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計劃

1.

“嗨，萊絲，你好嗎？我是墨菲。我在‘伊卡洛斯2號飛船上。我和我的伙伴們馬上就要進入距太陽5500公里的近日軌道了。由于太陽的輻射和電子干擾，那里將是通訊盲區。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將徹底切斷與地球之間的聯絡。這可能是我發給你的最后一條消息。請你記住，太陽的光傳到地球上需要8分鐘的時間。所以如果我們的計劃成功，那么8分鐘后，地球上將迎來15年來的第一道陽光。要是你們看到了它，就知道我們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但愿你和孩子們都能看到它。再見。”

視頻錄制完畢，墨菲對著攝像頭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抬手按了旁邊的“發送”按鈕。等他走出通訊室，看到飛船上的機械師麥斯正站在門外，不禁有些愧疚：“對不起，我占用的時間太長了……”

麥斯和平時一樣，仍然是一副傲慢而冷漠的神情：“已經沒關系了。我們剛剛進入了盲區。”說完，就轉身走開了。

墨菲嘆了一口氣。與“點燃太陽”相比，與麥斯做朋友看起來更像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他們從上船開始就很難相處。也許在曾經是軍官的麥斯看來，自己這個物理學家就是個多愁善感的“書呆子”吧。

然而，墨菲卻是這艘飛船上最關鍵的人物，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如何觸發他們攜帶的那枚巨型核彈的人。這是地球上的人類用盡了最后的放射性礦物儲備，制造出的一枚超大核彈。它足足有一座十層樓房那么高。用特殊的連接設備“掛”在‘伊卡洛斯2號的后面，和他們一起向太陽進發。

這枚核彈寄托的是人類最后的希望。15年前，太陽突然由于未知原因出現了衰亡的現象，并且終于“熄滅”了。它的陽光再也不能照射到地球的表面。從此以后，人類就生活在黑暗和寒冷當中。整個地球陷入了漫長的冰期，甚至連大海都被冰雪所覆蓋……科學家們絞盡腦汁，最終決定用核彈投入太陽的核心，引發太陽上的核聚變反應，從而重新把太陽“點燃”。

2.

進入盲區十幾個小時之后，艦長通知大家到會議室開會。負責通訊的副艦長哈維給大家展示了一份材料：

“這是我們進入盲區后接收到的一個奇怪的信號。它不可能來自地球。我和艦長分析了一下，認為它有可能來自7年前發射的‘伊卡洛斯1號。”

“這不可能！他們已經失蹤7年了，上面還會有幸存者嗎？”麥斯皺著眉頭，提出了質疑。

“理論上說是有可能的。他們攜帶著足夠6個人使用3年的食物和物資。如果上面的供氧系統沒有發生故障，那么他們中可能有人活下來。”負責醫療的凱文醫生判斷，“只是因為處于盲區，他們無法再跟地球恢復聯絡而已。”

“如果我們要去救援他們的話，需要改變航向。”導航員洛爾有些猶豫，“這會讓我們偏離事先計算好的軌道。”

“我堅決反對！”麥斯猛地站了起來，沖著艦長斬釘截鐵地說，“如果計劃出了差錯，整個地球都會毀滅。我們不能為了救幾個人就冒這么大的險。必須繼續按原計劃執行！”

墨菲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這時他開口了：“‘伊卡洛斯1號上攜帶的那枚核彈……應該還是完好的吧？”

“當然，如果它爆炸的話，飛船也就不復存在了。”哈維不解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你是想把那枚核彈接收過來？”

“是的。多一枚核彈，就多一次機會。”墨菲的心情很沉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這個計劃成功的把握并不大。“由于太陽的引力太過巨大，在核彈進入引力場的瞬間，會發生速度和重力的扭曲。而這是在地球上事先無法計算的，誰也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如果我們能多帶一枚核彈的話，就可能在萬一失敗后再試一次。”

會議室陷入了沉默。最后，艦長做出了決定：“改變航線，靠近‘伊卡洛斯1號。爭取盡快與它對接。”

3.

經過將近一天的行駛，他們終于在水星的軌道內側發現了“伊卡洛斯1”號。這艘孤零零的飛船仍然拖拽著后面的核彈，在耀眼的太陽光芒中，像孤魂野鬼般飄蕩。

“準備對接！”隨著艦長的發令，“伊卡洛斯2”號一點點慢慢靠近過去，將通往外界的氣壓艙口與“伊卡洛斯1”號的艙口對接在一起。整個過程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飛船上的智能系統確認對接成功后，哈維帶領著凱文醫生、墨菲和麥斯，通過對接口進入了“伊卡洛斯1”號的船艙。

果然如凱文醫生所料，“伊卡洛斯1”號上的供氧系統仍然在正常運轉。飛船里充滿了氧氣。于是他們分頭行動，墨菲前往與核彈相連的控制艙，查看核彈的連接系統。麥斯和哈維則來到飛船的總控制室，準備啟動通訊和駕駛系統。醫生去了船員的生活區，搜索是否有幸存者。

墨菲拿著手電，在控制艙里檢查了一番，驚喜地向同伴報告了自己的發現：“核彈沒有問題。發射系統是完好的。但愿我們能啟動這艘飛船，就能讓它跟2號一起靠近太陽了。”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回應他的是麥斯冷冰冰的聲音，“飛船的中樞電腦已經被破壞，很難修復。我看它不可能再正常行駛了。”

“那怎么辦？也許我們能把核彈拆下來……”墨菲正冥思苦想著另外的方案，突然又聽到了哈維的驚叫聲：“天啊，你們應該聽聽這個！”

飛船里響起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我是‘伊卡洛斯1號的艦長艾雷克。這是我們留給地球的最后消息。我們已經到達了指定的發射地點。但我決定，不發射這枚核彈。因為我堅信，太陽的熄滅和死亡是宇宙運行的結果，人類不應該去干涉這一切。我和我的船員們寧愿在光輝中與太陽一起死去……”

“他瘋了！”麥斯一拳砸在控制按鈕上，關閉了這段錄音。“這么說，是他自己毀壞了這艘飛船？簡直是不可救藥的混蛋！”

“可他說的也有道理。”墨菲喃喃地低聲自語。“也許我們應該接受這個現實……”雖然他一直在致力于這個“拯救太陽”的計劃，但作為一個科學家，他也會禁不住去思考，這一切是不是自然為人類安排的結局。

“只有軟弱的人才會這么想！”麥斯輕蔑的聲音從通話器里傳來，“我才不相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就在這時，凱文醫生打斷了他們的爭執：“我找到船員們了！”

4.

三個人按照醫生的提示，來到會議室里，看到所有的船員都坐在桌邊，變成了一具具焦黑的尸體。“他們可能是將氧氣集中引入房間，然后利用陽光點燃的。”凱文醫生低聲說。“與太陽一起死去。”

墨菲的眼中涌起了淚水，卻聽見站在他身邊的麥斯冷笑一聲：“真是一群蠢貨。”他實在忍不住，憤怒地瞪著對方：“你怎么這么冷血？他們也是人類！他們也不想死……”

飛船猛然間震動起來。四個人隨之劇烈顛簸，差點跌倒在地。哈維驚慌地呼叫：“‘伊卡洛斯2號！發生了什么事？”一陣刺耳的雜音過后，艦長的聲音終于傳了過來：“我們剛才受到了太陽風暴的沖擊，可能發生了一些故障……現在我們和‘伊卡洛斯1號的對接已經斷開了！”

“什么？”哈維嚇得臉色蒼白。他們一起跑進氣壓艙，艙門已經自動關閉。從舷窗向外看去，果然，“伊卡洛斯2”號正在遠離他們。墨菲的腦袋里“嗡”的一聲：“這下一切都完了！”

“還有辦法！”麥斯比任何人都冷靜。他拉下了艙壁上的一個手柄，打開了壁柜，里面露出一件備用的太空服。“起碼我們中有一個人可以離開。”他邊說邊將太空服拽了出來，毫不猶豫地放在墨菲面前：“快穿上它！”

“不！”墨菲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腦子里一片混亂，“我不能……我怎么能一個人離開？”哈維也大叫起來：“為什么把太空服給他？”

“因為他是唯一能發射核彈的那個人！”麥斯的聲音更加冰冷、堅決，“沒有他的話，任務就無法完成！”“可我……我是副艦長啊！”哈維氣急敗壞地叫嚷道，“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鬼地方！”這時凱文醫生說話了：“別急，氣壓艙是封閉的。如果這時打開艙門，艙內的空氣會沖入外面的真空，這氣壓可以將人彈到‘伊卡洛斯2號上去！”

“是這樣！”麥斯反應過來，他馬上將包裹在氣壓艙壁上的隔熱材料大塊大塊地撕下來，裹在自己和哈維的身上，“艦長，請盡量縮短艙門之間的距離，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中樞電腦壞了，這艙門只能從艙內手動打開，就是說——”

“是的，我會留在這里，為你們打開它。”凱文醫生微笑著，望向已經套上了太空服的墨菲，“我這個醫生治不好太陽的病，只能交給你了。”墨菲熱淚盈眶，在頭盔里不住地哽咽。麥斯和哈維緊緊抱著他，三個人一起走到艙門前。麥斯最后回頭看了醫生一眼，發出了指令：

“開門！”

凱文醫生拉動手柄。艙門打開的瞬間，巨大的氣壓將他們沖進了太空，飛向“伊卡洛斯2”號的艙門。三個人也被這股巨大的沖力撞開了。墨菲在飛入艙門的一剎那，順手抓住了麥斯的胳膊，將他一起拖了進去。但當他再想去拽哈維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倒霉的哈維飛入了冰冷的宇宙。

“救命！”墨菲只聽見通話器里響了一聲，就再沒有聲音了。他撲倒在氣壓艙的地面上，昏了過去。

5.

當墨菲醒來時，看到艦長坐在他的床邊。他立刻想支撐著坐起來：“艦長！他們怎樣了？”

“哈維已經死了。”艦長沉痛地說道，“麥斯還算幸運，只被輕微凍傷。”“那，凱文醫生呢？”

“凱文也不在了。‘伊卡洛斯1號被開艙時的沖力推向了太陽，主體部分已經被燒毀了。”頓時，墨菲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們犯了個錯誤，不該偏離航線。麥斯是對的。他的意見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其實都是出于理性的選擇。”

“那我們還能按時到達發射地點嗎？”墨菲問道。艦長向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我們一定會的。”

艦長離開后，墨菲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后，他感到有些憋悶，就起來披上衣服，來到總控制室里，發現只有麥斯坐在那里，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他走過去，看到屏幕上顯示出艦長穿著太空服的身影。“天啊，又出什么事了？”

麥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把一張紙遞給他，只見上面寫道：

“對不起，伙伴們。我在調轉航向時犯了個計算上的錯誤。在我們向‘伊卡洛斯1號行駛的過程中，防護罩的角度發生了偏移，沒能做及時的調整。導致太陽風暴直接沖擊了它，損壞了感應器。我們的供氧系統也被燒壞了。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必須承擔責任。洛爾。”

“上帝，那我們該怎么辦？”墨菲額頭上冒出了冷汗，“艦長和他一起出艙了，去看看能不能修復防護罩和感應器。”麥斯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但如果供氧不能恢復的話，我們四個人可能堅持不到發射地點。”

“你的意思是——”墨菲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而這時警報器發出了“嘀——嘀——”的鳴叫。麥斯抓起通話器，大聲喊道：“艦長，快離開那兒！太陽風暴過來了！”

“艦長！快回來！”墨菲也不顧一切地喊叫起來。從顯示器上看到，洛爾和艦長都移動得十分困難。艦長先到達了防護罩的邊緣，但當他看到洛爾還在防護罩外層，低著頭，拼命想關閉感應器的蓋子時，又轉身返了回去。“不行，艦長！太危險了！”墨菲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然而那一團熾熱的烈焰眨眼間就撲到了眼前，像一場紅色的暴風雪席卷而來。整艘飛船發出了“吱吱嘎嘎”的巨響，劇烈地震動著。墨菲站立不穩，摔倒在控制臺下面，頭撞在了桌角上……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一張椅子里。電腦的屏幕已經熄滅了，唯一亮著的是一排藍色的應急燈。麥斯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只好拿起通話器，沖著里面喊：

“有人嗎？艦長？麥斯？你們都在哪兒？”

6.

墨菲在黑暗中呼喚了半天，得不到回音。他只好動身前往氣壓艙。那里應該還有備用的太空服。他可以穿上它，出去看看艦長他們怎樣了。就在他沿著走廊行走時，通話器里突然傳出了一個顫抖的聲音：

“墨菲！我……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氧氣只夠用4個小時……你必須馬上把核彈發射出去！”

“什么？”墨菲的大腦一片空白，“麥斯，是你嗎？”

“是……我。艦長和洛爾……都死了。中樞電腦的電路……損壞，我會修好它……你只有4個小時……”

“你在哪兒？麥斯？”墨菲心急如焚。他想起了飛船的總電路應該在下層。可他剛跑了幾步，就感到頭暈胸悶，喘不上氣，只好踉踉蹌蹌地扶著墻走。麥斯在通話器里發出了怒吼：

“別管我了！你……你必須……完成任務！快去……發射核彈！”

“不！”氣喘吁吁的墨菲只能說出這一個字。就在這時，他頭頂的燈突然亮了。控制整個飛船的電腦重新啟動。他爬下梯子，沖進了電路室，看到渾身沾滿冷凍液的麥斯躺在地上，全身的皮膚已經變青了。原來電路板被浸泡在將近零下200攝氏度的冷凍液里，麥斯為了維修它，只能跳進去。他的頭發上掛滿了冰珠，嘴唇成了紫色。墨菲急忙脫下外衣將他裹住：“堅持住，麥斯！你不能——”

麥斯急促地喘著氣，用僵硬的手指指著丟在一邊的通話器，抽搐了幾下，就停止了呼吸。墨菲急忙撿起通話器，按動上面的存儲按鈕，打開了麥斯事先錄在里面的通話：

“供氧系統被破壞后，經過電腦計算，氧氣只能支持3個人用24小時。洛爾打算自殺，為我們節約氧氣。但艦長阻止了他。不過你可能也猜到了，我認為這種做法是必要的。之后艦長也許受到我的意見影響，決定帶他去修理防護罩。其實他們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

“墨菲，我們都很清楚，即使這次任務成功，我們也不可能再返回地球了。核彈一旦點燃太陽，我們就會被燒成灰燼。就像希臘神話中的伊卡洛斯，飛向太陽，卻被陽光融化了翅膀而墜入大海。所以我們的犧牲一定要有意義，不能白白死去。這就是為什么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確保計劃成功。

“如果我失敗了，飛船的電腦沒有重啟，或者最后的氧氣不夠你飛到指定的發射地點，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穿上太空衣，打開連接核彈的控制艙，借用氣壓的力量把自己彈到核彈上，同時也可以把它推向太陽。之后在里面手動控制，讓它在太陽里爆炸。當然，這需要你犧牲自己的生命，為地球換取一線光明。我相信，你有勇氣做到這些。正像我們大家一樣。

“記得在太陽熄滅以前，我最喜歡到海邊去，看著呼嘯奔涌的海浪。我想，如果將來地球上的人再也見不到那樣的景象，該多么遺憾啊。”

墨菲默默地聽完了錄音，擦干眼淚，頭也不回地走向控制艙。

7.

在南半球的一片海灘，曾經的大海已經變成了一塊巨大無比的冰場。兩個孩子穿著厚厚的棉衣，正在上面堆雪人。他們的母親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手里拿著一塊電腦屏幕，觀看上面的一段視頻：

“請你記住，太陽的光傳到地球上需要8分鐘的時間。所以如果我們的計劃成功，那么8分鐘后，地球上將迎來15年來的第一道陽光。要是你們看到了它，就知道我們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但愿你和孩子們都能看到它。再見。”

她仰頭看著天空，那里仍然一片昏暗。她嘆了一口氣，開始招呼孩子們：“該吃飯了，快回家吧！”兩個孩子立刻轉身向母親走來。就在他們手拉著手，一搖一晃地滑到“冰場”邊緣時，遠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亮點。一開始是金黃色，后來漸漸變白，而且越來越大。不久，一道溫暖、明亮的光線穿透了云層，射向灰白色的冰面。

兩個孩子都驚呆了，他們撲到媽媽懷里，抬頭看著這奇怪的景象。一個孩子小聲地問：“媽媽，那是什么東西呀？”

母親緊緊地抱住他們，低聲回答：“那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