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茍老師

殷世明

那時，我們這些山里娃不知道認真讀書，經常逃學，整天在山野荒林里瘋野，老師換了好幾個，誰都不愿教我們。

五年級時，從城里來了一位新老師。開學的第一天，新老師剛一跨進教室，同學們就哧哧地笑起來。只見老師細長的個子，穿著一件寬大的藍布大褂，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站在講臺上，喉結上下滑動了好幾下，才說：“我姓茍，叫茍……”他話還沒說完，全班立刻哄堂大笑，笑聲幾乎把房頂抬起來。

“大狗、小狗……”同學們議論紛紛，誰都不清楚《百家姓》上還有姓“狗”的。老師用一個手指頭敲著講臺：“靜一靜，靜一靜。我姓這個‘茍，不是你們家養的大狗小狗的‘狗，是一絲不茍的‘茍。”

不管老師怎么解釋，我們都不敢喊他茍老師，只是叫他老師，怕叫出“狗”字的音對老師不尊敬。

第二天早晨，立春家的大花狗跟在我們身后來到了學校門口，看見老師站在那兒，立春連忙喊道：“茍……”他的話剛出口，大花狗立刻汪汪地叫了幾聲。我們幾個哈哈大笑，個個笑得肚子疼。

老師卻沒有生氣，笑瞇瞇地說：“這家伙搶在我前面答應了。”

我們聽了又哈哈大笑。笑了一陣，老師把大家招呼進教室，開始上課。他的話語溫柔，娓娓動聽，像是一條小河，汩汩地流著。課堂里靜悄悄的，只有他那緩緩的聲音在教室里飄蕩。老師給我們講課，更多的是講外面的世界，讓我們聽了真想一步跨出大山。

沒過幾天，對老師的新奇感就過去了，我們又恢復了老樣子。一天下午，我們四五個同學一起逃學，跑進山上林子里去掏鳥蛋。就在大家嘻嘻哈哈下山時，遠遠地聽見茍老師在喊我們。大家一驚，立刻像猴子似的鉆進山道邊的草叢里。不一會兒，老師上來了，他喘著粗氣喊叫著：“立夏、立春、山……”

忽然，老師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身子一歪，跌倒在地上，順著山道翻了好幾個滾。好一陣，老師才爬起來，他的眼鏡跌掉了。他趴在地上，雙手摸來摸去。我和立春、立夏掩著嘴直笑。山娃沒有笑，他呼地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老師身邊，替老師找到眼鏡。這一下我們只好走出來，低著頭，等著挨老師的批評。

老師戴好眼鏡理了理被樹枝刮破的藍大褂，輕輕地說了一句：“都回去上課吧。”

老師雖然沒有高聲說我們一句，可我們的心里都覺得挺難受，默默地跟著老師下山，走進教室。

一天，該放學了。老師抬起頭，目光從眼鏡框的上沿看過來，說：“今天咱們晚點放學，我問問大家為什么要念書？”

立夏先站起來說：“念書能識字，往后進城做買賣會記賬，不會被人唬。”

“好。不過，我告訴你，做買賣價錢要公道，童叟無欺，不能短斤少兩，以次充好，記住了嗎？”

立夏點了點頭。

立春說：“我念書是為了長大當官。”大家哄的一聲笑了起來。

老師擺擺手：“別笑，別笑。我盼你當個好官、清官，像包公那樣為窮人辦事。”

下一個是山娃。他搔搔后腦勺，半晌才說：“我念書啥也不為。”

“那怎么還念呢？”

“不念，我爹揍我。”

大家瘋了似的笑起來，老師也笑了，滿屋子滾動的笑聲震得窗戶紙嗡嗡響。笑夠了，老師說：“你們記住，念書用處大著呢，干什么都有用，一輩子有用。”

不一會兒，輪到我了。我站起身，眨了眨眼睛，說：“我念書，長大要當個像老師那樣有學問的人。”

老師走過來，摸摸我的腦袋，問：“我有什么學問呀？”

“老師會寫對子，念過許多書，還到過遠地方、大地方。”

“好小子，把老師夸得像朵花，不敢當，不敢當。”老師嘴上雖這么說，可臉上那得意勁就甭提了，他把全班同學望了一遍，聲音一下提高了許多，“往后別整天在山上瘋野，多往念書上使勁，誰有出息我都高興，干哪一行都能有出息！”

從那以后，大家學習都認真了。

不知不覺，40多年過去了。老師早已作古，長眠在學校對面的山坡上。我們這些山里的學生娃都已長大了。許多人走出了大山，有的經商，有的辦廠，有的當上了干部，我也做了十多年的教師，可我始終沒有忘記茍老師，那個一絲不茍，教我們讀書與做人的好老師。

·我的閱讀筆記·

★心得感悟 這個故事告訴我一個什么道理？我獲得了什么樣的感悟？

★素材積累 從這篇文章里，我學會了哪些好詞？我喜歡哪些句子？