賭博,甚至斗殺淫盜,爭訟由之起”。永年縣的娘娘廟、肥鄉縣的趙王廟、曲周縣的龍王廟,廟會尤甚盛大。③翁相、陳棐修纂:嘉靖《廣平府志》卷16《風俗志》,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第7b 頁。嘉靖年間,河南通許縣城百姓祀神,正月十六日,鳳岡有插花廟會;三月十八日,城隍廟會;三月二十八日,東岳廟會;四月八日,八蠟廟會;五月十三日,義勇武安王廟會。各廟廟會有會長,“先日醵錢,備牲物,集伎樂”。祭祀前一天,會長率會之人到廟供事,“伎樂并作,謂之暖辦”。祭祀當天黎明,“陳設牲物,會長率會之人行禮,優劇大作,至暮乃散”。次日,將祭物煮熟,“會飲盡日”。④韓玉纂:嘉靖《通許縣志》卷上《風俗》,上海書店,1990年,第80 頁。

晚明華北各地廟會蓬勃發展,如崇禎初年開封東岳廟,“每年三月廿八日,圣誕之辰五日前會起,進香、做醮,擁塞滿門。所賣各樣貨物,遍地皆是。棚搭滿院,酒飯耍貨,諸般都備,香火燎天,人煙蓋地”。城隍廟會更為頻繁,“每逢朔望日大會,各處進香擁護盈門”,在照壁前,賣牛馬尾、網巾、唐巾等貨;在牌坊下,賣描金彩漆、卷胎、拔絲等盒,帽匠盔洗舊帽、安鞭爪;在東角門外,賣桌、椅、床、橙、衣盆等架、大箱、衣箱、頭面小箱壁匱、書櫥、一切木器等等。①劉士嶺:《〈如夢錄〉及其史料價值》,《史學史研究》第129 期(2008年),第95 頁。

王在是一個好奇的人,經過各個城鎮,常進寺廟內游覽,并喜歡閱讀碑記,且錄下大量的楹聯。崇禎八年四月廿七日,抵山東東昌府臨清州馬明鎮,鎮上有元代古剎凈土禪寺,傾圮甚為嚴重,唯寺后的千佛閣,經過清源鄉鄉紳柳佐募修,“精宏堅致,非近來時絀可辦,高可望二十里”。寺有二門,偏西有古碑,半沒于土,寺僧云:“出之即陷,移置他所亦然”。②《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廿七日。四月三十日,王在來到北直隸廣平府邯鄲縣的黃粱夢鎮,此鎮據傳是唐代沈既濟《枕中記》盧生入夢故事的發生地。《品外稿西行紀》上記到:鎮上有明世宗敕建的呂仙祠,祠前立著陶仲文(1475—1560)所撰的碑記。廟的前殿供奉鐘離,后殿供奉純陽子,末殿供盧生臥像,臥像連同龕床,系用一塊石頭雕琢而成。據住持跟他說:神像每年必須重新裝飾一次,緣由據說是游客以手撫摸,可以免除疾病,因此“手膩墳起”,不得不加以刮除。③《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四月三十日。五月初四日,行抵山西潞安府潞城縣之神頭鎮,鎮上有靈澤王古廟,奉祀李衛公、藥師,豎有金時重修碑記,王在觀看后說碑文“字深刻,歷歷可讀”,廟內亦有舊碑可觀。④《品外稿西行紀》,崇禎八年五月朔四日。

崇禎十三年正月,王在與潞安府同知一起前往河東,初十日經過長治縣韓店鎮之香巖寺,為唐代古剎,“新經主僧一休重理,奐輪兩美”。⑤《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朔十日。正月十二日,經過陽城縣轄境之海會寺,在寺內短暫停留。海會寺“襟枕皆山,長河前繞”。寺中有三泉灌于其內,“以泉水冬溫,荇藻交碧,暖氣如湯,故河岸楊柳,葉脫而板潤,夾岸盡然”。寺門有高峻閣五楹,“飛甍丹碧,金翠陸離”。閣上左右擺列鐘鼓,下面坐風調雨順四尊者。門內為毘盧閣,閣后盡種松與竹,是為大雄殿與水陸殿,“殿之壁畫,與常有之軸制者,其神采筆法迥異于俗”。其時將到上元節,設供豐腴,香火繽紛。再往后為第一泉,水源從山腳下出,“灌小池而分翠荇,錦鱗大有生趣”。其東西各有僧房,及讀書之精舍。東邊稍北偏為龍王殿,殿前有泉水,“更瑩潔沉泓,水清如空,氣暖如日,藻葉滴綠,嬌情無可比狀”。東邊之南,閣門之內,為張慎言(1577—1645)焚修之凈室,“北屋五楹,三明兩斷,中以碧紗龕廚,供白衣大士像,兩斷室設暖炕、涼榻、凈幾、漆案”。前方池塘,大足有一畝,“泉池中出金鯉,可以萬計”。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二日。

正月十五日,到平陽府翼城縣,記城東門內之后土廟,“廟制宏邃”。從城外仰望,廟在層崖之上,高有五十丈,入城則廟在平地。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他在此行的行紀中曾記到兩座城隍廟,其一為平陽府曲沃縣城隍廟,“壯麗宏巨,不可卒狀”。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五日。

正月二十日,王在抵達蒲州城,東門之外有舜廟,“規制宏而不華”;再往東有普救寺,即元稹(779—831)《鶯鶯傳》與王實甫(1260—1336)《西廂記》故事的所在地。寺位于高岸之上,“古建而今頹”,壁間多題崔鶯鶯、張生當日事。在大雄寶殿左,有塔十三層。舊塔在武宗時,因地震崩陷,今所見為重建者。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日。按:普救寺塔系毀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華縣大地震,②張佳胤:《再建普救寺浮圖詩碑》,收入王汝鵰輯:《山西地震碑文集》,北岳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289—290 頁。并非武宗在位時,或許當地人告訴王在的時間有誤,故游記上記為“武廟”時。(普救寺鶯鶯塔,參見圖六)

圖六、蒲州普救寺鶯鶯塔

崇禎十三年,王在與潞州府同知一起前往河東,為的是要到解州朝拜祭關帝祖廟并求簽。明代關帝信仰極盛,正如顧夢圭所言:“國朝厘正祀典,自京師至郡邑,非其神不祀,顧惟漢壽亭侯關公祠宇遍海內,雖僻郡遐邑,崇奉罔缺”。③顧夢圭:《疣贅錄》卷5《漢壽亭侯廟記》,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7年,第97 頁。而費元祿也說:“自兩都連齊、魯、三吳、楚、越、滇南,及奉正朔之地,人士女孺,無不仰如元后,親如父母,尸祝爼豆,所在不絕”。④費元祿:《甲秀園集》卷36《漢壽亭侯敕封協天大帝關公廟碑》,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48 頁。王家彥(1573—1644)則說:天下神祇,“獨關帝香火遍天下,幾與學宮埒,雖愚夫、悍卒,入其廟,式其像,無不克復投誠,以至華戎殊俗,異音同嘆,不待家到戶說而后尊親奉之”。①王家彥:《王忠端公文集》卷10《正陽門關帝廟遣祀記》,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720 頁。總之,關帝信仰遍及海內外,信眾數量極多。(解州關帝廟,參見圖七)

圖七、解州關帝廟春秋閣

據成化《山西通志》記載:“壽亭侯廟,在解州城西門外,宋元祐七年建,金大和三年敕修,元泰定元年重修。祀漢將關羽,宋加封義勇武安王,國朝復初封號。每歲以夏四月八日,本州島運鹽使司官各致祭,晉王遣祭,居民遠近,莫不享賽。”②李侃、胡謐修纂:成化《山西通志》卷5《祠廟》,第192—193 頁。但從《明武宗實錄》所示,朝廷派遣官員致祭,已經改在五月。③費宏等撰:《明武宗實錄》卷63,正德五年五月丙寅條,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1383 頁。即使如此,民間還是在四月八日這天到廟里進香。正德九年(1514),韓文(1441—1526)說:“俗傳四月八日乃王受封之日,本省及鄰邦士夫軍民,赍香幣走祭庭下者,肩摩踵接,無慮數十萬人。”④韓文:《正德修廟記》,收入張鎮編輯:《解梁關帝志》卷3《藝文上》,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第875 頁。嘉靖三年(1524),朱寔昌提到:“遠近之民,猶以四月八日為會,以勤報賽,至者不遠千里,而商賈因以為市,入有施舍香錢,及賦其市地之廛,歲不下二百金,少亦半之”。⑤朱寔昌:《嘉靖修廟記》,收入《解梁關帝志》卷3《藝文上》,第882 頁。嘉靖三十八年(1559),張四維也說:“每歲四月八日,相傳為神受封之辰,遠邇士民赍緡楮走祭祠下者,無論數萬計,商賈以貨至者,至不容于市焉”。⑥張四維:《條麓堂集》卷24《解州重修漢壽亭侯廟記》,第655 頁。

由于商人在廟會時承租廟地擺攤,故解州關帝廟有稅銀收入。萬歷末年,路從廣任安邑知縣,曾受命征收解州關帝廟稅,“誓不染指一錢”。⑦戴治、洪亮吉等修纂:乾隆《澄城縣志》卷13《聞人上·明》,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167 頁。又據記載:解州關帝廟,“每年四月八日大會,向有客貸稅銀七十九兩零”。萬歷二十七年(1590),稅監至山西,“額外搜求,增香稅銀九百四十三兩,商民苦之”。天啟年間,張起龍蒞任知州,“即申請永遠除免,商民勒碑州署”。⑧馬丕瑤、張承熊等修纂:光緒《解州志》卷5《宦績》,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446 頁。

據王在行紀記載:關帝廟位在解州城西門外,南向臨外者為端門,門口列有四只鐵獅,大者二丈,小者丈余。東西兩邊,有龍爪槐各二棵。門東為周賢祠,奉祀周倉。再東為啟圣祠,奉祀關公之子。再往東為東華門,門西為神馬廄,其中奉祠赤兔馬。再西則為西華門。端門東西南北,各有牌坊,題“威震華夏”、“氣壯山河”等字。端門內為午門,門大五楹,“飛檐聳閣,巨麗華美”。再北為大亭,亭北為正殿,殿為九楹,“石柱蟠龍,一若朝制。夫子冕旒搢珽,南門端坐,旁列垂紳執笏者四,非尋常倉執刀、平執印也”。殿臺之上,東西兩側刻簽譜于五色尺矩。方臺之下,站著如端門外之鐵獅。東配殿殿中坐關平、關興,西配殿殿中坐關平、關興夫人。寢殿之后為麟經閣,閣高僅兩層,“而峻極矗旻,望鹽池四十里外,近于咫,廣足二畝”。閣中塑關公著便服包巾,憑幾閱讀《春秋》像。云霄閣后,則為后宰門。廟內自午門東西,列廡回繞,共二百四十楹。道士廨舍在東西廡后,約有二百余家。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

其由解州往回走時,經過鹽池西禁門,抵達運城縣城,中午飯后,出南門半里,進入中禁門,即為鹽池。鹽池在中條山下,長一百二十里。當時正值春旱,“池水帶如”。臨池而南,有歌熏樓(熏風樓)。熏風樓北約百步,爬百階而上,則為海光樓。樓前階級之下,“手拍有應聲若琴韻然”。樓后有池神廟,內有戲臺五楹,軒廠宏壯。對樓為池神殿,左配中條山神祠,右配風洞神祠,俱座南向。②《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二日。

至于運城縣的表忠祠,系河東巡鹽御史楊繩武(1569—1641)所建,“祠不闊而整”,內有牌坊,額題“孤忠浩緲”。表忠祠內,中間祀商大夫關龍逄,左祀漢前將軍關云長,右祀魏記室關子明。關子明,系云長之孫。三者“皆木主,不塑土偶”。祠之兩廡,左壁上半繪龍逄入諫圖,半繪關子明山中注《易》圖;右壁上半繪關云長邗溝破,半繪關云長破蚩尤,所畫俱筆筆生動。由便門而出,則為三教堂,“小構而精,中塑孔先師,左釋迦牟尼尊者,右老聃像,僅二尺,而神王如生”。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日。

回程途中,王在曾住在陽城縣的城隍廟僧樓。僧人熙宇引領王在觀覽廟中各勝景,華麗不下曲沃城隍廟。殿后為寢宮,宮右為城隍夫人梳妝樓,上設帷帳、椸枷、盥盆、巾帨等物件。由殿東入而往北進,則為花園,“種卉木、松竹遞三楹”,其中城隍塑像著角巾常服,手執如意,閱看《勸懲錄》,其旁設置幾案,上列圖書、爐鼎諸玩物。①《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閏正月初三日。

七、結語

王在在潞安府擔任幕友期間,山東濟南發生重大慘案。事情的原委是,崇禎十一年(1638)冬,女真破居庸關而入,穿越京畿南下,十二月間直抵山東,山東巡撫顏繼祖(?—1639)奉兵部尚書楊嗣昌(1588—1641)之命,移師德州,隔河防守,太監高起潛則駐兵臨清、濟寧之間以為聲援。十二月底,濟南被圍,城中僅有土兵五百及新調萊州兵七百,布政使張秉文(1585—1639)等設法固守,巡按宋學朱(?—1639)七度上奏疏求援,高起潛等卻未發一卒相救。當時,女真兵三面環營,做長期圍困之計,濟南城中餉絕,宋學朱請德王發出帑金犒賞軍士,又命將士以佛郎機等火器射擊,相抗九晝夜,“守城者面目皆生瘡,援兵竟不至”。十二年(1639)正月初二日,天方黎明,濟南陷落,布政使張秉文等俱殉職。德王朱由樞亦被執,諸郡王皆見殺,濟南城內被燹掠一空。②談遷著,張宗祥校點:《國榷》卷97,崇禎十二年正月庚申,中華書局,1958年,第5828 頁。汪琬著,李圣華箋校:《汪琬全集箋校·堯峰文鈔別錄》卷2《誥贈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宋公墓志銘》,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第2067—2070 頁。王士禎:《帶經堂集》卷78《雙忠祠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54—55 頁。據《崇禎朝記事》指出,城破乃因“城中新兵皆叛,劫德王府,開門迎敵”。③李遜之:《崇禎朝記事》卷3,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23 頁。女真兵在城中六日,屠殺軍民甚慘,方文(1612—1669)有詩云:“城中殺戮十余萬,家家骨肉哀號呼。”④方文:《嵞山集·續集》,《魯游草·大明湖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719 頁。吳盛藻(1628—?)則提到:“殺戮到雞狗,肉塞河水干。計丁七萬余,孑遺從此寒。”⑤吳盛藻:《天門集》卷2《紀年詩五十首》,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7年,第569 頁。朝廷旋即命云南道御史郭景昌巡按山東,并勘核失事之情況。景昌抵達后,“瘞濟南城中積尸十三萬余”。①談遷著,張宗祥校點:《國榷》卷97,崇禎十二年正月戊辰,第5829 頁。在這個過程中,王在的弟弟王封、兒子王晉、女婿李晉征、史起鵬及兩位侄女皆生死未卜。次年正月十四日,他在山西得知城破的消息,“如身處針氈,心居灼釜”。二月十三日,妻子從濟南逃難來到潞安府治投靠他。②王在:《夢記》。

在此情況下,王在其他親戚與家人多半生死未卜。崇禎十三年,他前往解州拜謁關帝廟,其實懷著內心的寄掛。因此,正月十一日,在澤州高平縣之馬邨,見到鎮上被流寇焚劫后,“焦垣灰戶,棘院黍堂,不勝蕭索”,讓他觸景傷情,想起家鄉被女真兵攻陷,“初遭屠蕩,觸目而慘神,不堪回首”。③《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十一日。因此,他在二十一日抵達解州,住進關帝廟內西廡道士之家后,即馬上“盥櫛更衣,買楮錠,躡級登陛,拜伏階下”。由于“濟南淪陷,骨肉俘虜,弟若婿若子,存已未定”,乃秉誠祈禱問卜。卜女婿李晉征,求得第九十七簽:“五十功名心已灰,那知富貴逼人來。更行好事存方寸,壽比岡陵位鼎臺。”卜兒王晉,求得第八十二簽:“彼亦儔中一輩賢,勸臣特達與周旋。此時賓主歡相會,他日王侯得并肩。”卜弟王封,求得第十三簽:“君今庚申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玉兒重生應發跡,萬人頭上逞英雄。”卜兩位內侄女,求得第四十三簽:“一帋官書火急催,扁舟速下浪如雷。雖然目下多艱險,保汝平安去復回。”卜女婿史起鵬,求得第十九簽:“嗟子從來未得時,今年星運頗相宜。營求動作皆如意,合和婚姻誕吉兒。”④《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崇禎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這些簽詩與現存《關圣帝君靈簽》相符,但其親人是否安在,能否與其團圓,皆無下文可查,或許抱憾終身亦未可知。

據順治《潞安府志》記載,崇禎年間任潞安府同知者有三人,在殷啟賢之前者為焦浴,之后者為閻堯年。⑤順治《潞安府志》卷4《郡縣·建置》,第261 頁。因此,王在可能在殷啟賢離任后回到歷城。明朝滅亡以后,在順治二年(1645),葉承宗(濟南府歷城縣人)有詩談到與王京也、高虞祥、鄭來亨、趙君孚(趙吉征)在耦花居聽雨。①葉承宗:《濼函》卷1《伏日藕花居同王京也高虞祥鄭來亨趙君孚聽雨》,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48 頁。順治初年,趙吉征喬寓歷城縣的鵲山,亦常與“邑中葉進士奕繩(葉承宗)、王秀才京也為文酒之會”。②王蘋:《蓼村集》卷2《書菜根堂詩卷后》,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7年,第14 頁。由此看來,入清之后,王在的身份仍系生員,并未再參加科考。順治五年(1648),王在自言:“年幾望七,郝使君本仲備兵下雉,治水虎林,招余入幕。”③王在:《梨花園又雜俎》,《耳目頓新記》。其所言之“郝使君本仲”,應該就是郝?(濟南府齊河縣人)。順治五年九月,郝?由分守金華、衢州道轉任浙江布政使司參議,掌管屯田水利。就因為他的邀請,王在有南行前往浙江的機會。十二月十二日,他抵達杭州當日雨雪,直至次年(1649)二月將盡,“大雨連晝夜不止者八十日”。④王在:《梨花園又雜俎》,《戊子十二月十二日抵臨安是日雨雪至己卯二月將晦大雨連晝夜不止者八十日亦遲暮之老翁所僅見也》。在杭州停留五個月后,王在又回到濟南。⑤王在:《梨花園又雜俎》,《明故中憲大夫貴州思州府知府子新殷公暨元配清故明誥封太恭人殷母葛氏合葬墓志銘》。順治十二年(1655)四月,他在《王在鎬近稿》序中曾自述家世,本為浙江山陰人,父親文懾始居歷城,故為山東歷城籍。由此可知,順治十二年他還在世,此后則事跡不可考。

附錄一、《品外稿西行紀》

《品外稿西行紀引》

乙亥(崇禎八年),負囊書游上黨,歷清源、北直、河南三境而始入晉疆,地不足千里而近,而風土之不齊,妝飾之異致,人事之互殊,殊令人舌撟而足訝也。一日之所聽見,夕而解鞍,聊相筆紀,廣坐甕子得以言天,裨征夫免于問路,沒要緊也,而亦有益焉。庚辰(崇禎十三年)正月五日,王在在鎬甫識。

《王京也品外稿西行紀》

乙亥四月念有五日,日中,攜三仆西發。廿五里為中店鋪,西偏而向北者,為陳九官爾祝客房也。房兩進,盡后者爽潔可居,屋后有園,間以雜樹,陰翳涼飔,襲人襟袂。又西十五里,為齊河縣河東岸,有精宇新成,可以假館。又西廿里為趙家井,路口有小坊志地,阛阓數椽,不堪棲泊。又西十里,為新店,東西設柵,柵外有坊,以“歌花齊右”扁其上。古高唐址,在西廿余里外,舊城腳宛然在焉,是必綿駒故里,取齊右善歌之義,而誤化為花也。街長市遠,民居密稠,居停精廠,解鞍止焉,日尚可兩丈許。主人劉姓,號念吾。住北南向,床薦蚤虱屏除,盡足成寐。自山東省城至此,計七十里。

廿六日,早發。二十里為倫鎮,十字街,神廟五六所,有大梁可行輿,故大中丞房別墅在此,露舍皆其莊房,齊河巨鎮也。又西行二十里,為菩薩堂,亦大村落。街中南向有小佛閣,以“五印閣”扁其上,下扁書“菩薩堂”三字,地以菩薩堂名者,此耳。仍齊河境內也。又西十里,名新寨,隸禹城,長街庶矣,可以停驂,隨脫鞍午飯。自新店至此,計五十里。店家姓王,號在竹。飯竟策騎行十里,為高唐東三十里鋪,又八里為麥官店,俱薄有居民,可少憩,未可安枕。再十二里,抵高唐州城外。繇徑西行,西之十里鋪,直至四十里,僅小坊半仆,雞犬無聲,敗屋未圮。交新興集,為清平縣境,街延長足三四里,貿易雜沓,人居若鱗,酒肆棋置,亦鎮之稍雄者耳。主人名李治國,荒政義民,煮海魚于腐,糲稻為飯,一飽三十文,似飯錢太貴,幸屋爽床潔,解囊高枕,客夢無驚。自新寨至此,是日共行佰三十里焉。

廿七日,日高春,始發。行三十里,為趙家坊,仍清平地,街不長,人不密,二三客館,聊可棲遲。又三十里,為臨清州,進新城東門,延袤五六里。過浮橋,又三四里,出新城西門,赴客店午飡。店房穢草不除,幾榻垢積,蔬食菜羹,糲惡螫口,舍鄰家精舍不居,仆夫不解事也。易長騾甫就,適暴風雨,解鞍而待。雨霽,西行二十里,為老軍營,茆茨小構,不可解驂。又五里,為來家莊,寥寥煙爨,膝莫可容,湫隘卑暗,不得翹首,虱蚤侵人,目不克下,第天地昏濕,不得不假一椽而托宿焉。是日,行八十五里。

廿八日,質明,西發。十五里,為倉上,東距臨清四十里也。是日,市中開集,轂擊肩摩,馬從人背上行,市多綿絲線。西偏多大店,可停。又西十里,為馬明堂。又西十二里,為凈土禪寺,乃有元古剎,傾圮已甚,唯寺后千佛閣,經清源鄉老柳侍御賡虞佐募修,故巋然靈光殿也,精宏堅致,非近來時絀可辦,高可望二十里。寺二門,偏西有古碑,半沒于土,寺僧云:“出之即陷,移置他所亦然。”又十八里,為北直曲周之香城堡,十字大街,亦庶矣之區,兩三露舍,遂下馬中湌。主人張養初,角巾布袍,自言為曲周文學,及見有詩揭壁,鄙猥殊可噴飯,再叩之,知為本處鄉約倅耳。自來家莊至此,五十五里。飯畢西行,暴日如灼,仆馬畏熱,不得前。至三十里,歷孝姑村、霍兵備之莊,于鋪路店止焉。主人張小坡。住東西向,屋一椽,頗爽潔。寥寥戶宇,可以居停者止此。地屬東昌丘縣。是日,共行八十五里。

廿九日,盥櫛甫畢,而陰云四集,注雨欲傾,迎涼西發。無何,風來云散,日影曜空,烘然灼背。三十里,抵曲周縣,磚城四圪,池水湯湯,藕葉上檠,牽荇如帶,游魚若掌大以上者,出沒成隊。婦女悉照我濟南妝,粉色撩人,脂香襲遠。駱莘夫宰其地,元夜縣署張燈,縱婦女入署游觀,為寧侍御光先劾敗,政其地也。又行十二里,為獺子橋,乃土民謝某獨建,約足費五千金。其地延邈長街,居人庶矣,而客房穢雜,主人不賢,使非大雨阻程,夜昏滯轡,務不得一霄居也。遂亟飯,沖日遄發。自鋪路店至此,四十二里。西行二十五里,為府東橋,有小客宇,穢腐不治,腳夫告疲,求止,強行五里,為廣平府,由東關歷北城,城河寬可三丈,遍種荷華,北面據河筑榭,為宰官樂所。高城堅堞,直不拔之金湯也。至西關解轡,客館穢隘,幾榻不修,幸主婦能老潔飯,庶幾不苦。是日,行七十二里。

三十日,昧爽,西行。廿五里,為賈葛口。沿途河支分瀉,溝渠水瀆,互相經緯,土人起麥種稻,秧沼如翠。極目為界街,多精宇,使得憩止,未必行路為難。自香城堡至此,佰三十里。婦女之妝無異,而嬌艷媚倩,曲周其尤物也。又二十五里為黃粱夢,隸邯鄲縣,乃盧生入夢之所。有敕創宮祠,祠前樹世廟時陶真人碑,前殿供鐘離,后殿供純陽子,末殿供盧生臥像。像共龕床,總一石鑿成。神每歲必一妝飾,手膩墳起,住持謂游人手撫摸,可以免病。前后殿壁,多游人題詠,亦殊有佳者,如朝歌何東寧四絕:“征鞍汨汨軟塵侵,靜叩仙祠愧獨深。我亦久諳磁枕味,如何仍向夢中尋。”“贅婿封侯遇已奇,便應乘興訪安期。誰教一瞬黃粱熟,癡煞盧生是醒時。”“午煙裊裊拂檐尖,炊作寥儒片刻炎。怪得五龍留睡訣,由來仙子夢中甜。”“栩栩清鼾可療貧,千秋疑幻又疑真。而今核眼渾難得,空想當年授枕人。”又一聯可讀者:“古道高祠偶爾黑甜留幻泡,小橋流水居然清景似華胥。”字乃八分書,亦蒼遒可愛。余亦有壁間詩云:“總是邯鄲夢里身,炊成一飯便還真。世間浪想陳摶睡,迷死閻浮多少人。”“一入華胥即便旋,只因骨分帶真仙。若教接引貪夫睡,愿煮黃粱一萬年。”“豆蔻香含十五余,鬒鬒云鬢擬宮梳。似此嬌癡生健愎,想應真性變從驢。”詩畢,移飯山門下,日未停午,憩息兩時始發。自廣平至此,五十里。又行三十里,為牛叫河,亦有客宇,主人蕭姓,地屬邯鄲。是日,行八十里。從黃粱至此,土燥塵揚,不能開目,畏日如灼,若太公真在項羽甑內。

五月朔一日,早發。十里,名康兒城,又名康上,大街人密,第無停驂之所。又行十二里,為大河底,亦大處所也,客宇精否,未及審。地屬河南彰德府磁州之武安縣。登山望縣治,近在以咫,小于一卷,土人則曰有十里許,城可有五里大。又十八里,為五吉鎮,屬武安地,其鎮巨甚,儼然一大邑焉。婦女髽而不髻,無膝衣,固無媚色可親,亦無怪妝可怖。停轡午飯,屋潔而榻垢。予題兩詩于壁曰:“登山駑馬苦盤跚,七日馳驅路半千。仆仆休嫌行路苦,昨霄何不在邯鄲。”“行路從來自古難,更逢景暑著征鞍。山東直歷河南境,舉目磁州又武安。”其主人張姓,號敏吾。自牛叫河至此,四十里。飯完西發,三十里,為徘徊鎮,長街大楹,居民萬計,仍屬武安界,經流寇殘破,驚鴻乍返,蕭索之氣,不可以觀。距武安之鼓山三十里,勝境也,以驢夫勒索,不及去。是日,行七十里,景暑鑠膚,暵云如火,亦大勞,止矣。

朔二日,乘涼西發,十里,為牛尾鎮。又十里,為冶陶。又十里,為猛虎。皆屋宇、穴居相半,獨冶陶有李老家,廳事三楹,廠潔可住。老者可望六,肥短而胡,殊矯健昂藏,第少婦幼子,壯不可恃,今不知尚健否也。又十里,為石泊村,隸彰德之涉縣,薄有居停,亦堪托宿,止而午湌。自徘徊至此,四十里。從此迤西,婦女不能形辨,飛蓬亂挽,覆以大發圈,高寸許,廣及顤骨,笄橫其上,怪妝喬扮,愈西愈①“愈”字原書作“逾”,文意不通。奇,不可殫狀,游子至此,亦恍在九子魔母國矣。余嘗有詩送內兄殷襲之還里一聯:“潑石童山三百里,喬妝怪婦幾千般。”是實錄也。飯畢西行,日甫已,上下山岡,塵棼火欝,蒸勃之氣不得出,求涼漿一呷,不啻漢武金莖。渴行三十里,為井店,道旁井孔,密若星羅,周遭三四十里之民,汲者如織,馱運驢騾來往梭擲,居人賣水,斗筲之器,可值黃蚨八九文,不啻余鄉炒米店也。余買水飽飲,復上下山,行二十里,抵涉縣。四面山環,而筑城抷土,不若一邨鄙周垣,當事以傳舍視官,何怪蠢茲小丑動輒憑陵,良可浩嘆。使能鑿石燒灰,官官相續,漸修至于今日,不亦金湯足恃者乎?惜不及此也。城止南北兩門,湫隘卑瑣,不若大邑。傳更之舍,婦女妖妝鬼態,殊非人寰所見。又三里,涉河而西,為河南店,大屋巨楹,只不精潔,夏月可住,冬非宜客也。是日,行九十里。河南販鹽大賈悉藪是,以供山西私鹽之販。

朔三日,質明而起,西行二十里,為響珰鋪,涉縣設巡簡,抽行人稅。西二里許有關若城,石額題“天開玉峽”字。又西數十武,出涉縣,入山西潞安黎城縣界。山有秦皇帝舊長城斷續其間。又西數里,復有關,額題:“中州外翰”。又里許,自涉縣至此,共四十里,為黎城關,又名東陽關,亦有巡簡抽行稅。就野店而飯,飯螫喉不可咽。行二十里,為黎城縣,串城而西,街多敗屋,迎眼蕭條。北睇縣治雄壯,但未即近以觀。又十五里,為趙店,多客宇,又時當暵劇,午后火云灼人,竟可燃物,隨解鞍而止。時大店劉希枝家客已占盡,向間壁王家暫泊,居東小構,西日曝面,殊苦。予題詩其壁:“何事王陽道,驅馳冒暑行。高山嫌日燥,深磵苦風輕。冷淘同玉屑,涼水等金莖。潑石生磷火,枯枝作爆聲。睡魔揮不去,倦鬼袪還生。停驂何處是,如毀際澄清。”又:“山行三日未離山,才似離山山又還。盡有好山看不盡,只爭未得看山閑。”甫擲筆,云蒸風起,至燈時,轟雷遠震,驟雨片時,漳水激石如瀑,炎威頓除,濤聲拍枕。

次早阻水,主人戒無渡河。又題二絕于壁:“才離烽火暵為災,極目郊原盡未荄。誰識草茆能感應,彼蒼即教雨隨來。”“斥鹵寧當復亢旸,穴居何計有輸將。油然喜沛如傾雨,呼吁原來勝暴尫。”至日中,榜人治檣櫓甫就,擁維而渡,怒浪驚濤,險于黃流十倍,水手憑河渡馬,隨波出沒,恍若天吳之控蛟蜃。時報黎城賊警殊迅。西行五里,為河北店,居人盡穴崖而處,有若堂者焉、若樓者焉,行者泊于是。巖墻之下,君子不居,知者應自謹,勿忽。自此陟高山,躋鳥道,萬山在下,土人從山腰種田,層累若級。初經雨后,云重風微,濕霧掩翳,下瞰紫綠萬狀,漳河縈回帶如。余攜三四仆人,蹇駑跚,宛在山陰道上。所怖者,垂云欲雨,四望無際,使傾盆而下,真是叫皇天所也。如是者,為微子嶺,足十五里,為神頭鎮,鎮有靈澤王古廟,祀李衛公藥師,樹金時重修碑,字深刻,歷歷可讀,廟內亦有舊碑可意者。沖泥十里,為微子鎮,鎮有稠店,可以小憩。又十五里,抵潞城縣,向東關止焉。客店臭穢不可狀,終夜若置身涂炭中。

朔五日,早起,仆子以臘豚、氣酒進,循俗,為端陽節耳。酒畢西發,道旁大樹枝葉禿盡,禾麥偃沒泥中,爛地遍如杵跡。土人謂昨經冰雹,如盂如卵者半尺許,指向陰之處,有凝結未化者,驗之良然。涉跋泥淖中,二十五里,為南垂,距上黨僅十五里。值衙胥李守貞,報地主握篆襄垣,改轅轉向二十五里,抵黃碾寺方丈午湌。行四十五里,入襄垣治。主人送巡道至裭亭未返,解鞍完,大雨如注一飯頃。

次早,主人返。

附錄二、《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

《謁關夫子廟紀》

夫子靈爽遍于宇內,而不死之精神,或者猶在湯沐焉。于是謁夫子于宇內之廟邈①“邈”字原書作“貌”,文意不通。而不真,必親炙乎夫子駕生之地,而羹墻乃實際也。界在胡越,遠在滇黔,險在海外,亦靡人不尊親夫子,矧余在夫子桑梓之鄉九佰里而近,圉夫翦馬,庖者具湌,蒼頭治寢,輕裘策肥,亦何憚而不向夫子闕下泥一首哉?矧丈夫落地,懸弧志于四暨,而全晉之疆圻,余三分之一有馬跡焉,亦勝游焉矣。勝游,故應有紀。崇禎庚辰花朝日,瑯邪在鎬王在識。

《歷蒲抵解謁云長關夫子廟記》

余生平不敢慢神,獨于云長夫子,則無思不服。自崇禎乙亥游上,羹墻夫子之鄉,靡日不向往焉。歷丙丁、戊己而不得一遇焉,在其為向往也。庚辰,潞司馬有河東之役,余乘便附騎以行。時正月朔,十日壬戌,大雪方晴,彤云未散,余攜仆者周明、庖人劉端、衙役韓賜爵、圉人吳臣,衣輕裘策肥,出上南譙門以行。時積素載涂,凝華掛樹,瓊峰璚麓,光射雙眸。行十里,為信義村。又十里,為郝店。又二十里,為韓店,大鎮也。市長三里,民可三萬計,杰閣跨涂,車馬往來于其下。鎮有香巖寺,古唐剎也,新經主僧一休重理,奐輪兩美,下馬小憩。一休進茗果,余贈之詩:“路債終年有,羈懷且扣禪。貝葉何為貝,蓮經若是蓮。所因煩惱幛,果以喜嗔緣。因師求棒喝,為我解牽纏。”閣筆乃別。又二十里,為八佾鎮,亦大所在,舍廣人稠,埓于韓店。余飯于十方院僧房,主僧余舊識也,煮腐炊黍,為具主仆膳。下榻留余宿,以日未上桑榆,仍作別東發。始入山程,道嶇雪滑,虵沿而進,僅行二十里,為換馬街,長半里,居民庶可三佰廛。解鞍泊宿于李老之家,室與榻皆不穢雜。是日,行八十里。

十一日癸亥,質明而發,行四十里至高平縣,穿城抵北關早飯。店湫隘荒涼,不可以止,飯畢遄行。三十里,為馬邨。六七年之前,嘗經流寇焚劫,至今焦垣灰戶,棘院黍堂,不勝蕭索。回想故園,初遭屠蕩,觸目而慘神,不堪回首。又行二十里,為東西大陽鎮,隸澤州,磚城迭雉,大宇市廛,無啻佰千萬計。居民言:先年為流寇所陷,虐殺殊慘,不異□□□□□□□□①原書此處破損,文缺八字。金帛不必計,驅馬騾六千頭匹,茲之危城,亦亡羊之補牢耳。間有焚余之宇,蓋驚鴻之未返者。又二十里,為河底,寥寥炊火,敗棟頹垣,焦爛猶昔,日暮而假宿焉。潞司馬先予一日行,余是晚追及同寓。澤守遣人具廚湌,設巡儆。是日,計行百廿里。

十二日甲子,早飯畢,行二十里,為葦町,居民繁伙,飯肆蒸稻可湌。又十里,為史山,乃山右出鐵礦煉鐵之所,礦滓積壘若山,約可數十仞不一。又十里,為海會寺,寺襟枕皆山,長河前繞。又寺中三泉灌于其中,以泉水冬溫,荇藻交碧,暖氣如湯,故河岸楊柳葉脫而板潤,夾岸盡然。寺門峻閣五楹,飛甍丹碧,金翠陸離。閣上左右列以鐘鼓,下坐風調雨順四尊者。門內為毘盧閣,閣后盡種松竹,為大雄殿,為水陸殿。殿之壁畫,與常有之軸制者,其神采筆法迥異于俗。時際上元之會,設供豐腆,香火繽紛。再后為第一泉,水源從山腳出,灌小池而分翠荇,錦鱗大有生趣。其東西各為僧房,并讀書精舍。東稍北偏為龍王殿,殿前有泉,更瑩潔沉泓,水清如空,氣暖如日,藻葉滴綠,嬌情無可比狀。東之南,閣門之內也,為藐山張少司空焚修凈宇。北屋五楹,三明兩斷,中以碧紗龕廚,供白衣大士小像,兩斷室設暖炕、涼榻、凈幾、漆案,余與潞司馬午飯其中。檐懸傅司李“嶺云蓮社”扁,有篆字粉板長聯,字與義兩獨步焉。前方池足畝,泉地中出金鯉,可以萬計。松茂竹苞,映雪亭立,西廊約十數楹,可以宛轉。池南小廠廳,可南北互向,上懸藐山諭僧戒約。廳南砌石流觴,蓋以松傘。又南為藐山方丈,篆額者涂筆鋒猶俊,殊有月明林下美人之致。方丈五宇兩斷,寢室床炕互置,傍岸而起,外若岑樓,內實平地。寺東別剎,另有塔院,大小兩浮圖,昂拱對峙,大者基足可畝,高可五六丈,不啟門而梯攀基上十三級。住僧謂流寇道經時,附近居人倚塔而避者三千人,寇徒睥睨而不得入,三千人無一死者。時日已西舂,因寺僧囂誶可憎,悍獷可畏,二十余髠,無一可晤語者,遂傍潞司馬燈火而往。不十里,為小城河,五方之人,發頓鐵器、收買鉛汞者,輻輳于是。過闊河,歷徒杠而上,陡級不一而止。鳥道畏途,下臨絕礀,若是者念五里,抵陽城縣。縣當山脊,門下而升,居民半屋城上,洵巖邑也。同潞司馬宿行署,時漏下一籌矣。

十三日,質明乙丑,早飯畢,跋山涉水,沖雪觸寒,險不可狀者四十里,其地為芹池,二三敗宇,數十孑遺,令人蕭楚。憩而午飯。行二十里,為夫妻嶺,羊腸鳥道,峻矗層霄之□①筆者未能辨識此字。而下,時動譙鼓,雪滑如油。令君遣居者浮土澀冰,不及于躓。下而行十五里,為沁水縣。縣六年前為流寇焚蕩如灑,樓橧、麗譙、祠廟、官宇,才經邑長緝理就緒,而僅僅起色焉。令長賢者,滇南人楊應桂,字金粟也,使若令久任不去,則勃然還舊,事亦無難,無奈其堅凝強項,為豪紳中沙而敗,惜矣。

十四日丙寅,沁水飯畢,二十里,為王寨,設守戎統兵防御。時北風之氣,夾以積雪之威,透重裘而射膚者,累累粟起,覓村釀敵凍,難于仙掌金莖。又忍寒行二十里,為東烏嶺,有破廨,憩而圍火,午飯。抵西烏嶺。是皆迭嵐層嶺,峻矗參云,險莫可狀,暴客藪于間,故建官兵相御,無如地僻山深,而戍者月支愆日,嘗有御暴者為暴。余時馳逐冠蓋,負弩鳴笳,實繁有眾,乃履險若夷。下嶺行十五里,為吳村,有精舍可泊。又二十五里,為北韓鎮,亦有客店,同潞司馬各店而假館焉。

十五日丁卯,就潞司馬行館早飯畢,行二十里,抵翼城縣。縣城亦依土山而筑者,由東門入,謁后土廟,廟制宏邃,惟帶凄。其邑內有趙孟真跡碑。城外望廟在層崖之上,高足五十丈,入城則廟在平地焉。行三十里,為秦岡,在民家敗屋中憩而中飯。又二十里,為曲沃縣,謁城隍廟,壯麗宏巨,不可卒狀。時以上元,燈火駢集,士女畢來,玉色雅妝,金蓮嬌步,革履凌波,印塵跡淺,無女不仙,無仙不韻,而媚冶帶莊,固所難也。又行三十里,抵候馬驛宿焉。時微云籠月,風冷鑠肌,擁被輒臥。

十六日戊辰,早飯畢,行三里許,過通濟橋,虹梁十丈,橫跨洓河。又三十里,為梨園,多有民舍。又五里,為裴晉公故里,南北兩坊對峙,北題“氣壯山河”,南題“忠孚夷夏”。余戲有詩曰:“淮蔡勛名世所奇,道旁槕楔系人思。想同二舅連桑梓,何獨無人表厥居。”又行二十里,為上董鎮,有堯舜禹湯廟,已漸頹敗矣。解鞍,中飯。相距三里而對者,為下董。飯畢,行三十里,至聞喜縣,涑水繞城,平橋長亙,余暫憩東郭客店中,候潞司馬行,住店壁有代宗鋧岡《回文詩》:“平橋小岸接林幽,古寺松門接水流。城暮帶煙蒼漠漠,渚寒飛鷺白悠悠。清陰竹徑斜通院,翠色云山遠對樓。名姓問僧逢酒醉,晴川野渡晚橫舟。”聞喜婦妝髻如茄狀,銳末而豐項,綰發近額,以髻臥于后,以寬帕纏頭,豐致遜曲沃遠矣。嗣潞司馬入行署,就而同寓。署有文征明四詩,吾鄉王霽宇先生宰邑時刻碑,樹四亭覆其上,亦珍物也。

十七日己巳,聞喜早飯,行四十里,為曹張鎮,中飯。又十五里,為宏芝驛,屬安邑縣。又二十里,為猗氏縣,以該縣失偵,同潞司馬宿城外荒店。

十八日庚午,猗氏早飯畢,穿城行四十里,為樊橋驛,屬臨晉,駐驂,中飯。驛有魏浣白中丞《阻雨》二詩,懸寢門上。飯完,行四十五里,為高士鎮,屬蒲州。又三十里,抵州治,宿張相公園亭,有聯云:“酌尊斚以樹栢律改未柄為寅三正拱韶華佳景,移蓬瀛于幾席海出云岳捧日萬年別鼎泰歡聲。”乃十二月鋪壽筵聯也。又聯:“書屋前列曲檻栽花鑿方池浸月引活水養魚自是人生至樂,竹窗下焚名香讀易設凈幾鼓琴卷疏簾看鶴不知世上閑愁。”中堂兩壁,繪琴棋書畫四致,人物盈尺,須眉精采,各有生趣,而布景亦佳,當是平山一流者也。

十九日辛未,留蒲未發。蒲城約大十五里,華構倚云,槕楔塞道,婦女盛飾倚門。

二十日壬申,自蒲出東門,謁舜廟,規制宏而不華。五里許,普救寺,在高岸之上,鳥道之□①筆者未能辨識此字。而登。寺古建而今頹,十三層浮圖,在大雄殿左,主僧言重午午刻,無影也。壁間多題崔、張當日事,第讀斷碑,寺原名永慈,郭威提兵攻城,城久不下,問主僧,僧對:“當發善念。”威折箭為誓。次日城破,威繇是不戮一人,更今名普救。舊塔,武廟時以地震崩陷,今乃更創者。惟《西廂記》“如蒲東蕭寺暮云遮”之句,引杜將軍鎮守蒲關之言“草橋驚夢”,蒲六十里,果地有草橋之名。若竹索攬浮橋,水際蒼龍,偃蓋黃河,在蒲西門外不里許,徙遠五十里者,今不足二十年事。系浮橋鐵鑄人牛,兩岸者各四,可重數千斤,足證作詞者之非誣也。余亦戲有詩曰:“破寺仍存普救名,輪蹄沓至為鶯鶯。便教今日崔娘在,情在張生豈在人。”時將及午,僅行二十里,中飯。飯所有藥王廟,是日為王誕日,百里之內,集廟會賽。婦女傾國而至,有項戴瓣香者,手持楮錠者,持小木凳匍匐而拜于路者,有綠輿寶車從小鬟者。妝用江南,髻不鬢不鬟,衣裳鮮楚。而肩摩轂擊之中,其麗不億,皆盡質粗色黯,無一可兒,徒教步步蓮花,不堪入掌。又行三十里,宿筍社寺中。是夜,微雪寸許,風號驚枕,不克終夢。

二十一日癸酉,早飯完,沖寒而起,望中條一帶,玉案瓊幾,輝耀人目。少頃,風霾大作,卷中條雪,(寒)氣逼人,呵手攬韁。行六十里,抵解州,宿關夫子廟內西廡黃冠之家。盥櫛更衣,買楮錠,躡級登陛,拜伏階下。以己卯余濟南淪陷,骨肉俘虜,弟若婿若子,存已未定,乃秉誠而卜。卜婿李晉征,得九十七簽云:“五十功名心已灰,那知富貴逼人來。更行好事存方寸,壽比岡陵位鼎臺。”卜兒晉,得八十二簽云:“彼亦儔中一輩賢,勸君特達與周旋。此時賓主歡相會,他日王侯得并肩。”卜弟封,得十三簽云:“君今庚申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玉兒重生應發跡,萬人頭上逞英雄。”卜兩內侄女,得四十三簽云:“一帋官書火急催,扁舟速下浪如雷。雖然目下多艱險,保汝平安去復回。”卜婿史起鵬,得十九簽云:“嗟子從來未得時,今年星運頗相宜。營求動作皆如意,合和婚姻誕吉兒。”卜畢而謝,觀兩廊壁畫。廟在解西門外不數十武,南向,臨外者為端門,門列四鐵獅,大者二丈,差小者亦丈余。東西龍爪槐各二本,可以掬。門東為周賢祠,祀倉也。再東為啟圣祠,祀夫子之所自出也。再東為東華門。門西為神馬廄,祠赤兔其中。再西為西華門。東西南北各有坊,題“威震華夏”、“氣壯山河”等字,端門內為午門,門五楹,飛檐聳閣,巨麗華美。再北為大亭,亭北為正殿,殿九楹,石柱蟠龍,一若朝制。夫子冕旒搢珽,南面端坐,旁列垂紳執笏者四,非尋常倉執刀、平捧印也。殿臺之上,東西刻簽譜于石,五尺矩方,臺下樹鐵獅若端門外者種種。殿頭聯扁叢集,而至德難名,窮鏤莫肖,取嚴陵汪喬年者:“忠義涕千古英雄使人詈操為奸詆權為竊統排吳魏立炎劉即漢室江山只手獨挽,靈爽歆歷朝禋祀到今無土亦王不禘亦帝典缺宋唐盛昭代與皇明日月萬古常新。”人又有聯:“秉燭正綱常顧影何漸心上旦,對金柝義利對人不愧座中天。”又:“奠鼎吹炎三分未了平生愿,明燭達旦萬古常懸此夜心。”大殿后雕墻朱戶,石額書“培正宮”,乃寢殿也。中塑夫人端坐像,聯曰:“義相夫君建萬古英雄事業,母儀婦道成三從貞烈賢名。”東配圣嗣,殿中坐平、興。西配嗣妃,殿中坐平、興兩夫人。寢殿后為麟經閣,閣僅兩層,而峻極矗旻,望鹽池四十里外,近于咫,廣足二畝。中塑夫子便服包巾,憑幾閱《春秋》像。有袁忍西給諫聯:“節義不須題直究到一點元仁東魯心傳應獨許,功名何足論還證取千秋正果西來法氣更誰先。”又中州梁云構聯:“手不離一卷春秋故扶主本尊王之大義予曰三國之孔子,心可懸千霜日月而伏魔有護法之殊功予曰東天之如來。”又人聯:“恢復中原土宇三分心未足,禳除漢賊奸雄九死骨猶寒。”又:“片言成信誓魯史沉幾□①筆者未能辨識此字。瀝英雄肝膽鬼仗神驚伏節通霄秉燭,獨力任艱難漢官垂表儼臨壯繆威儀星連云倚懷忠此日登樓。”又:“璚樓沖碧漢馮虛正色桓桓袞鉞窮搜介石盟心光史,乘寶相駐瑤京望處英威穆穆蘭膏拱照長虹吐氣薄。”云霄閣后為后宰門。自午門東西列廡回繞,閣后共二佰四十楹。道廨在東西廡后,約二佰余家。廟有乘,俗傳夫子庹姓,以避難改關者,誣也。乘載關龍逄②“關龍逄”原書作“關龍逢”,誤。其始祖云。余徘徊不忍去,宿次道舍。

二十二日甲戌,仍登階,瞻禮畢,而早飯。行四十里,過鹽池西禁門,抵運城,駐行署。飯畢,出南門半里,入中禁門,即鹽池也。池在中條山下,長佰二十里,與山相起止。時當春旱,望池水帶如,臨池而南者,為歌熏樓,舜帝彈琴歌南風之處,有聯:“鹵地不耕桑一勺水與布菽同功念此無鹽婦子,熏風鳴角征五條弦共河汾不斷遐哉有道皇虞。”熏風樓北可百武,歷百級而上,為海光樓,樓下樹有滇南楊翠屏侍御自書碑,可玩也。樓前階級下,手拍有應聲若琴韻然,圣跡不易湮乎?樓后為池神廟,門內戲臺五楹,軒廠宏壯,亦有楊侍御聯:“臺上戲三場平白地霸顯王尊敬博明神一粲,樓頭鼓幾棒霎時間今來古往銷沉世態千端。”對樓為池神殿,左配中條山神祠,右配風洞神祠,俱南向者。

二十三日乙亥,謁表忠祠,楊侍御翠屏創也。祠不闊而整,門內建坊,顏題“孤忠浩緲”,亦侍御手書者。祠之中祀商大夫關龍逄③“關龍逄”原書作“關龍逢”,誤。先生,左祀漢前將軍關云長先生,右祀魏記室關子明先生。子明,云長孫也。三皆木主,不塑土偶,足佳耳。兩廡左壁半繪龍逄①“龍逄”原書作“龍逢”,誤。入諫圖,半繪子明山中注《易》圖;右壁半繪云長邗溝破,半繪云長破蚩尤,俱筆筆生動,當是蒲州繪張相公堂壁者。堂有多聯,獨取楊翠屏一聯簡勁云:“丹衷亮節公先達,白日青天我后生。”繇東便門而出,為三教堂,小構而精,中塑孔先師,左釋迦牟尼尊者,右老聃像,僅二尺,而神王如生。有姚誠立聯:“衍法分流主教天人三是大,宅心同印無名道母一為宗。”又:“青羊白象錦麟崛起隨時而應瑞密邇分庭抗席三靈應自頡頏蕩蕩師模提今領古,華乘寶章木鐸裁成異訓而同仁尋常敷典傳經列圣更相羽翼恢恢道岸度眾超凡。”過南城,下運司,儒學在焉。堂構深豁,規矩整然,多植喬柏,幾有百本。齋廡、碑亭、師廨、生塾,種種華美。明倫堂,楊侍御繩武聯:“五品直如常日飯,六經原是自家書。”又祝侍御徽聯:“鹽米有司存總法夏后氏五十而貢,詩書造士業敢越魯尼山數仞之墻。”午飯后,行二十里,至安邑縣,縣土城人眾,市肆星羅。客店皆在城內,悉大樓宛轉,俱為倚市門者占據其中。余暫息破廟中,候潞司馬入行署。安邑與運城婦女,固不及曲沃之嬌婧,而艷媚喬妝,亦三晉之佳人也。

二十四日丙子,早飯,出東門,行二十里,為桃村,頓發葡萄之所。又二十里,為保安莊。又十五里,為水頭店,駐驂,中火。自沁水迤西,凡經過村鎮,皆土城深壕,建樓列雉,有大四五里者,而此鎮獨甚,周可七里,西門石額為“重華振秀”,又為“海光遙映”,蓋義取于運城之歌熏、海光兩樓耳。午飯畢,出東門,額為“思文垂休”,又為“涑水逞祥”。不數武,則涑水繞流,石梁橫跨。又三十五里,仍回聞喜,穿城出東門,投街南大樓宿,粉黛環集,紅裹飄揚,麝蘭馥郁,繞梁之音,混我客枕。是日,潞司馬改道襄陵謁按使者,余故獨眠孤館。

質明而起,則二十五日丁丑也。過上、下二董,回梨園。中飯畢,行三十里,至候馬驛。時值集市,可數萬人,肩相摩也,菽粟、布帛、騾馬、牛羊充牣于市,紅闐滿廛頭,余欲托宿而無其地。又行三十里,抵曲沃縣,入西門,出東郭,王秀才客館駐焉,館亦多妓雜居,香紅混人耳目。縣城內市廛堂宇,非余前日自東而西所經過者,疑問居人,始知曲沃為西門者三,東南北門各二,余前所出入者,上東門、中西門,今所入出者,下西門、下東門也。邑城而九門,異矣。

二十六日戊寅,留曲沃,候潞司馬襄陵返轡。入城游覽,有兩書坊,架頭萬卷,可稱鄴藏。余買張江陵《經筵直解》,張太史侗初《必讀古文》、《己卯程墨》、《風歸詩韻》、《易指》,而價不騰貴。復謁城隍神,錄一對云:“日月明心鏡,冰霜落膽臺。”

二十七日己卯,早飯畢,行五十里,至翼城縣,及郊,馬驚,余墜馬,傷厥左目,殊自委頓,覓居停宿焉。是日,潞司馬自襄陵回翼,迎余入行署,而余不能起也。

二十八日庚辰,早飯畢,行四十里,至吳村中飯。歷東西烏嶺、王寨而至沁水,宿東門外敗寺中。

二十九日辛巳,大霧障空。潞司馬自王寨抵沁,以乘便候按君入境,留沁,住寺中僧房,以行署待按君也。邑大夫供帳設具殊謹。錄其一聯云:“渤海吏從冰上立,瀛州人在鏡中行。”余是(日)留沁。

閏月一日壬午,留沁。

初二日癸未,留沁,潞司馬添丁喜報到。

初三日甲申,早飯起行,至芹池中飯,宿陽城城隍廟僧樓。僧少年,面麻,號熙宇,貌肖吾郡嵇珊楓孝廉。僧引余覽廟勝,華麗不減曲沃者。殿聯:“昨非今是片念能回天地局,陽施陰設點情豈遯鬼神聰。”殿后為寢宮,宮右為夫人梳妝樓,兩上而峻,上設帷帳、椸枷、盥盆、巾帨之具。殿東入北進,為花園,種卉木、松竹,庭三楹,中塑神角巾常服,執如意,閱《勸懲錄》,旁設幾案,列圖書、爐鼎諸玩。門聯:“地凈山河皆繪景,春來花木亦含靈。”

初四日乙酉,早飯,行二十五里,過海會寺,恐厭俗僧,岔至不敢入,留連山水不能行,徘徊久之,悵恍行二十五里,葦町中飯。食店家蒸稻,庖人自煮腐羹,余得飽焉。又行五十里,宿大陽鎮小店中,屋榻爽潔,爐火不寒,主婆長于具膳。余是日不嫌行路為難。

初五日丙戌,早飯,行五十里,過高平之東五里,飯三教堂僧舍。又行五十五里,宿八佾十方院,主僧美堂仍為治具。余出葡萄餉僧,僧將楚產苦丁茶壽余。余留詩為別:“十飽齋廚信有緣,兼聞說法骨仙仙。留詩裁謝藏名姓,恐辦紗籠又費錢。”題白衣大士閣詩:“崚嶒杰閣倚秋旻,半夜經聲上界聞。相對禪燈渾不寐,曇花貝葉落紛紛。”又詩:“為愛禪關靜,停驂即解裝。燈分大士火,榻近老僧床。新談翻地藏,夜話闡空王。焦灼年來甚,翛然竟夕涼。”

初六日丁亥,早飯,行六十里,抵潞安司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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