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受

草予

城市進入晚高峰的攘往熙來。公交車站牌，有人張望公交車，有人埋頭刷屏，感覺被陌生圍攏而來，索性看起長空來：藍得要命的天空，并不常見，像被孤獨囚禁了很多年。白云送來安慰，溫柔地挨了又挨，靠天空那么近。

簡陋的心情一下子美輪美奐了，心不禁動了動。想要說出來，又發覺無人可說，小小的喜，被種在心里，一人獨享。

總有很多心情是不能對談，不能分享的，尋不到收聽的耳朵，或者幾經想來終是沒有說出口，只能自己一個人消化。清淺或徹骨的憂傷如此，微小或張狂的喜悅也是這樣，獨自支撐，或是獨自受享。

秋風只揮一筆，你知我知，是天涼了。很多事我知你不知，或者你知我不知，人永遠不會和季節一樣——沒有秘密。

生命，不得不去應付人情世事，煙火生計，去日苦多：遺憾和災難、失落與絕望排著隊，狹路相逢，你撞上它們，覺得它們來勢洶洶，你一個人扛不住的時候，會想要勻一勻給別人。偏偏，這樣的時辰，找不出可以勻的人。守口如瓶就是在眾多的不得不沉默中，久而久之長出的本領。

記得這樣的事：

一棵楊樹賣力生長，以求早日撐起天空的午后，忽然想起泉下的祖母。我對父親說，奶奶走的時候不是沒有遺憾的，帶著我跟她慪著的氣。我不該如此戳容易受傷且已不能在這世上久待的老人心。父親沉默，我才開始想到，他對祖母的思念絕不輸給我。

有時候，心里的一些哀愁溢出來了，我們希望有人伸手過來接一接，卻有一種擔心：這些哀愁成了種子，在別人的掌心繁殖。于是，忍一忍罷了，像鞋底沾著薄雪，冰滑滑的感覺，心疼鞋底冷得寂寞，又不忍撣去想要參與人間的薄雪，只得什么也不做了，讓時間去和解一切，寂寞也好，發酵也好。

喜悅有的時候也只能獨享。

世界不在意誰的微弱，也不在意誰的歡喜。這并非是置若罔聞的殘忍，而是各有奔忙，你的歡喜恰和誰的憂傷迎面而來，你只好收斂起喜悅，免擾那份憂傷凄凄。

也記得這樣的事：

繁忙的世界，總會不經意抖落一些生命，仍由它們負責自己的歲月流年。閃電企圖將天幕撕破，驟雨光顧城市，經過路邊的灌木叢，我聽到幾聲心驚膽怯的貓叫。扒開木叢，是初生不久的貓仔。脫下外套，裹在它的身上，抱起它。小區里有貓出入的地方，貓仔跟著一只老貓走了，我站在原地送行。該不該拿來分享？我想，被贊一句“好有愛”并不是我的初衷。

壓一壓歡喜，藏進了喉嚨。一個人嚼食這樣松軟軟得像要化掉的感覺，竊喜喜地像封存一個秘密，不打算大白于天下。

拒絕分享，還有這樣一則理由：如同秘密，很多事一經分享，便會無影無蹤。頂想念一個人時，自己不說，自己都曉得，自己都記得，頭頭尾尾說了一遍，反而不再惦記這份思念，忐忐忑忑只想等對方回些什么，美好的想念不見了。喜悅獨享，更為長久。

悲悲喜喜的，見了光，就被自己送走了，不再私有，一下子失去了。我們分享什么，我們就正在一點點失去什么。

總有一些悲，不分擔，獨自經受，是免于傳播;總有一些喜，不分享，獨自享受，是免于妒忌。

那樣孤獨的時間，是鞋底沾著薄雪，是嚼食松軟甜蜜，誰不曾有過？寂靜地悲喜，經得多，就突然懂了：沉默，是因為不忍傷害！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