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麗
摘 要:對于《喧嘩與騷動》,福克納有一種特別的偏愛,他在接受采訪時一再強調這是他“最為心愛的”,“最有感情的一本書”。那么,這本書究竟有什么特色?這當然要歸結于作者所賦予它的深厚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了。近年來,學者從不同的角度研究《喧嘩與騷動》:小說的語言特色、敘述策略、倫理學、生態女性主義。鮮有人對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進行分析。本文旨在探討該書敘述者之一:班吉的性格特點,以及蘊含于該形象之下深刻的人物內涵。
關鍵詞:《喧嘩與騷動》 ?班吉 ?傻子形象 ?靈 ?愛
一、 《喧嘩與騷動》簡介
小說《喧嘩與騷動》向我們描述了一個美國舊南方貴族沒落的故事,刻畫了康普生家族成員的生活、精神狀態。福克納采用多角度敘述策略,輔助以意識流寫作手法,讓班吉、大兒子昆丁、二兒子杰生、傭人迪爾西以自己的視角來講述故事,四個人的故事并置、結合在一起,讀者看到的是:曾經顯赫一時的名門望族如今淪為一所破敗的宅子,人與人之間難以交流,毫無親情可言。康普生先生一生碌碌無為,康普生太太專注于己,沒有愛人的能力。兒子、女兒性格迥異。福克納對人物細致入微的心理刻畫,生動地形象描寫,讓讀者看到處于轉型時期,一個不同的南方黑人家庭,具有深刻的社會、歷史意義。本文將著重分析敘述者之一班吉的人物形象,揭示作者塑造這一“傻子形象”的用意。
二、 人物形象分析
(一)“傻子”形象
我們生活在一個理性的社會。學者毛信德、周孝強在《論〈喧嘩與騷動〉中白癡班吉的美學意義》中指出:“自啟蒙運動以來,理性就采取各式各樣的意識形態或其他手段,來劃定邊界并譴責處于邊界之外的事物,建立同質性社會。”值得強調的是,擁有縝密、條理清晰的理性思維使人類有別于動物界。簡言之,理性促使人類建立家園、勾勒出理想社會,豐富人類歷史,塑造出科技高度發達、信息便捷的現代社會。然而,任何事物都是辯證統一的。理性的背后隱藏著感性、抑或是一種置于兩者思維之外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狀態”在《喧嘩與騷動》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小說中,作者把主要人物班吉刻畫成“傻子”形象,即班吉沒有辨別人、事物的能力,理性、理智的缺失使他有別于同齡人,這也是他在家中地位低下的原因。
班吉已經三十三歲了,但智力只相當于一個三歲小孩。理性思維的喪失,使得班吉的日常思維毫無邏輯性,經常混淆童年、過去、現在的事情。在他的腦海中,多幅場景、多個形象同時涌現,時序顛倒。為此,杰生看不起并且欺負他;自私的母親由于疾病沒有過多的精力來照顧他;唯有姐姐凱蒂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關心和愛。本書第一章中,班吉在生日那天回憶了與凱蒂在一起的記憶,他的語言很明顯地給人一種“呆傻”的感覺,聯想語義場的正常秩序往往被打斷。班吉的思維從現在跳轉到過去,又從過去轉換到現在。與姐姐凱蒂在一起時,他時而想起勒斯特欺負他的情景。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說。等我們到小河溝你還可以看他們的嘛。吶!給你一根吉姆生草。他把花遞給我。我們穿過柵欄,來到空地上”。
作者為什么要刻畫這一沒有“理性”、“呆傻”的人物形象?巴赫金在“雙重人格中”指出,“白癡的作用在于能為班吉提供能夠自由生活于其中的社會形式,使班吉得以擺脫理性的場域,上升到非理性的高度,透視紛繁復雜的社會;白癡這一面具掩蓋下的“預言者” 是班吉的第二重身份,這一身份最吸引我們的是——人之非理性的喃喃囈語”。其實,透過班吉這一“傻子”形象,我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復雜的親情關系。杰生的冷漠、母親的自私、肯丁的敏感。然而,凱蒂卻在生活上呵護、照顧班吉,給予他心靈上的慰藉,這也是班吉依賴凱蒂的原因。
換言之,作者用班吉這一“簡單思維能力的人”,來公正、公平地看待其他人物。小至兄弟姐妹,大至家族、乃至社會。因此,班吉似乎又可以看做是一面鏡子,他的傻子行為折射出了社會中一些人所缺失的某些人格品質,寄寓著許多聰明人、強者、正常人所應該具有而在現實生活中卻又有所缺失的可貴品質。從這面鏡子里,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善惡。
(二)班吉的“神靈”
文章中多次出現關于班吉的感官描寫。比如在凱蒂失身之前,班吉多次聞到樹葉的芳香。班吉沒有邏輯能力,但他格外敏感。凱蒂化妝時樹的味道消失了,卸妝后班吉才停止吵鬧;凱蒂過夜回來后班吉歇斯底里地哭泣,傻叫,把凱蒂拽到浴室,想洗掉她的不貞。樹的味道消失了。樹是回憶的味道,夾著斑駁的細密時光,與碎片般的童鈴嬉笑。和凱蒂一起彎腰攀過樹籬的味道,是在刺骨的冬天里,班吉接凱蒂回家時,手拉手掌間溫暖余燼的味道。
在班吉眼里,父親是雨的味道。而大哥昆丁,也是雨的味道。昆丁自殺不到兩年父親也酗酒而死。父子的命運是何其相像,昆丁本身是不喜歡雨的,他想著,除了屋頂上的雨,什么也聽不到。這雨什么時候結束呢。主語前不忘加個damn以表憎意。這本小說的雨,是陰沉而抑郁的,挾著南方的悶熱,蔓延著霉味。雨籠罩了宇宙,就像南方貴族必然沒落這個昆丁不愿承認的現實一樣,令他感到窒息。最后他終于投身水底。水吞沒了他,而水雨本一。雨水最終將他打垮,他倒在水中,倒在雨水打出的血泊里,緩緩沉進束縛他命運的時光里。有人說小說中水是凱蒂的象征,也許他死在水里也遂了自己和凱蒂一起走進純凈火焰里的愿望。
(三)“真實”的班吉
顯然,班吉在智力方面存在著種種缺陷。然而他嗅覺靈敏,能秀出凱蒂的異常,有著某種說不出的靈性,這使得班吉又顯得聰明異常,神秘莫測。福克納賦予班吉兩種性格特征,相互對峙、矛盾。其用意何在?
福克納認為作家的人生信條應該是:“愛、榮譽、憐憫、自豪、同情和犧牲——最為糟糕的是沒有憐憫與同情”。顯然,在小說《喧嘩與騷動》中,作者一直在書寫“愛”這個主題,其在主人翁班吉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
班吉呆傻,智力相當于三歲兒童的水平。其母親康普生太太喪失了愛人的能力,愛嘮叨,無病呻吟。雖然傻,班吉也渴望“愛”,更希望能被人理解。生活在一個沒有愛的衰落家庭中,又由于自身的身體缺陷,班吉幾乎被所有的人都看作是家族不詳的征兆,把他當成一種累贅和恥辱。唯獨姐姐凱蒂一直關心、照顧著他。反過來,班吉沉迷于對凱蒂的畸形依戀上,這也就是班吉能從姐姐身上嗅出“樹葉一樣的味道”,始終抱著姐姐出嫁后留下的拖鞋的原因。人雖遠去,班吉卻能從姐姐的日用品中找到某種慰藉。班吉需要愛。可是隨著凱蒂漸漸失去“樹的香味”,班吉也就永遠失去了凱蒂。在這種母親般的愛和關懷逐漸離他遠去時,他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這種呻吟似乎可以看做是一種反抗,可是即使有這種因絕望而更加震撼人心的執著,也絲毫不能改變他最終隱沒的悲劇命運,他還是被送進了瘋人院。
在1950年的諾貝爾頒獎典禮上,福克納被問及塑造班吉這一人物形象的真正用意。他說道:“塑造班吉這個人物時,我只能對人類感到悲哀,感到可憐。”那么,福克納為什么要對人類感到絕望?《喧嘩與騷動》傳遞給讀者們的是冷漠的人際關系:兄弟姐妹之間缺乏情感交流;康普生父母親沒有能力去愛。小說中,班吉具有某種神靈,能夠嗅出家庭成員的“味道”——各自的秉性,更能夠嗅出家庭中愛的缺失。而這種能力卻是從一個“傻子”的角度表現出來的,心智正常的人無法體會個中無奈、心痛的意味。顯然,福克納賦予天真、善良的班吉某種溫情,而這種溫情正是人類所缺失的感情,具有較大的諷刺意味。班吉并不傻,相反,他更夠洞察處于轉型期的社會帶給人的種種矛盾,是“哲人”的化身。
三、總結
班吉傻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作者塑造班吉這一人物形象,其用意無非是透過班吉的“傻子形象”,“靈性”,來反映人性的善惡,揭示人類之間愛的缺失。在日漸沒落、處于轉型期的南方社會,人與人、人與社會的感情變得日益淡薄,愛幾乎成了奢侈品。然而,愛是凝結人類的紐帶,團結人類的精神橋梁,它能夠撫平一切災難、創傷。福克納賦予“傻子”班吉“嗅出”典型時期社會矛盾的能力,進一步暗示這種“能力”并非正常人能夠擁有,具有比較大的諷刺意味。班吉最終被送到了瘋人院,看似“不正常”但卻理性的人竟被如此對待。小說引發人類積極思考自己的人性、在歷史長河中重新審視人類的命運。
參考文獻
[1] Jurgen Habermas, The Philosophical Discourse of Modernity. Massachusetts:MIT Press, 1987:214.
[2] 施袁喜,編譯.美國文化簡史:19—20世紀美國轉折時期的巨變[M].北京:中編譯出版社,2006:79.
[3] 毛信德.美國小說發展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4:319.
[4] 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387
[5] 李文俊,主編.福克納評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
[6] 李文俊.福克納評傳[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49.
[7] 劉北成,編著.福柯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78.
[8] 威廉·福克納.喧嘩與騷動[M].李文俊,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7-8.
[9] 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時間的種子[M].王逢振,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93.
[10] 毛信德,周孝強.論《喧嘩與騷動》中白癡班吉的美學意義[M].浙江:浙江工業大學出版社.
[11] 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